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也迟疑起来,道:“他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其中可会另有阴谋?”李亦杰心道:“再拖下去,可就走不成了。还得速战速决才是。”语气凭空冷下几分,道:“就算有,那也没有办法。作为武林盟主,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也不能凭借私人意愿,决定一件事做与不做。这是你教我的,还记得么?”说着掉头就走。南宫雪心脏仿佛被人狠狠碾过,泣道:“这……这种该死的话,竟然是我说的?师兄,对……对不起……”这也不奇,任何人教训旁人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换做亲身经历,立即便会手足无措。看着李亦杰已经走到门口,快步奔上前,不顾一切矜持,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哭道:“师兄,求求你,求你不要去好不好?咱们别去管那些武林纷争了,师父一生尽心尽力,可他得到过什么?你处处为别人着想,他们又回报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也让咱们为自己活一次,咱们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隐姓埋名,过快活的日子,好不好?”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满脸涕泗横流,凄楚已极。
李亦杰道:“没有那么简单。以七煞魔头的性格,定须杀我们而甘心,又怎会就此善罢甘休?一旦中原落到他手里,又哪有咱们的容身之地?那时再想过一天的安宁日子,亦不可得。再说舍下众位兄弟不管,不是我的作风,你莫非想叫我做背信弃义的小人么?”至少他现在还是武林盟主,带领着各门各派,尽可拼死一搏。若是果真抛开一切,随她去浪迹天涯,到时两人再没了倚靠势力,可就完全沦为供人击杀的靶子,再无转寰余地。
南宫雪一提此议,竟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满脑子都是美好憧憬。道:“如果中原不能留,咱们就乘船出海,到大海中找一个无人的荒岛居住。到时自食其力,总不至于饿死就是了。以前他要杀你,是因为你阻碍了他的野心,处处跟他作对。如果咱们离开,不再与他为敌,或许……他也不会再对付我们了,你说呢?”
李亦杰道:“是,咱们可以一走了之,但中原就不知有多少对……像咱们一样的恩爱夫妻,会深受其害,落得个妻离子散,天人永绝。咱们又怎过意得去?”南宫雪哭道:“没有什么过意不去。在咱们受人迫害之时,又有谁同情过我们没有?这世上,多的是好心没好报。我说过了,咱们不是救世主,没有义务去拯救所有受难之人。人死万事皆空,赞颂也好,辱骂也罢,都再与自身无关。有些人就为了那些个虚名所累,平白葬送一生。我也不是圣人,无法对每一个人施与善心。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只是自私的想保护我所爱的人不受伤害而已。求你……我求你……只要你答应我这一次,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好不好?永远不跟你吵架,永远不再对你发脾气,永远也不再无理取闹……我们就做夫妻,做一对恩爱夫妻,做一对神仙眷侣……”
李亦杰叹了口气,心道:“雪儿割舍不下对我的感情,终究是一段孽缘。只怕我这一走,她就将整日以泪洗面。不成……我不能害了她,从此以后,我再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应该让她去追寻自己真正的幸福才是。她抛不下,只好由我来帮她忘记。”手指隔着衣袋,攥紧了袋中的一件物事。随后又想:“最后的时刻,就让她再开心一回罢。反正到时候,这一切对她而言,都不再是真实的。”心里下了决定,口中随即做出应答,道:“好,我答应你。”说着转过身来,深情地与她四目相对。
