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古神森林某处。
男孩身处一片无垠的黑暗中。
没有躯体,因为自己和黑暗融为一体。因此,他不会坠落,却又不会飞升。
没有思绪,因为此时他所思所想、所感所悟,皆被黑暗占据。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轻如燕,甚至可以在这股黑暗中自由穿梭。可是他猛然醒悟,在这片无我无尽的虚无中,上天入地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索性男孩就瞄准了一个方向,低头猛冲看看是否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他就无奈地放弃了,因为在这里他是否维持一个方向,都没有一个参照物做比较。
压抑。
寂静。
无垠。
还有黑暗。
这份折磨甚至比北境的茫茫白雪更甚,哪怕是最宽广的雪原你都可以走出尽头。这片无垠的黑暗,犹如永恒的枷锁套在男孩的脖颈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为自己奴隶的事实。
哪怕是最寂静的雪原,你都可以嘶声大吼,在天地间留下属于自己的声音;你也可以发足狂奔,在大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足迹。但是在黑暗中,就算你可以飞翔,也不过是它的一部分,飞再高再远都没有任何价值。
在无尽探索、寂寥大吼和失去自我之中,男孩痛苦的徘徊。
忽然他想起和老汉斯在矿场的日子,那是他彻底被黑暗同化前最美好,最后的回忆。
那是一种质朴、纯粹的单纯。
于是,他选择睁开眼,自无垠的黑暗中苏醒。
漫天的星光几乎是在男孩睁眼的一瞬间,就灵动地倒影在他的眸子里。
星辰,森林,大地。
回到男孩熟知的世界,他心里不免一阵感触,但那种心境还未蔓延开来,他却打心底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陌生起来。苍穹之上的星辰依旧是星辰,大地之上的森林依旧是森林,只是在男孩的眼中,那星辰、树叶、泥土都留下了不少无形的痕迹,显得和自己格格不入。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感觉,直到男孩偏转目光环视四周时才得到了改善。
他看见黑暗中的篝火。
舞动的火苗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男孩不由自主地起身,僵硬的身体内部顿时发出一阵声响,犹如经年未动的机械满是锈蚀。
这股火焰,是整个世界能够带给男孩唯一真实的温暖。他全然不顾因为无羽箭支离破碎的身体,以及胸口还未愈合的巨大空洞,哪怕是扑火的飞蛾恐怕都不会像他这样渴望着这燃烧的火炎。
坐在篝火前的那一刻,男孩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颊,泛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他闭上双眼,适才短短几步的路程,已经消耗完了他全部的体力。
“就这样?”在森林深处,背靠着一棵大树的莱恩哈特问道,“这么好的苗子,真的不打算带回去?”
“不。”中年骑士的表情坚毅,“就留他做一个野火种,更何况他生在北境。”
莱恩哈特闻言,眯起了双眼,语调中带上一丝极度危险的信号,一如雄狮露出了白亮的獠牙,“一个诞生于北境的火种,你想造反吗,加拉哈特阁下?”
他走到中年骑士的身边,两人其实距离男孩不远,就连呼吸电弧的良驹也在两人身边闭目休息。只是从男孩的角度看过去,无论莱恩哈特还是中年骑士,都会被一些树木或者丛生的灌草丛挡住。况且现在男孩的状态,两人更是不用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
“先不说以吾血誓言守护王座的骑士宣言,我的体内可流淌着莱恩哈特的血液,你认为我的父亲能够容忍一个野火种吗?”狮子骑士的声音越来越冷,周围空气仿佛都要化水结冰,在这股寒意中更是隐藏着一丝丝杀机,“就算你能够排除狮子家族,那些费劲心力想要传火的家族你又打算怎么应付?”
“敢和我打赌吗,蓝礼·莱恩哈特?”中年骑士缓缓说。
“什么?”金发的骑士愣了愣,“打赌?和人品高尚秉持公正,就连唾沫星子都都吐到下水道主干道的璀璨恒星骑士加拉哈特大人,进行一场星陨都下城区才有的赌博?”
“剑圣之名,会在你和他之间决出结果。”
狮子族人像看见了米堆的肥老鼠一样睁大了双眼,若不是加拉哈特亲眼所见,断然想象不出如蓝礼这样容貌英俊的男子,也能做出如此夸张的面部表情。
“你的脑子今天怎么了?加拉哈特!我绝对不允许你质疑剑圣这个名号,不要让我提醒你上一任剑圣的名号,属于塞巴斯蒂安·尤舒拉!而现在,我蓝礼·莱恩哈特才是这一名号的真正继承人。”狮子显然动了真怒,在他说话间双眸不时会染上纯白的火炎。
“赌还是不赌?”中年骑士的声音依旧稳定,“如果你就想就此平坦一生,最好现在就动手。我埋下的最初之火已经开始起作用了。”蓝礼转眼望去,果然看见有极为细小的火苗,在男孩身体上微弱地跳动着。
“该死的!”蓝礼气急败坏地低声抱怨着,那对蓝钻石一样的眸子饱含着愤怒的杀意,他双拳紧握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出去,但是中年骑士知道狮子的内心已经开始挣扎,否则以璀璨恒星骑士最强战力的实力,哪怕是曲指弹射出一道杀气乱流,都可轻松射穿男孩的头骨。
狮子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足以撼动草原的怒吼压抑在喉咙里,然而到最后都没有得以宣泄,“赌什么?”蓝礼满是疲惫地说道,男子刚才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去压抑内心的杀机。
长年累月战场厮杀的敏锐直觉,让蓝礼除了被加拉哈特挑衅的怒火之外,感受到了从男孩身上传来的威胁。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免除这一后患,在他肩上还有无比沉重的使命,但是一想到如果这个野火种成长起来,能够带给他剑刃互斩的无上乐趣,他又不得不开始徘徊。
“如果我输了,地核的钥匙给你。”加拉哈特平静地说道,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狮子咧嘴笑了,一口雪白的獠牙在夜色下格外醒目。那笑容中有屈辱、有愤怒、有意外、有嗜血、有疯狂。
“圆桌席者,璀璨恒星骑士加拉哈特。”
“你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沉重到你感觉自己是多么渺小的代价。”
男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在为刚才自己的决定下决心,“我说过,我是信奉北境传说的那一类人。”
“那就好,”蓝礼转身走到良驹前,“我知道你拿到了谁的最初之火,我就看看你们北境人,能否承受那传承了千年诅咒的初火。”
中年骑士默不作声地上马,再也没有回头看过男孩一眼。
“赶路吧,现在的星陨都可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