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陆,比蒙城。
乌云浓重堆叠,压抑酝酿着倾盆暴雨。
一道粗大的闪电斩过天际,点亮死寂的山间石城。粗钢石和花岗岩的材质,在雷光的照耀下反射金属才有的冰冷光泽。眺目远望,比蒙城仿佛从山脉间刺出的利刃,时刻等待收割血肉的瞬间。长长的围墙上,握持钡晶石大弓的远射手如雕塑般矗立,他们早就对南陆变化莫测的天气不屑一顾。哪怕是最为恶劣的辐射雨,带着轻微陨星之力的水滴,也无法阻止他们执行肩负的岗哨使命。远射手的眼周浮现出几根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纹路,瞳孔内的括约肌和虹膜收缩、放大,保证宿主即便是在雷光闪烁时也不会短暂失明。
"前方注意!"
"射程以外两千步!!!"
塔楼上强化四阶视野的哨兵高声预警,远射手纷纷警惕,他们手中的钡晶石大弓以刚猛的破坏力著称,但是进行超出射程以外的射击,精确度就会大大降低,因此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虽然远射手同样进行了视力强化,但绝大多数能力越过四阶以后,才会发生飞跃性的质变。
因此,塔楼哨兵能够捕捉到的信息,远射手们在这样的夜晚最多只能看见零星移动的黑影。对于能力者来说,两千步的距离不算遥远,但比蒙城坐落于群山之间,地势复杂阻塞难以通行,因此这支队伍用掉了不少时间才进入远射手的打击范围。
此时,就连远射手也能够看清来者的规模:这是一支长长的运输车队,矮小的山地马蹄子小而坚实,几乎不会被起伏的地势阻扰。但这支队伍风尘仆仆、一脸倦容,想必是不分昼夜的加急赶路,又遇上这等变化无常的气候,无论如何也要在暴雨骤降之前进入比蒙城。
莱昂纳多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梳理整齐的金发此刻黯淡无光,足下的靴子满是泥土,服装也是毫无品位的款式。作为食人花家族的亲血一代,莱昂纳多可是早早成为"石榴夫人"裙下的情人之一,在同辈还在苦心研究毒素萃取时,他已经能够施展诸如"猛毒迸发"这样的族内秘法,更是觉醒极为罕见的"翡翠"血脉天赋。
若是让莱昂纳多梳洗干净,会发现他瘦削英俊的脸庞带着一丝柔弱,金棕色的眼眸虽然比不上璀璨耀眼的金色发丝,却有一股深邃悠远的味道。因此,不少食人花族人都在背地里咬牙切齿地称他为"小史凯李丹",更是对"石榴夫人"给予莱昂纳多莫名的宠爱和培养嫉妒不已。同样的资源,若是砸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身上,恐怕早就是风暴狮鹫的伊丽莎白第二、至少也得是三叉戟的安德烈一级了。不过,莱昂纳多争气的觉醒了"翡翠",也让众多族人在更加嫉妒怨恨的同时,不得不暂时闭上了嘴。
虽然在能力上,莱昂纳多暂时不必顾虑谣言四起。但他的相貌,再次成为了有心人的攻击对象。"石榴夫人"曾经的风流糜烂和血腥往事,借着莱昂纳多再次被提起。
身为一个男人,因为自己的脸蛋而不是实力引起这么多关注,莱昂纳多知道就算是再生气都没有用。唯有立下几个像模像样的功劳,才能让那些样貌丑恶、不知好歹的家伙彻底噤声。
莱昂纳多的皮肤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猛然醒悟急忙号令身后的手下发射信号弹。当碧绿的烟火飞上天空,埋没在层层覆盖的乌云中,食人花族人知道,一场大暴雨迫在眉睫。刺痛感也逐渐消失,莱昂纳多知道,城墙上的远射手撤去了绷紧的钡晶石大弓。哪怕是觉醒了血脉天赋,也没有人愿意去体验钡晶石大弓的威力。战争巨兽远射手的一箭,足以把旱地猛犸的脑袋打个稀烂。放在地势复杂的山地里,就是莱昂纳多也自身难保。
城内的宗主府内,一身大氅的鲁道夫敞着胸膛,狂野不羁的胸肌向外散发着雄性的魅力。在他身后,六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相互依偎、倦极而睡。他抬头观察了一会天色,闷热、潮湿的水汽犹如无数湿滑的黏虫,附着在肌肉和毛发之间。鲁道夫低吼一声扯下大氅,跨出栏杆重重砸在地上,向比蒙城的入口奔去。
