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豪门大族被抢,谢令鸢的内心毫无波动。
她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偶尔听太后和皇帝议政,知道这些世族做的事,正是千年历史无法解决的痼疾,土地兼并、隐瞒人丁减低赋税,虽然家族富庶,对着朝廷却是哭穷的。
何太后出身扶风何氏,当然对此再清楚不过,每每提及却别无他法。历经几百年乱世,世家树大根深,朝廷不能也不敢触动他们。像萧怀瑾那样有勇气正面肛的皇帝,注定是个悲情故事。
如今这乐平赵氏被流民抢了粮,虽然是无妄之灾,但她很难为此摆出同仇敌忾的悲痛神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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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铎引他们进了主宅大门,请他们上座,目光扫了一圈,愣道:“怎的少了一个人,先时赵洪说……”
武明贞打断他,声有些高高在上:“那是我的小厮,我派他去办点事,不必理会。”
她让听音拿着怀庆侯府的私信出去了。
赵铎被她打断,也没有不悦。听是小厮,便不再放于心上。
转而又对“武桓”和白婉仪叹道:“这赵翌之犯了如此大的罪过,我赵家也是容不得他了,几位贵人既然看不过眼,想要搭救,赵家莫敢不从,这将他献与诸位,为奴为仆,赵家绝不有丝毫置喙。”
他表现的十足恭敬毕竟是怀庆侯府的旁系,武家自开国是皇家重臣,百年显贵,这种勋贵侯爵,赵家怎能得罪得起?
且这些人既然是奉皇命出行,甚至带着何太后的手令印信,那这背后可能还有汝宁侯何家的关系,更得罪不得了。
至于赵翌之,一个庶子而已,这些京中来的公子小姐们,莫说拿他去当奴婢,算是用来宰杀取乐,也随他们高兴。
只要他们肯兑现方才的赌气之言好。
“既然赵家如此诚意,我们却之不恭,在此谢过了。”谢令鸢点点头,说得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把赵铎一噎。
她转头望向赵翌之,他正虚弱地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这位十九公子,可愿随我们一道走?”
赵翌之浑浑噩噩的灵魂中,仿佛被灌入了一丝天籁之音,他望向谢令鸢,毫不迟疑地连连点头:“我……我跟你走,生也好,死也好……”
他又看了一眼赵铎,还有赵家那些面无表情的族人,声冷如冰:“……与乐平赵氏,再无半分干系!”
赵铎闻言,心里一抖,愤愤地轻哼一声。
这个孩子,答应的如此干脆,言语中如此愤恨,可见对赵家已经全无感情,果然是养不熟的吃里扒外的东西!被这些京中显贵带去当牛做马,也是命!
谢令鸢听了一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那你来坐。不必跪着了。毕竟从今以后,你不是赵家人了。”她笑眯眯转向赵铎:“不知贵府可否备些……茶水点心和金创药?我们这位公子受了伤,需要清理下伤口。”
“……”你们这位公子?
赵铎看着已经变成了赵家客人的赵翌之,嘴角抽搐了一下。
郦清悟淡淡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手轻飘飘把赵翌之提起来,另一手指缝里夹了几根金针,手指翻飞,迅速地点入他的**窍中,见他痛苦的神情渐缓,已经开始有所好转,便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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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其中夹杂着听音的大嗓门。白婉仪放下茶杯,对赵铎温声道:“不知贵府清点好了被抢的粮草账簿没?”
“快了,快了。这次家里损失实在惨重,庄子上、粮库里,几乎被洗劫,清点起来着实要花费一番功夫。”赵铎摇了摇头,抚着胡须,一脸沉痛:“那些流民匪寇,着实可恨!”
