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便是飞龙城!”
幼年时的罴,被一头熊毛柔滑、脾性温婉的母熊柔柔抱在怀里,顺着那温润的熊指朝前方看去。
那是一座大过战熊城十倍的雄城,即便相隔万里,幼小的罴不过铜体胎境,亦能看见那方城大如熊掌,那往来如织的诸多异族商贾,那城内攒动的密集彩点如乱流般交织又散开,那鳞次栉比、高低林立的诸多宏伟建筑。
当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这苍黄雄城染上一抹洗不去的血色,于是便有冷血、荒古、凶煞的磅礴之气,朝罴扑面而来,压得他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惊惧,不由得往母亲怀里缩了缩。
他记得当时抬起头,母亲那笑容格外美丽,但那复杂的目光,他到今日才略微懂得一二。但是幼时缩在母亲怀里,那种温暖和安稳感,他至今依旧怀念。
因为已有数千年,不曾感受过这般温暖与安稳了。
“看!那便是飞龙城!”
罴眼中的唏嘘、感慨倏忽消失,他再度将头微微昂起,悄然捏紧了自家执缰的熊拳,便有一股冷傲、强悍的气势透出来,俯视着那依旧繁华、雄壮的飞龙城,淡淡轻吼道。
呼延看得满脸震撼,倒有八分是真,两分是假。他的确未曾见过这般浩瀚磅礴的雄城,但他做惯了高座,已然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如何震撼,也很难在脸上显露出来。可如今伪装成罴的属下,自然该有个适当的奴才相,不仅要将内心震撼尽数彰显,更要再夸大两分。务求将一头未见过世面,生于荒野的野熊,乍然见到这般壮阔景致的震惊之色,演绎得淋漓尽致才是。
“世间……竟有这般雄城!”
呼延喃喃轻吼,神色震惊到无以复加,语无伦次般颤颤吼道:“我以为那战熊城,那鸣蛇城,已然是世间最繁华之处!没曾想这飞龙城竟能有千丈方圆,宏伟雄壮更胜十倍,繁华却更胜百倍!这……这!”
罴咧嘴失笑,轻夹熊腿,罴唯立时会意,扬蹄慢跑,再次朝那飞龙城行去。
“主上!主上!”
见得罴一骑已然跑到前方百丈远,呼延这才似是倏然惊醒,急忙高吼唤了两声,也不顾周遭商贾鄙夷的神色,扯缰匆匆追赶而去。
越靠近那飞龙城,便越能感受那磅礴大气,却是人界诸多大城难以匹及的宏伟壮阔,好似将天下繁华,尽数聚集与此一般,让呼延望之便难忘。
待他们进到相距飞龙城不过千里时,便策缰驱使蚁兽慢步下来。
这是飞龙城,飞龙族的飞龙城,成年飞龙均是神境修为,十万神境为一族,这般强悍的武力,足以震慑宵小,斩杀一切不守规矩的狂傲货色。于是连罴这般强势的少主,亦只能收敛狂傲脾性,老老实实跟在罗列入城的商贾大队之中,不敢擅越。
一座百丈宽广的宏大城门,由中分为两道,一道入城一道出城。那出城的商队自可欢畅驰骋而去,入城的却只得分个先来后到,一步步挪向城门所在,却比出城的队伍更要稠密数筹。
如此拥挤,乘骑已然变得无用,罴便招呼呼延一声,两熊翻身下来,牵着自家蚁兽的缰绳,跟着前方商队缓慢向前挪动。
他们列队等候入城时,正是烈阳高照的正午时节,但待得他们真正站在飞龙城城门下时,已然是夕阳将落。仅仅这排队入城,便耗费整整五、六个时辰,艰难之度可想而知。
余晖洒下,四头值守的城门飞龙守卫,已然排查到前方那队赑屃商队的末尾,便要轮到罴与呼延了。
这门下的飞龙守卫,均是一副懒散傲慢的神色,但那充盈如红日般的气血,还有隐隐压迫而来的气息,都在证明他们的强悍,不可招惹。
他们比寻常飞龙更加健壮,身形倒是相差仿佛,周身覆盖亮色青鳞,龙尾拖地,下肢粗壮有力,能够支撑他们站立、奔走。一身鲜亮简洁的铠甲,一对前爪杵着一口奇异兵刃,两头锋锐尖长,似是两柄细剑对拼而成,长过十丈,与飞龙等高,寒光流转,似是凶煞利器。
那铠甲应是特意订制,背后透出两对龙翼,头盔额前,又显露出两根狰狞龙角,直对前方,像是在炫耀他们体内非同寻常的青龙血脉一般。
罴与呼延前方那赑屃商队,似是常来飞龙城,早已与城门守卫们混得极熟。此时三头飞龙守卫随意查验着商货,那商队领头的赑屃,却凑到应是守长的飞龙身前,点头哈腰说着谄媚话。
那飞龙守长懒散倚墙,倒也未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任由那赑屃在旁呱噪,不时撇嘴回应一句,那对龙眼却如鹰眼般锐利,盯着正朝面前拉过的商货。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似是被刻意凝音如线,倒是让呼延与罴偷听不到。
眼见自家商队安稳入得城去,那商队领头的赑屃悄然松了口气,谄笑着与飞龙守长握掌间,隐晦塞过去一团血肉,想来便是神境血肉,用以同这位高权重的飞龙守长拉拢交情。
但见那飞龙守长终于露出一丝笑脸,悄然将这团神境血肉放入自家空袋,拍了拍这赑屃的龟甲,让其兴高采烈的入了城,这才扭头望向罴与呼延,渐至皱起眉头。
“哪里来的野熊!”