暴雨前夕的比蒙城全然没有以往的景象,宽敞的大道空无一人,林立的房屋也没有灯火。大道显然经过了清扫和整理,所有杂物都被处理,路面重新铺盖、轧平,有许多物资摆放整齐盖着雨布,像一座座小山丘连成一片,仿佛害怕暴雨而拥抱在一起的小兽。
"血怒洞窟"的洞口山风呼啸,呜呜作响好似哀嚎。洞窟内柱立的暗红色图腾一片死寂,更别说巨兽族人的粗重喘息。
莱昂纳多满意地看见比蒙城的黑石大门,在两头奴役苦兽的拉扯下,向两侧内部缓缓开启。只穿着贴身皮甲、露出宽阔臂膀和胸肌的鲁道夫宗主,以及长袍之下的蛮荒巫医,在城池大门连通的大道等候。
虽然人数少了点,但规格还算符合礼仪。莱昂纳多哼了一声。他指挥身后的运输车队,排好队形依次通过黑石大门。车轴转动的声音,居然在偌大的比蒙城传得很远很远。
运输车队在大道上摆开一字长蛇,莱昂纳多一挥手,示意手下卸开马车上的遮布、长途运输用的拉绳、卸扣。印在集装箱外壳的扭曲食人花族徽,迫不及待地跳进人们的视野。鲁道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让莱昂纳多心底的成就感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鲁道夫宗主。"莱昂纳多压抑着窃喜,向野蛮一族的族长致以问候。
"应该是,莱昂纳多专员。"巨兽族长伸出手。
莱昂纳多嘴角一抽,没有过多的反应,"这位,想必就是···"
"古。"蛮荒巫医打断话头,"我只是鲁道夫宗主的追随者,和每一位同胞并无什么不同。"
"那就开箱验货吧。"莱昂纳多脸色一沉。
古将手杖在地面一顿,几名巨兽族人从大道两侧的房屋中走出,来到车队两旁。他们手中拿着撬棍、铁锤、扳手等工具,动作熟练地拆除集装箱四周的铆钉,甩开固定用的拉绳,示意食人花族人打开集装箱的最后一道机械锁。
尽管打心底不喜欢这些满身肌肉、汗臭冲天、不知干净的荒野畜牲,但莱昂纳多波折了这一路,早就被随行的手下腻透了,因此即便是面对荒野畜牲,他也巴不得和人家聊上几句,"我手下的这一批货物,应该是最后一批了。运输路上,我听说不少关于暴风狮鹫的传闻。"
"说来听听。"
"首先是她们在巨尾堡和尖刺堡都举行了庆功宴,规模不算宏大、但气氛非常热烈。伊丽莎白这样大张旗鼓的庆祝,几乎是在打每一个体面贵族的脸。哪怕是他们族内的男性脸上都挂不住,对于敢直面抗衡伊丽莎白的战争巨兽,整个南陆都投注了相当多的目光。"
"这是一场纯粹的领土争夺战,贵族们应当更多的关注双方实力的对比,以及胜负手对自己势力的影响,从而做出应有的判断:是要插手其中还是置身事外,不是对暴风狮鹫的性别斤斤计较。若是真的对雌性如此关注,妓院窑子里有很多选择,可以满足你的各种奇特口味。"
"你!"
"这样说来,一向自诩凶残蛮横的战争巨兽,怎么也会觍着脸向我们家族寻求援助。伊丽莎白可是在正面现场击溃三头猎犬后,立刻开启与你们一族的战事。结果,你们还连失两座堡垒,连带着周遭的村庄、耕地还有其他资源。若是回到妓院这个话题上,看来伊丽莎白便是能够降伏战争巨兽的苦手啊~"
一旁的巫医干咳了几声,缓慢说道,"看来,莱昂纳多阁下对于族内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真正惧怕风暴狮鹫的,其实是你们一族才对。史凯李丹催着你和前面几位专员,马不停蹄地把这些作战物资送到比蒙城来,不就是想要把战争巨兽当做挡箭牌,好让你们腾出手来继续供奉七神。食人花连面对伊丽莎白的勇气都没有,仗着自己资源富饶、财大气粗,把刀剑交付给他人自己坐享其成,这又算得上什么豪门?"
莱昂纳多怒到极处,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但愿你们面对我族的重炮覆盖时,还能有今天这番硬气!"
"就是因为如此信赖火器,王朝的血脉才会如此衰落。虽然食人花现在还是豪门,但像你这样的年轻一代,只是附着在史凯李丹还有石榴夫人身上的吸血虫和跳蚤!没有族里这两位,你们和那些巨龙教会的小丑没有区别!!!"
