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陆,浮港同盟,象牙公会。
若是没有楼顶硕大醒目的象牙交错排列、远远望去犹如羽翼舒展的标志,阿尔几乎要把眼前这座由汉白玉雕砌而成的辉煌厅堂,认成浮港同盟的官方办公所了。经典的哥特式风格下,一根根细长的白色立柱拔地而起,撑起巨大而平整的拱顶。精细雕刻的飞扶壁和尖塔下,是布满墙壁的大片彩色琉璃窗。在能工巧匠的手下,一座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的优雅建筑傲然立于浮港同盟的中心地带。
矿工出身的阿尔足足盯着公会大厅看了几分钟,晃了晃脑袋才回过神来。男孩从未想过,老汉斯手下采矿场的那些矿石,居然能够堆砌凿刻出如此威严优美的厅堂。他近乎贪婪的从上到下、从左至右想要把整个公会大厅纳入眼底,但大厅超过百米的横纵轴让拥有【双眸】符文的阿尔也无可奈何。
乳白色的阶梯从地面延伸至大厅门前,三段赤红色的地毯在阶梯下铺盖,一如将军胸前象征功勋的缎带。前来大厅办理事务的来访者拾级而上,脚掌踩在地毯上说不出的舒适松软。
作为浮港实力雄厚的庞大组织,象牙公会的前身正是河畔铸造厂工人运动的先锋阵地。在安东尼大员参与的大狩猎时期之后,东面畅通的贸易大道吸引了无数觊觎新市场的商人和财团。在了解当时浮港的形势后,商人以高涨的战斗热情加入工人运动中,声称捍卫每一个劳动者的利益。
众所周知,商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借助工人运动,商人弹劾当时的浮港管理者使其下台,重组浮港的权力机构和城市布局。打着公正透明的旗号,这些商人吸收了一大批非人种族进入浮港,打造如今众生百态、生机勃勃、多种族聚合、内部势力错综复杂的同盟雏形。
居民、旅人、骑士、冒险者,形形色色的人族和非人种族,在庄严的厅堂大门前出出进进。这其中倒是有无数人物的衣着和装备,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阿尔眼前一亮。面对样式繁多的各种兵械装备,阿尔努力记下了几种,回去向马格南和泰瑞尔讨教后,才知晓这些兵械的名字和功能。
以坚硬材质和优良工艺闻名的卫戍大剑,古铜色的宽阔剑身可以镶嵌足足两颗宝钻,是【锻钢】兵械中的上上之选。
透明的大剑闪烁着靛蓝色的光华,从不同角度望去剑刃会折射出完全不同的色彩。虽然只是【月光大剑】的赝品,但苍华大剑仍然是无数少女心中萦绕的梦。
还有流线光滑、刀身细长的双持战刀墓地双刃,以及用地行兽筋脉拉弦、水牛角撑臂的猎人长弓等等。
相比之下,阿尔那晚背负的两柄精钢长剑在样式上就显得有些平庸了。但泰瑞尔锻造的钢剑挥舞起来,远比一般长剑要沉重许多,杀伤力更是超乎寻常的大,这应该是侏儒铁匠加入了少许韧性矿石的缘故。工厂混战的那天晚上,阿尔能够拥有如此战力以致于吸引了罗兰的注意力,除去灼热耀眼的红炎之外,就是在转瞬之间斩杀几名袭击者的战力。虽然没有罪恶佣兵的血腥凶蛮,但阿尔手中钢剑上下翻飞,效率可不比佣兵差多少。
韧性矿石虽然强度较大,但是在锻造过程中难以淬火成型,阿尔得此一窥泰瑞尔的锻造技术。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工艺,正是泰瑞尔比他人技高一筹的体现。这名侏儒正在走一条漫长、隐忍却潜力无穷的道路,他在锻造优质兵械的同时不断精进自己的工艺,又不会太早崭露头角引来同行嫉恨,这份细腻的心思是阿尔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
这一切源于泰瑞尔前半生的贵族家庭生活,人们所不能理解和包容的事物,终究会被打上嫉妒、仇视和反对的标记。
一如过于优质的兵械。
一如过于畸形的身材。
收回思绪,阿尔迈开双脚踏上长长的乳白色阶梯,顺着红色长毯走入象牙公会的事务大厅。白金色调为基准的大厅内,白色擎天立柱把巨大的圆形穹顶撑在空中。两侧的墙壁上,是刻画着公会历史和荣耀的浮雕,浮雕下放置支架和抄本供来访者品读学习。四盏华美晶莹的水晶吊顶,在原油燃料的支持下燃烧,给整座大厅增添暖意和光芒。
