却说五日之前,守穗与呼延相隔片刻,相继跃进了那幽洞。
仅仅相隔片刻的时间,待得呼延跃入瀑布下那暗洞里,面前忽而现出一间青石筑造的房间,四周封闭得无缝无漏,好似被关在箱子里一般,全然不知出路。尤为奇异的是,先前片刻耽搁,当他踏足这诡谲房间时,守穗却已踪迹全无,连气味都不曾留下,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倏然落入这般离奇的境地,呼延亦是面色微变。需知那守穗与他相若,均是眼识身境巅峰的修为,尚未震破肉身胎膜,自然无法将肉身掌控入微,继而将气味收敛得一丝不漏。是以但凡他守穗曾停留的地方,定会留下气味,可这房间里寻不到一丝守穗的气味,这便意味着,守穗竟当真未曾踏足过这房间。
明明进的是同一个洞口,无非隔了片刻,眼前景致便全然不同,这等神鬼莫辩的手段,实在匪夷所思。
左右已然如此,惊恐、慌乱自是无用,依旧寻不到守穗,但尽快自这封闭房间出去才是头等要紧事。呼延便也省了这麻烦,虽惊不乱,四下里细致巡视一番,立时便留意到了自家前方那面石墙。
石墙有字,乃是上古文字,与如今常用文字已有天差地别,若是换个人来,当真不一定认识几个,偏偏却难不倒呼延。
这倒要庆幸他曾与老匹夫甘苦与共的漫长岁月,那老匹夫化作魂魄元神之后,对儒道已是分外痴迷,日日诵读圣人论语、章华,书写锦绣文章。这儒道尊崇儒圣人之言、之论、之律、之德,便俱是上古论调丝毫不改,如此一来,老匹夫每日在他呼延心念里念叨、书写,自是让呼延无意间将这上古文字学了个**不离十。
他呼延自然做不来锦绣文章,但如今仅是识辨,倒也游刃有余。
这墙上所书字字筋骨峥嵘,劲道入石三寸,观之便似有惊天一剑的气势砰然跃出,笔画如剑,字也如剑,却是锋芒毕露,可以想见这留字之人对剑道参悟之深,的确非同凡响。
“吾留遗库,欲予后人。后人无用,则有缘者得之。试剑之石,此为一试,但需全力一击于此石,试尔武艺修为,品评天赋。若是有意遗库,权且一试,若是无意巧入,权且速速退去。但凡落刃石上,自此为先,其后九试,但凡落败者,皆杀。”
最后那杀字看似轻描淡写,却有猛烈的寒潮杀气扑面而来,但凡观者无不倏然动容,呼延亦是被这扑面杀气激得浑身汗毛直立,当真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话里说得明白,如若是有意图谋剑圣遗库,当劲气落入这试剑之石便算开始,其后总计九关,哪一关落了下乘,便难逃一死的下场。
其中有一句,“若是无意巧入,权且速速退去”,这话在呼延看来颇为无用,私下里更是撇嘴鄙夷。能到得此地,眼看便有大机缘,即便真是无意间冲闯进来,不去放胆一试,谁又会甘愿退去。
“只是不知艰难闯过这九关之后,面前是堆成山的丹药,亦或是无数神兵利器,还是剑圣遗留的悟道箴言,乃至圣者精血?还是……临头杀剑?”
呼延立在这试剑之石前,兀自沉吟思忖半响,便因那“杀”字透出的杀气惊醒过来,总算镇静许多,面对这重重杀机,终是有了迟疑。机缘常伴凶险,呼延自觉若是剑圣,也该有这般杀戮果决,设下无数考验,只为自家遗库所托非人,成王败寇,落败者便要斩杀至死,却让落胜之人得享暴富,自是情理之中。
可如今换作他呼延欲图一试,这试与不试关乎自家性命,便该将风险与收益之间的几率考虑周全,这才能打定注意。
毫无疑问,留下这宝库的人乃是剑道圣人,兴许这圣人遗落下来的一根汗毛,也比他呼延全身家当还要金贵,是以但凡跟圣人沾上些许干系的事物,总能让人趋之若鹜,拼命争夺。
此番是他呼延难得的机遇,若是因贪生怕死而退却,恐怕他日后因此追悔莫及,是以呼延略微犹豫,终是经不住这大机缘的诱惑,自空袋里取出了自家那口惊魔刀。
自踏上魔道之日起,便难改贪婪执念,多少绝世枭雄,纵横逍遥一世,还是死在了这贪字上。
贪一字害人不浅,这道理谁都懂得,但呼延却与其余魔道一般,总愿放手一搏,务求搏来一个锦绣前程,得享永生大道。
若是缺了这一丝血性,兴许魔……便也不能称之为魔了。
“刀惊魔!”