南宫雪大喜过望,叫道:“你……你说真的?没有骗我?”通常苦苦哀求之时,一心希望能听到对方松口。但彼此僵持得久了,似乎已经习惯失望,真听他答应下来,反而怀疑是自己听错。李亦杰温柔一笑,道:“小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南宫雪情不自禁,扑上前在李亦杰的唇上一吻。这是她欣喜至极,全无意识之举。等得醒转,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怎样一件大失颜面之事,羞得满脸通红。李亦杰一怔,也在同时做出反应,将南宫雪紧紧搂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即将消逝的吻。起初的双唇相触,彼此都有些紧张。逐渐地却愈发大胆起来,更或是受情欲所控,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唇舌相绕,彼此缠绵,南宫雪的丁香小舌欲拒还迎,几乎都要将对方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奇境地,那里百花盛开,连天堂也有所不及。唇边涌动着烈焰般的火苗,从心头烧起,一路蔓延。脸颊通红,全身滚烫,似在熊熊大火中烧灼,但在此时此刻,似乎毁灭后便能成为欲火重生的凤凰,即使是飞蛾扑火,只要两人携手同心,灰飞烟灭之后,仅余的灰烬仍将相互纠缠,至死不熄,化为令人心驰神醉的美妙。这就如同一个梦,在李亦杰是愧疚,在南宫雪是喜悦而享受,都想抓住最后一刻,令这个梦更加长久些。就如惯例所述的俗套:但愿这梦永远不要醒来。两人相拥得越来越紧,手指在周身各处抚摸,双臂有如铁箍,恨不得将对方揉入自己的身体之中,让灵魂也来进一步缠绕,真正灵肉合一,结为一体。只有这样,才能够长久的拥有,再不必面对分离之苦。
李亦杰不知这一吻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感娇躯在怀,那一份充实感先令人沉醉,而那柔软的身子却不住颤栗。想到这一吻便是诀别,却是自己所选择的路。自己不是高尚的救世主,只是一个让心爱女人伤心的混蛋。愧悔已极,一滴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南宫雪正全心沉醉,忽然感到脸颊一热,接着却是一滴冰凉的液体在面颊滚过。不知发生何事,睁开双眼,就看到李亦杰仍残留着泪痕的眼眶。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围绕着他们的花卉尽数枯萎凋落。这一场梦,无论再如何渴望挽留,终究还是醒了。
南宫雪迷迷醉醉地道:“师兄,你……你怎么哭了?”一面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替他拭去颊上挂着的泪滴。李亦杰最先恢复理智,用自己仅剩的一点意识,将她推离怀抱,双手却依然扶在她肩上,微笑道:“我怎么会哭?哦……大概是想到很快就能与你长相厮守,心里太高兴了。还有,想到我的众位兄弟,我曾经再三答应,会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每个人都能有饭吃,有衣穿,再也不必受战乱之苦……可惜,我竟要食言了,心中不免愧疚。”
南宫雪知道师兄责任心极强,听他如此说来,果然不再生疑。反而同时生起愧疚,道:“师兄,真对不住,都是因为我……等到咱们能够安定下来,我定会加倍的补偿你。绝不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李亦杰心道:“过得今日,我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了。”不愿再让她惹得自己掉泪,道:“好,可我又怎么忍心欺负雪儿呢?唉,你瞧,我连行李都准备好了。大概老天爷也知道咱们会在今天私奔,才让我做下这种安排。帮我把行李拿过来好么?咱们得尽快动身,待会儿从小路走,别给人看见,到时解释不清。”
南宫雪听到“私奔”二字,脸色红如朝霞,但想自己与师兄倘若真能如寻常小儿女那般私奔一次,又有何不好。点了点头,转过身笑吟吟的去取行囊。在她心目中,那就是象征幸福的包袱,只要将它取来,今后就可以与情郎永远相守在一起。大概她永远不会料到,天堂与地狱当真便只一步之遥,好梦醒转,紧跟着的必然是残酷的现实。李亦杰在她转身的一刻,唇形轻动,无声的念了一句:“对不起,雪儿。”一记手刀快速斩下,不留半分情面,击中南宫雪后颈。这一手可说是快、准、狠三者兼备。
南宫雪全无防备,这一下立时全身瘫软。跌倒在地的瞬间,仍有几分残留意识,对李亦杰意图已全然明了。她心头并无恨意,有的只是无尽的哀伤。极力同那阵阵袭上的眩晕相抗,但一片翻卷而来的金星依然迅速侵吞了她的神志。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砸落地面,那“叮”的一声细微响动,仿佛在她的心上彻底砸穿一个窟窿,再也难以填补。如果在前一刻流泪,象征的是幸福,此时的泪,则是最深刻的苦涩。喃喃念道:“师……兄……”终于双臂酸软,扑倒在地。左手仍无力地前伸着,朝向方桌上摊放的包袱,仿佛追寻的是一个触手可及,而又远在天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