一点都不可恨,如今看来,反而是可亲。
其他族人心中暗喜。
反正这些京中来的贵人,也不知道赵家究竟被抢了多少粮食,他们正好趁此机会,虚报几倍,这样未来三年,家里都可以不必缴纳赋税了。
多好的事,祸兮福之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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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白婉仪微微一笑,也等着。
未几,赵家的大管家、负责理账的先生,也带着粮库的管事和庄子上的管事,赶了过来,几人手中捧着厚厚的册子,放在了白婉仪的面前。“请小姐过目。”
语毕,大管家赵江垂着头,等在一旁,这账是刚做的,奉了赵铎的命令,做的有点狠。
他也是赵家的庶子出身,算是混的最有出息的庶子了。他抬眼惋惜地看了眼赵翌之,赵翌之是小辈里天资甚高的庶子,论聪慧才华不亚于嫡子们,倘若没有这事,大概也能像他这般,或者进官府为吏。不过……也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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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被武明贞派出去办事的听音,已经拴好马走了进来,她一身男装打扮,昂首阔步的样子看起来目空一切,进门后对赵铎也没有任何行礼的意思,直接走到武明贞身边,附耳说了什么。
武明贞从她手中接过舆图,这是听音凭着怀庆侯府的印信,从县衙里拿来的。
身为侯府大小姐,她当然知道,这些豪族没有哪个不会私下侵占耕地的。他们家族内部,都会有一份准确的舆图。
而县衙的舆图,当然不敢如实绘制了,地方官和豪族大多是一个鼻孔通气。所以她拿到手的舆图,肯定是“缩水”了的。
如今这份“缩水”的舆图上,除了官府公地、其他家族的族田、民众自有地、山岭荒地,乐平赵氏占了整个乐平郡三成的地界也是说,赵家真正的地,比这个只多不少。
武明贞将舆图递还给听音,示意交给白婉仪。她知道白婉仪会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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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空气安静,偶尔一两声翻页的沙沙声。赵铎呷了口茶,眼睛一直瞄着白婉仪。
白婉仪翻看账簿,她其实不擅长看账,当初她和钱昭仪同在皇后手下,都是她负责出谋划策,钱昭仪负责理账的。
但这账簿上所列明细,数额巨大,看得明明白白。赵家被流民抢了居然有两万石粟米。
两万石!且都是新粮!
没个千余人推牛车来,这要怎么运?
谢令鸢瞟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乐平赵氏这一年收成不错呢,去岁重阳逢霜降,各地收成都减半,今年还能有这么多新粮。”
听音将舆图递给了白婉仪,她打开看了一眼,明白了武明贞的意思。
她抬起头,对着赵铎微微一笑:“去年底,乐平向朝中缴纳赋税,约是八千石,报上来的总账,与我手里这份账目不一样,究竟哪本账簿才是真的?”
“轰”的一声。
赵家人只觉得脑海中一炸,热血涌到头顶,大惊失地看着白婉仪。
这一行人,都是女子和武将出身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世家缴纳的钱粮赋税的底细?
这都是机密啊!
税赋的明细,只能是户部和皇帝才知晓的,而朝廷的户部官员,历来都是由孙、曹、钱等几家推举的,财政大权牢牢由世家把持着,根本不可能让怀庆侯这一类的武将知晓。
且财政税赋,是朝廷机密,这些人即便有官职在身,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机密?
可……方才这个女子说的没错。赵家去年确实是缴纳了八千石,看来她确实是知道赵家底细的。
赵洪惊愕地站了起来,而赵铎看似稳,依然八方不动的坐着,其实端茶杯的手却隐隐发抖,茶杯盖与杯沿发出颤抖的碰响。
她究竟是谁?
不是奉太后命令,去北地支援怀庆侯世子的武将和女眷吗?难不成还有别的身份?其实是暗访的钦差?
白婉仪岿然不动,将他们的惊愕尽收眼底。
她被陈留王训练了过目不忘的能力,陪在萧怀瑾身边时,会偷看几眼奏章,估摸朝中状况,再告诉陈留王。所以陈留王对朝中不少机密知之甚详。
于是她也很清楚地记得朝廷各地每年报上的人丁和赋税,这些都是陈留王必须要的情报。各世家每年也肯定都会瞒报只要抓住这点大做文章,她们有不少回旋的余地。
这也是她方才敢提出“被抢的粮草抵来年赋税”的原因。
更何况,武明贞方才还派了听音,拿来了县衙的舆图。
白婉仪举起手中的县志舆图,缓缓展开:“赵氏在乐平的田地是三成,按着每亩产出率来算,新粮怎么也不可能有超过两万石的收成。”
“是这舆图太旧了,赵家耕地实际上比舆图上多一倍;还是拿给我们的账簿……算错了?”