这是呼延如今最强的一刀,经由这百年静修参悟,已然渐至圆满大成。取天壁之巍峨耸立、磅礴无匹的气势,不动如山,倾倒时便有崩天之险,一刀下去可断天涯,可惊神魔。
八分火候的绝技,增幅八十倍武力,呼延如今八千龙力,这一刀便等若八八六十四万龙力之威,山峦浩海之重,本该劈山斩岳,可落到这石壁上,却好似石沉大海一般,不动声色。
“嗤……”
十丈气刀斩中石壁,发出轻微至极的声响,饶是呼延运尽了极力,这刀气却只在这看似寻常的石壁上留下浅显的刀痕,目测深入不过一寸,让呼延不由得观之骇然。
“娘西皮滴!我这般巨力劈斩下去,便是金铁大山、银铜古树,也该一斩而断,却只能在这石壁上留下一寸之痕,这石壁的质地好生诡异,竟坚硬到这等地步!这留字之人,随手刻下的字迹却能三寸有余,少说也比我这巨力还要浩大千百倍,当真是圣人手笔!非常人也!”
念头倏转,他再看向这石壁,便泛着贪婪的亮光,“这石壁看似寻常,原来也是世间罕见的宝贝!待会儿若有机会,我随手拾捡几块,想来圣人他定不会怪罪!我呼延不是贪婪之人,勉强取个十万斤便收手!”
他正自动着歪念,那沉寂无声的石壁却猛地轰然作响,隆隆剧烈抖动开来,又是吓了呼延一跳。待得他凝神望去,那石壁缓缓挪动,便渐至嵌入斜侧,直没入根底,前方便露出一条深邃无底的走廊来。
这倒是在呼延意料之中,第一关名为试剑,乃是考验武艺、修为的天赋与潜力,他呼延能够在人界登顶,睥睨天下之人,随后又能飞升上界,自忖天赋、潜力皆是不差,即便称不上绝冠天才,也能算是上佳品质,料想这第一关也该如此轻松而过。
随后尚有八关,如今尚且不知如何考校,又以何事为评,但以他呼延的脾性,自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是不大担心。于是他眼珠一转,还是动起了这石壁的脑筋,嘿嘿贼笑着凑了过去。
正所谓雁过拔毛,遇到这般坚硬非凡的宝贝,呼延又怎能甘愿空手而去。如他先前嘀咕的一样,还真想切下个十万、八万斤来,放到自家空袋中充实身家。
可惜他好生磨叽了半响,废尽力道也只在石壁切出三寸深度,这石壁却少说也有丈厚,想要整个切下来,实在遥遥无期。更何况他用自家银刀狠狠劈了万千刀,那石壁无非斩落几小块石屑,满打满算不过一斤,可他这心爱的银刀却伤痕累累,几乎卷刃,这便让呼延心疼不已,自觉此番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尤为得不偿失。
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愿再白费工夫,怒目瞪视这石壁,扬腿狠狠踢了两脚,这石壁自是无事,他却反倒抱脚痛呼。怎也拿这软硬不吃的石壁毫无办法,呼延怒瞪了半响,终是怒哼出声,拾起地上那几块石屑装入空袋,昂首挺胸,傲然踏步跨入了那深邃走廊。
他走出上千丈远,身后隆隆作响,又是一道石壁自墙中滑出,将他后路断绝。而他前方阻路的石壁上,却是一副极为古怪的壁画。
这壁画无字,似是以剑锋随意勾勒,却是栩栩如生,绵延长篇有数十个场面,似是在讲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呼延初时看得津津有味,待得看完便不以为意,兀自琢磨着这一关的意图,谁曾想他灵光一动,忽而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急忙抬头再朝那笔画看去。时间宛若凝固,但见呼延站在这壁画前呆滞如泥塑,许久不见动静,唯有面上的神色从先前的震惊,越到后来便越是凝重惊骇,早已看得忘我失神,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而在一条相似的走廊之上,守穗亦如呼延般化作了泥塑,也呆站在一副似是而非的壁画前,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站到何时。
另一条走廊上,洛衍刚见得壁画,片刻后亦是忽而满脸震骇,怔怔望着面前壁画,不由得痴了。
时日流转,紧随其后闯入这遗库的众人,在踏入遗库洞口之后,纷纷落入了单独的石房,迅速破开第一关后,便都在这诡异的第二关前呆滞失神,废寝忘食,痴迷如入魔障,看得如痴如醉。
一面观看着,众人肉身僵直,神色却瞬息万变,惊喜有时,愤怒有时,哀怨有时,凄楚有时,却是百般滋味变幻不定,端得诡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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