一整方黑底白纹的变质火山岩落入大厅地砖下,作为足足五十位业务员的办公桌。在这极其罕见的火山岩映衬下,这大厅内的一切画梁雕栋都失去了色彩。且不说这黑白火山岩的运输不便,光是能够寻得这火山之地熔浆浸泡的变质矿石,就已经是神明眷顾。据说,象牙公会正是成立那天起,时任会长便沟通浮港官方,大开东面城门迎接这方火山岩的运输队伍。自那天起,浮港一众商团和大贾就知道,象牙公会将会霸占一大半的经济命脉。
火山岩的表面经石匠打磨光滑平整,丝丝凉意自岩石内部沁出,缓解业务员长期伏案工作的疲累。一道道金属材质的滑动导轨嵌入岩石表层下,在业务员之间四通八达。业务员推动安装有滚轮的立式文件小车,相互之间传递各类文件和材料。火山岩办公桌两侧是木质挡板架成的隔间,公会的各种业务经理坐在隔间内,为来访者提供业务咨询以及手续办理。几名手续完备的经理从隔间内走出,把材料放在火山岩上,交给忙得不可开交的同事。
阿尔本着好奇的心态在大厅内东瞧西望,但他的目光还未离开那方黑白相间的火山岩办公桌,就被桌边的一名女孩吸引。
女孩算不上绝色、却长相甜美可人,贝齿轻咬着墨色的发丝,看似正咬牙切齿的和各种表格搏斗,却悄悄透出一丝可爱。她身形娇小、皮肤白皙,与身前巨大的火山岩形成强烈的对比。阿尔尚未察觉自己嘴角逐渐猥琐的笑容,那名女孩就从滚轮小车中抽出几张开具证明和信封,急匆匆地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阿尔耸耸肩,为自己第一次短暂的猎美之旅结束而惋惜。
男孩听罗兰说起公会的委托布告栏在二楼,并且设置有专门的委托事宜办公室。因此阿尔再欣赏了一会公会富丽堂皇的大厅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皮带和衬衫,绕过黑底白纹的火山岩办公桌向楼梯走去。
委托事宜办公室内光是张贴的各类委托、通告、启事就占去了一面墙壁,相邻墙壁一面是浮港及周遭区域的地图,一面是同盟区内各种工作岗位和合作渠道的告示。若是泰瑞尔在这里,想必会跳着脚讽刺象牙公会爪牙密布、错综复杂的势力分布。
老汉斯教过阿尔识字,虽不能说腹饱万言,但起码能够让阿尔通读大部分的委托内容。看来象牙公会在委托工作这方面拥有足够多的经验和实力,在大多数委托下面公会还添加了与委托内容相关的注释和注意事项。
逃兵处决、商团护送、狩猎魔物、街头斗殴、寻找窃贼、堵截小三等千奇百怪、内容精彩、脑洞大开的委托让阿尔应接不暇。男孩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此时有几名身着精致紧身上衣的青年贵族也走入了办公室。
其中,对于逃兵处决、商团护送和堵截小三的委托工作,公会内部的注释较为详实,甚至能够标明在浮港大图书馆的某个书架能够找到相关材料、抑或在哪个胡同巷子的老奶奶嘴里,能够知晓出轨男人和情妇之间的缠绵往事。但是诸如狩猎魔物和地域探索等委托,公会提供的信息则少之又少,注释上写的最多就是“可查阅浮港大图书馆”这些字样。
同时,阿尔发现地域探索类型的委托一般以“待定”这个词代替具体金额。至于巡礼者最关心的狩猎怪物,报酬更是上下浮动得厉害,从“三百金币起步,可协商定价”到不可置疑的“二十金币”。
难道浮港大码头的几个水鬼,比郊外的一头年迈暴熊还要厉害?阿尔看到二者悬殊的报酬对比。若是想要彻底解决这些麻烦,一队身披锁子甲、手持斧枪的浮港卫兵就可以轻松解决水鬼,但想要去对付郊外发生变异的年迈暴熊,一队浮港卫兵可能还少了点。阿尔挠了挠头,打算回去问问马格南或者泰瑞尔,委托主和象牙公会究竟是如何界定委托报酬的。
男孩思考了一会,伸手取下一份逃兵处决和一份草药收集的委托抄本。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巡礼者的肩膀。
“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份委托还是让给我们来做吧。”一名年纪比阿尔稍大的青年贵族用手指着逃兵处决的委托,“你眼光不错,至少蹲在野外采摘药草的活,很适合你这样的乡巴佬。”
阿尔观察了一会身前的几个贵族,他们年纪相仿在二十上下,正是血气正旺的时期,那名按住阿尔肩膀的青年站在其他人身前,看来在小圈子里有一定的地位。
“逃兵处决为什么就不适合我了?”阿尔反问。
