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岛上信步游走,明知此地已是危机四伏,纵然有人,也只剩下江冽尘的下属。但他二人自恃艺高人胆大,逐渐走入小岛深处,站在先前所见的巨大山脉下。凡可见之处,都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着眼望去,更如一片片雪白地毯。李亦杰讶异非常,道:“这……真便是火山?我倒觉得……说是雪山更恰当些。”原庄主眯缝着双眼,极力向更高处仰望,一面解释道:“平时岩浆均呈冷却状态,沉寂在火山内部。而因这岛屿本就处于极北偏寒之地,是以外界顺应气候,结起了一层冰雪严霜。而当周围一旦地震,震动使岩浆温度升高,直至熔岩喷薄而出,形成滔天火柱,那时整座山才会真正成为一座火山。同时带来难以想像的破坏力。”李亦杰颔首笑道:“原来如此。我曾听说惯常的火山爆发,根据其烈度的不同,有三种不同形式。但愿这一次所遇到的……是最温和的一种。”原庄主冷笑道:“一座最温和爆发的火山,也能引起七煞圣君兴趣?”李亦杰叹一口气,也自知这希望太过渺茫。江冽尘筹划如此之久,必然是有备而来,尽可先将此地诸般极端天气详加查明。能助他成魔的火山爆发,又或是能令他自以为有望的,其中灾害都必将非同小可。叹一口气,道:“原庄主,咱们到山上探探情形如何?在开战前,先夺取有利地形,到时虽不敢说占尽先机,总可取得一定优势。而往往正因那一步之差,恰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原庄主应了一声。两人自山脚处踏进火山,一路深入。山峰表面尽是光秃秃的土地,就连披挂的一层冰雪,倒也成了增添两色的珍贵点缀。见不到寻常的树木花草,唯有陡峭的崖壁横在面前,令初次上山之人举步不惯。相比之下,火山底端的雪层最为稀薄。或是因距地表较近,已逐渐受开始变热发烫的岩浆所影响。两人几乎探寻了一整天,李亦杰此时攀登高度正处于半山腰,还算气候寻常之处。在一片白茫茫中东游西荡,见原庄主正拈起地面上少许沙土,在拇指与食指间仔细捻过,似在凝神思索。忽觉脑中给重锤一击,灵光闪过,这却实在不是什么有利灵感,反是将一天来的成果全盘否定。硬着头皮走到原庄主身侧,面上已是一副极深刻的苦楚,道:“原伯父,恐怕是我判断有误,做下了一件十分愚蠢之事。连累您同我浪费一整日,偏差了方向,着实过意不去……”原庄主视线仍注视着手中泥沙,淡淡道:“哦?蠢在何处?”李亦杰抓了抓头皮,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正是七煞魔头所择之地,大有机会先行探索。时间充裕,自然能比外人更为透彻。而他邀我们前来,是抱有必胜把握,定先估算详实。从咱们上岸的一刻,距离最后期限,至多不会超过三日。短短几天,又能探得什么?我当真是异想天开,竟想在七煞魔头的地盘上,掌握比他更为详尽的情报……”
原庄主一声轻叹,道:“人生在世,本来就该具备些冒险精神。你起先的想法没有错,否则,我也不必应和你了。倒是如今顾虑太多,反而有些畏首畏尾。”见李亦杰仍是一副疑惑不解之象,主动解释道:“每个人一生当中,都曾面临许多选择,关键在你如何取舍。试想,难道两件相同之物,只因你的对手拥有其一,你便要放弃?同样的道路,只因你的对手曾走过,你便要绕远路?同样的事,只因你的对手曾做过,或是比你做得更为出色,你便要自甘认输?七煞魔头有机会详探地形又如何?他未必会像咱们一般,每处方位都逐一走过,每个角度都计算得分毫不差!就算他能办到又如何?那些固有数据的死物,掌控后也未必便能占有地利。再退一步讲,占有了地利又能如何?作战成败,还要讲究天时、人和,以及一点必不可缺的运气,谁说地利便是得胜的主导?你要在对手约占的地盘比试,就无可避免的要面对这一处缺漏。但真正的高手,不论到何等险恶之地,始终岿然不动,泰然处之,这才是真正的心意通明,臻至大成之境。咱们此时查探地形,虽说未必能比他掌控的更周到,至少不再是全无准备之战,能探多少,咱们就探多少,谁担保上天不会相助咱们?若是不探,则是将自己毫无防备的交到了他的刀刃下。相比之下,是如何取舍,你自己掂量着办。”
李亦杰眼前一亮,探则未必能胜,不探则必败,两害相较取其轻,这正是原庄主要教给他的大道至理。实则此节说来浅显,但真等身临其境,又有谁能始终抱持头脑清醒,冷静处之?李亦杰豁然开朗,恭恭敬敬的施过一礼,道:“是,弟子受教了。”原庄主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别拿我当孟掌门啊!”话音刚落,就见李亦杰方见阳光的脸庞上重新乌云密布。想到自己早逝的师父,不由黯然神伤。原庄主看着他神情,忽而若有所悟。手掌一张,一缕沙土从中漏下。道:“亦杰,今天就到这里,且先下山罢。此地泥土潮湿发热,看来山内岩浆果然已有变质。火山爆发,便在今明两日之间!”转过头当先下山,与李亦杰相距数里之时,背对着他,道:“晚上到山脚等我罢。”李亦杰握了握拳,心道:“要夜探火山么?好极了!”