“啪嗒”一声,赵铎的手彻底软了,杯子倒在桌上,茶水泼了一桌。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明明是近秋的酷暑天,冷意却偏偏从脚底直灌入头顶。
这些人是什么人?不不不,他们是什么目的?
他们肯定是算计好的!
他们是那伙流民的同党吗?为什么这一切看似巧合的事,却发生得无缝?
关于土地兼并朝廷已经三令五申明令禁止了,绝对不能承认。宁愿承认是自己在账簿上做了手脚。
这几个京中来的公子小姐们,似乎也没有跟他们撕破脸的打算,给了他们一点缓和的余地。那个容清丽的女子,问的是“是不是算错了”,这表明他们不是真来找茬的。
想到这里,赵铎迅速地冷静下来,调整了一下不自然的表情,伸手拿过账簿翻了几页,继而皱眉,“啪”的一声将账簿摔在了赵江的头上,怒气冲冲道:“这都能写错,你们这些人趁早给我去庄子上养老!”
他转过头,耷拉着眼皮:“让贵客们见笑了,舆图乃官府绘制,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是账簿……账簿算错了。”
失策了,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几个人,居然知道户部的底细!
对方凭着这一点朝廷机密,反挖了坑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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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媛见状,幸灾乐祸道:“所以你们不可能丢两万石粟谷?”
赵铎看了她一眼,眼皮复又垂下来:“是,老夫年事已高,记错了,自然是没那么多的,好像是……”
赵江接了他的眼,轻咳一声:“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一万石?”
林昭媛偏偏继续揭短:“其实我觉得,也许是这份舆图……”
谢令鸢打断她,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容:“我们也只是路过而已,仰慕赵氏在乐平的声望,至于今日之事……不过插曲罢了,像路边风景,走过也过去了,只当没看到。”
赵铎抬起头,知道对方既然挖了坑给他们,这话没这么简单。
没看面前这女子笑得一点都不含蓄,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居然还露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颗牙吗?
果不其然,谢令鸢施施然道:“赵家为富一方,乐善好施,奉圣人训,德心仁慈……想必也体恤朝廷国库匮乏之苦,不愿再为朝廷增加什么负担,反正被流民劫走的粮食也没那么多,若是惊动朝廷,未免叫其他人笑话小家子气……”
赵铎点点头:“是,底下人先前没查清楚,如今自然没必要再麻烦朝廷来贴补。”
“您老人家深明大义。”谢令鸢客客气气行礼,继续道:“如今我等奉了太后手谕,前去北地守卫国门。可北地长久战乱,百姓颠沛流离,实在是苦啊……”
她摇着头叹息,一脸沉痛:“赵家也一定愿意慷慨解囊,赈济北地深受战乱之苦的饥民?”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赵铎,赵铎竟然说不出个“不”字。
这不是裸的要挟吗?!
这不是抓他们小辫子吗?!
无耻!怎么中央的朝廷官员,竟然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他赵家都被打劫了,他们还趁机讹诈一笔!
地方官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一缕清风。
可是赵铎没有办法,为了掩盖兼并土地的事实,他不得不承认做了假账。若换成别的京官,他还会动一下灭口的心思,然后栽赃嫁祸给山匪黑七他们。然而这些人身份偏偏特殊,是怀庆侯与太后的人,岂是赵家能撼动的了的?
他只能暗暗咬牙,一边派人知会族长一声,一边点点头,凛然道:“不错,北地民众深受战乱饥荒之苦,我乐平赵氏以天下为己任,每每念及边关百姓,忧思痛心。幸逢武大人路过,赵家愿献上粟谷五千石,以慰边地士卒百姓。”
谢令鸢起身又施了一礼:“五千石粟谷,谁来押送倒成问题。我们一行人轻车简从,怕没有马匹、牛车和负责运送的人手,唉,这可如何是好呢……”
赵铎继续咬牙,凛然道:“赵家施善必定一行到底,马匹、牛车和押送的人手,赵家当然也可以借。”
谢令鸢再施一礼:“如此,我们放心了。赵家果然深明大义,一片赤忱丹心,我等却之不恭,在此替朝廷谢过。”
赵铎气得胡子都差点歪了,却之不恭?明明是你们自己张口要的,一会儿要粮,一会儿要马匹,一会儿要牛车,一会儿要人手……别说成是赵家眼巴巴送的行么?