"老不死的!你再说一次!?我们这一代?告诉你,我可是觉醒···"
"够了,大战将至,不要做有损盟约的无聊斗嘴。"鲁道夫提高音量,不悦地打断两人的争吵。
"愚笨的畜牲···"莱昂纳多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些只知蛮力的野蛮种族,甚至比同为豪门的"重拳"费尔斯克更加卑劣下贱。至于他们对门的提克里克,起码还有一手好骑术,其驾驭马车的战斗能力就是食人花也不能小觑。至于眼前的这些家伙,除了一身蛮力、皮糙肉厚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家族十几年前的工业制品,他们都···
莱昂纳多金棕色的眼眸,忽然扑捉到一名巨兽族人拆开车队的集装箱后,取出各种金属元件就地组装一杆"紫荆"长矛。元件之间的嵌合、卡扣、连接部分在巨兽族人粗糙的五指下,变得犹如年少处女一般羞涩,羞红着脸任其摆布。眨眼间,一杆三米长矛便握在巨兽族人手里,他并没有像平常武者那样趁性舞动长矛、比试一番,而是将其伸直扳动嵌入握杆的一根小连杆。
"嗤啦"一声原本严丝合缝的长矛前半部分豁然打开,锋锐的刃片相互独立,远远望去犹如张开的大伞。这些刃片很薄、且满是锯齿,一旦受力就会彻底断裂,其流线型的设计更是可以极大消除空气阻力。
莱昂纳多瞪圆了双眼,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帮畜牲居然可以把族内工匠的心血玩弄掌间。
"如何?"鲁道夫朗声问道。
那名族人扳动连杆,将绽放的刃片收回,再依次拆解把元件放回集装箱内,"没问题,都是一等一的好货。"
"其他人呢?"
"没问题。"
"没问题。"
"放心吧,老大。"
鲁道夫收回目光,转向食人花族人,"莱昂纳多阁下,上次我外出归来,第二天你们家族的使者就来拜访,提供这些对空兵器的设计图,这份关怀我一直想着要如何报答。直到今天,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巨兽宗主忽然抬头,声音忽然变得雄浑、压迫而充满力量,似乎发出一阵阵无形的震荡,用力晃动莱昂纳多的头脑和意识,"我也接到了消息,你们这些运输专员在这批货物交接后,必须即刻返回族里,为下一波物资的运输做准备。据我所知,应该是上半年罗尔平原的粮食收成,还有其他补给。"
"你怎么会···"
"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些,而且也没有威胁的成分,只是想要提醒莱昂纳多阁下。如果,你还担任下一批的运输专员,那么你们的目的地就不是比蒙城了。"
"什么意思?"
忽然间,天际边似乎滚过一道闷雷。几乎是同一瞬间,莱昂纳多清晰的感知到,脚下的大地正在剧烈颤抖。哪怕是能力者,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依然脆弱不堪!又是几道闷雷划过,这时莱昂纳多才反应过来,苍穹之上哪里有什么闷雷,分明是从城外山脉间传来的咆哮!!!
无数碎石和泥土因为剧烈的振动,顺着山坡滚落下来,砸断沿途经过的树木和枝条。土地现出一片片龟裂,将深埋地下的大树连根拔起。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吼,山脉居中折断、一分为二,其中一段颓然倒塌,沉入地坑中化为尘土和扬尘。另一部分则昂然向上,直立云天!
它以山川为脊,陡峭的山峰仿佛迎风招展的大旗。
它以土岩为鳞,身躯移动间大地为之颤抖。
它眼眸极小,若不是借着月光的折射,莱昂纳多根本无法发现。它口器很大,全部张开与"血怒洞窟"不相上下。
一头沉眠许久的山川脊背兽!!!
鲁道夫扯开身上的皮甲,显出巨兽形态,他疯狂捶打着健硕的胸肌,用无尽的怒吼向整座比蒙城发出战争宣言!
"目标——獠牙堡!!!"
霎时间,死寂的比蒙城苏醒过来。一双双暗黄、幽绿的眸子自城内点亮,贪婪、掠夺、饥饿、渴望杀戮、饱尝鲜血的气息汇聚成一股滔天巨浪,扑向刚刚苏醒的伟大山川!!!
"你知道去哪里找我们。"鲁道夫率先冲出黑石大门。自黑暗中现身的巨兽族人纷纷行动,他们扯开覆盖物资的雨布,用弩炮将弩箭钉入山川脊背兽的表皮,弩箭末端用拉绳牵引着物资箱。成百上千的弩箭刺在脊背兽身上,仅仅是让土石上的残余树林茂密了一些。
"这他么是什么怪物···"莱昂纳多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待各种物资全部挂在庞然大物的身上,一个个巨兽的黑影在夜幕下疾驰,它们在城墙上借力、划出野性嚣张的曲线、横空飞跃落在脊背兽的身上。
鲁道夫此时已经立足山峰之颠,他仰天怒吼,在夜色中留下充满战争巨兽风格的剪影。
属于杀戮与掠夺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