傍晚李亦杰在岛上逛过一圈,左右无事,便匆忙赶往冒纳罗亚山脚。原庄主早已等在其处,见他前来,将一个小葫芦递了过去,道:“喝一些罢。”李亦杰只道是甚补药,依言接过。谁料刚等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原庄主解释道:“岛上居民逃难远走,我在一处小酒馆中找到了几坛陈年烧刀子酒,但愿等他们回来,可别拿我当小偷啊。”李亦杰摇了摇头,将葫芦递了回去,苦笑道:“大敌当前,我又哪有心思喝酒?”原庄主笑道:“越在紧张之时,才越是要喝上一口。酒能提神,也能令人镇定,乃是战前之不可不备。你不是曾向我打听,我的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便是秘诀了,你不肯照办?”
李亦杰皱眉望着葫芦,只觉阵阵酒气醺得他几乎要晕了过去。但想自己若是连一壶酒的难关都闯不过,还怎配去同七煞魔头较量?将瓶口凑到嘴边,狠狠心,牙关一咬,仰脖灌了进去。这烧刀子酒果然不凡,喉咙中立感如火烧灼,如炙切割。原庄主在旁打量着他,忽道:“亦杰,那件事,还没有放下么?近来提到你师父,你仍然会难过?”
李亦杰本来全力忍受烧刀子酒的冲劲,也已不易。听到他这一句问话,忽感鼻中一酸,眼泪霎时间布满眼眶。一瞬之差,立时感到自鼻梁起极为辛辣,半张脸都已酸痛发麻。眼泪鼻涕一齐涌了出来,同时连连咳嗽,愈显激烈,仿佛正要借着喝酒呛到的由头,将心中的所有悲伤全盘宣泄。原庄主叹道:“这是何必呢?生又何欢,死亦何苦!你师父确实已不在了,你的眼泪流得再多,他都不可能再回来。为着一位逝去之人,便这般自暴自弃……究竟要到几时,你才能正视这个现状?看着我的眼睛,别逃避!”
过得许久,李亦杰才勉强擦去眼角泪水,视线仍然无法凝聚一线,勉强看着原庄主,哽咽道:“原伯父,或许假以时日,我可以坦然相待。但现在……原谅我还无法面对。当你的至亲至爱之人,活生生的从你身边消逝,那样的痛苦……比天塌地陷更猛烈。他伴了你二十年,你习惯了他的存在,让他占据你生命中的极大分量。当那个人突然不在了,这世上……呵,上穷碧落下黄泉,却终究是永远也见不到他!仿佛将你的灵魂硬生生抽离一角,难道心脏不会因此,留下大片的……无法弥补的空白?试想,若是没有了支柱,房子砌得再高,还是会塌的罢?您知道么?最悲哀的是当一个杯子已经有了裂纹,却依旧被人视作完整,随意的砸它,摔它,最后呢?当它再也承受不住时,便只能成为碎片,最终被人遗忘……从小到大,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更偏好于一个人静一静。听不进安慰,却更听不进指责,那无法令我振作,只能令人崩溃……或许,我的心理,始终就特别脆弱些。那件事以后,我只是将报仇视作转移感情的渠道,不然,我恐怕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我避讳同任何人谈那件事,求你……原伯父,请你也不要说,行么?就算是我李亦杰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