“虽然是逃兵,但终究是家族的军团士兵。以我们贵族的身份对他们执行处刑,是再适合不过的。但是,恕我直言,如果你只是一介平民···”那名青年耸耸肩,向身后的同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青年眼中的阿尔,虽然一身白衬衫和修身长裤显得干净利落,但眉眼之间全然没有高贵血统流泻而出的优雅,骨骼清晰的手掌生着青色的硬茧,一看就知道是重活粗工做久的后果。更何况,浮港里大大小小贵族走动频繁,青年自问就算叫不出名字,也应该多少有过一面之缘。眼前这个肩膀宽阔、黑发黑眸的男孩,是个实实在在的平民,或者地位更加低下的浪人。
“如果我拒绝呢,委托上可没有注明规定贵族血统才能完成委托、领取报酬。”阿尔把委托收束卷拢、握于左手,一对眸子逐渐深邃。
青年体内流着贡巴达家族的血液,这份委托他本打算拿来和浮港的灰色市场做笔交易,若是被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抢占先机,自己可是会在身后的同伴面前丢光面子,更别说失去合作方的信任了。
贵族青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贱民居然有勇气回绝自己。但碍于自认高人一等的贵族血统,小贡巴达怎么也不能一言不合就翻脸。更何况对方虽然态度算不上恭敬,言语之间丝毫没有得罪之处,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我再跟你说一次,”小贡巴达耐着性子,“这份逃兵处决的委托下面,有密密麻麻几行注释。也就是说,这一处逃兵和浪人不是身份复杂、就是牵连势力广大,以你一己之力根本不足以对抗。不要见钱眼开了,臭小子。”
“既然如此,这样如何,我把委托交给办公室,我们谁先完成委托,谁就先领取报酬,如何?”
小贡巴达一愣,旋即嘴角抽了抽。他本想发作,即便是在贵族遍地走的浮港,也没有平民和贵族讨价还价、平等说话的情形出现。若不是他们身处象牙公会的事务大厅,在这里闹事相当于不给公会面子,小贡巴达可要叫上身后的同伴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平民一个深刻教训。但想起家族内和象牙公会还有好几单重要的生意,特别是最近崛起的游荡商人罗兰·阿佐尔,小贡巴达压下了自己的愤懑,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好,那我们就来比一比。”
阿尔点点头,把委托交予办公室的业务员,说明情况后由业务员将委托暂时寄存,首先完成委托内容的一方可以领取报酬。做完这些,阿尔不再驻留直接出门下楼向大厅外走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真的要和那贱民去抢这个委托?”一个贵族问小贡巴达。
“提尔,拉顿,回去做好准备。提尔,带上你那个块头最大的侍从。拉顿,不要忘记你老子给你的那把新骑枪。明天一早,我去找几个自由武装,凑齐十个人就去把那伙逃兵还有那小子一起拿下。”小贡巴达的决策力与其他几个同伴相比明显高出一筹,他一对眸子似乎吐着毒火,要把这个敢于蔑视他尊严的贱民化为齑粉,“这份逃兵处决我早就开始准备了,那帮兵痞子坐落在东面谷地外层,是几个家族混合的逃兵势力,甚至和小有名气的月牙斧有点关系。不过,城内的灰色市场最近急需一批逃兵和浪人,据说是那几个黑金巨头会有大动作。本来我是打算赚点零花钱,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子坏了好事!”
青年们定下计划,就在大厅门口道别、分头解决自己事去了
小贡巴达虽然决断明确,但正好赶上提尔的侍从随族长外出,小贡巴达自己又在自由武装的合同上好一番讨价还价。待准备妥当,三个小贵族又聚在一起有规有矩地研究了一番浮港地图和行动路线,夜幕下三人为了预祝此行马到成功,在同盟大道上的胡桃里酒吧开怀畅饮到破晓。
等到这支十人小队浩浩荡荡开到浮港同盟东面的大门,已经是第四天上午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