这飞龙守长低声嘟哝,骂咧声未曾避讳,径直传入罴与呼延的耳中。他们乃是飞龙,天生便自觉高贵过其余诸族,待见得罴与呼延两熊风尘仆仆的模样,自是看之不爽,骂咧两句自是应当。
身在屋檐下,自该低下头,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面对这神境的飞龙,最为强势的飞龙族。罴先前早已叮嘱过呼延,是以对飞龙守长这句漫骂,两熊恍若未闻,坦然伫立,任由两头飞龙守卫盘查。
见得两熊不应口,飞龙守长顿觉无趣,便兀自撇撇嘴,依旧倚靠着城门,半垂下眼帘闭目养神。
片刻后,两头盘查的飞龙守卫收回前爪,鄙夷瞥了眼两熊。本来还存着几分希翼,以为这两熊该是有些来头,没曾想却如同那些妄想混入城去的散客一般,身上竟是毫无油水可捞,这便叫两头飞龙守卫亦失去了兴致。
“两头战熊,缴纳两斤神境血肉,便可入城!”
一声懒洋洋的龙吟,这头飞龙守卫在罴面前探出前爪,目光却已然瞟向了他们身后的那对庞大的商队,眼里放出兴致勃勃的神采。
只是这声龙吟,却让罴兀自皱起了眉头,他冷眼望着这飞龙守卫,淡淡轻吼道:“当年,只需缴纳半斤便可入城!”
“嗯?”
那飞龙守长闻言倏然睁眼,眯眼盯住胆敢违拗的罴,冷冷吟道:“那是当年!如今我是这城门守长,说是多少,便是多少!”
罴猛然望去,瞪眼似有怒意,兀自与那飞龙守长对视僵持。前来讨要入城费用的飞龙守卫却已没了耐性,凶狠瞪着罴,忽而怒吟喝道:“若是穷饿乡巴佬,掏不出这入城之资,妄想混入我飞龙城偷奸耍滑,便给我滚远些!”
怒吟间,他前爪所执的那如若两口细剑对拼而成的尖长利刃,已然鼓荡力道微微扬起,只待罴再敢说出令他不喜的言语,他便要出手了。
罴用力咬牙,终是将这怒气憋回肚里,打开自家空袋,捞出两团奉若真宝的神境血肉来,狠狠砸向这趾高气昂的飞龙守卫。
“哼哼!”
那飞龙守卫嗤笑两声,前爪倏动,玄妙探抓再收回,那两团神境血肉已然稳稳抓在他的爪中。他仔细辨认片刻,这才撇嘴挥了挥龙爪,嘲讽吟道:“滚进去吧,勿要流落街头,又被赶出来!乡巴佬!”
罴已将牙咬得嘎嘣作响,冷眼扫过这几头满脸嘲笑的飞龙,强自压抑怒气,咬牙沉吼道:“进城!”
言罢,他跨步如闷雷滚滚,牵着自家罴唯,重重踏进了飞龙城中,身侧呼延赶忙亦步亦趋,快步跟上。
便在他们走过那飞龙守卫身侧,便见那飞龙守卫耸耸肩,转过头去看着那飞龙守长,随意抛弄着那两团神境血肉,嗤笑鄙夷,“真是穷酸货!”
这声低吟,依旧毫无避讳,似是故意传入罴与呼延的耳中,好叫他们更为难堪,却逗得周遭飞龙轰然大笑。
罴那熊躯一僵,继而微微颤栗片刻,暗自握紧了拳头,却还是重步跨进城门,捏住将要暴怒的呼延脖颈,生生将他拖进门去,身影很快便淹没在拥挤的街道上,失去了踪迹。
“主上!怎生这般憋闷!”
呼延气得咬牙切齿,怒目瞪向罴,犹自不甘地怒吼出声,“主上乃是斯瓦匹剌家的当权少主,若是在战熊城中,谁敢如此与主上说话!为何到得这飞龙城,才在门前,便受得这般鸟气!我实在想两拳头砸过去,将那些鸟龙可憎的面目砸个稀巴烂,以解我心头之恨!”
罴深深吸了口气,又自徐徐绵长吐出,那心境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轻吼道:“这里是飞龙城,不是战熊城!你我乃是外来客,身单影只,若是真闹将起来,还要吃大亏!呼,要学会忍!”
他似是察觉到呼延怒气未散,却未听进自家的劝诫,还要辩驳两句,索性不再给呼延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轻吼吩咐道:“勿再多言!先去寻一个住处,今夜稍作休息,明日便去商门,挑选能讨尹欢心的东西,这才是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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