他淡淡笑道:“不敢不敢,几位受太后娘娘委任,乃是少年英杰,赵家略尽绵薄心意,还望诸位不弃。”
于是一番寒暄客套,谢令鸢心里数着,这一趟赚了大批粮食牛马;而赵家的人心头则在滴血。
五千石粟谷,光清点花了一下午的功夫。
夜里,赵家为他们将粟谷装了车,忍痛配给了马匹和牛车,还派了家兵替他们押运。
总算是将今日之事息事宁人。
翌日清晨,谢令鸢满面红光,大声夸赞赵家待客周到,随后从赵家辞别,先行上路,他们讹来的粮食则跟在后方运送。
赵家人目送他们远去的身影,差点咬碎一口牙。
如今距离从抱朴堂出发上路,已经有了许多日子。盛夏已过,也逐渐转入秋。郦清悟这几天都是看旗星来指路的,谢令鸢不疑有它,上路后,只吩咐众人跟着他的指示走。
赵翌之被族中折磨得不轻,再也骑不了马赶路,多亏谢令鸢跟赵家讹了一辆马车,他躺在车中,有专人照料他的伤势。
他天资聪颖,在族中庶子里,向来威望不低。听说他要离开的消息,天际未亮时,又有几个赵氏子弟也悄悄摸了过来,见了武明贞叩倒在地:“听说大人奉了太后旨意前往北地,如若大人不弃,我等愿意追随大人!”
谢令鸢站在一旁,她有些意外,赵翌之是被逼得没活路了,但这些赵家子弟,放着家中荣华富贵不要,跟着她们出来颠沛流离做什么?
她问了出口,有一个少年愤愤道:“十九哥是被冤枉的!他管账查账从未有过丝毫疏漏,对家里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叛徒之事!”
“没错,而且那段时间,我分明看到十二少爷在外面花天酒地,还结识了一个外人!”另一个少年恨然道:“那个青年大概也是什么富户出身的,比十二少爷还豪奢,十二少爷对他言听计从,保不准是那个青年,从十二少爷那里,骗走了坞堡的地图!”
兔死狐悲,他们都为赵翌之的冤屈鸣不平,见到有机会离开,听说还是大名鼎鼎的怀庆侯府的人,他们经过一夜辗转反思的犹豫,终于也下定了决心。毕竟,谁知道下一个被诬陷被虐待的,会不会是他们呢?
赵翌之的弟弟正在给他上药,赵翌之摇头苦笑道:“我们这些庶子,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坞堡图的。”
他垂下头,因虚弱而少言寡语。
他们不被视作真正的家中人,怎么可能有坞堡舆图。大概父亲也是知道,真正被骗走了舆图的人,应该是十二少爷,但十二少爷是嫡子,不能背负这种污名,于是由他这个庶子来顶罪。
被族中人当叛徒折辱虐待,并不是让他心寒的根由。不被亲生父亲放在心上,不被家人当做人看,才是他想要与赵家断绝关系的原因。
反正他们一生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像十二少爷那样有推举为官的机会,还不如出来闯荡一番。
谢令鸢点点头,放下马车车帘,跳下车,望着天空轻轻叹气。
她想到自己刚成为德妃的时候,与妹妹谢令祺关系不睦。其实也是嫡庶有别的观念,她的前身,看不起谢令祺的母亲乔彤云,才会闹得姐妹反目。
而今想来,这些庶出的子女因出身缘故而出头无望,和困守在宫里的妃嫔们似乎也别无二致。
都是被掐死了的人生。
谢令鸢带着赵家的几个人一起上路,两天之后,他们出了乐平郡的地界,来到了长陵郡。
这里地势比乐平还要险峻,有黄河支流经过,虽然地方贫瘠,千年来却出过不少诗书大族,许多数得上名号的世家,郡望都在这里。
然而进了长陵地界不久后,他们听说了一件事。
长陵地方豪族,长陵周氏,被一伙儿流民抢了……
“又抢了?!”
谢令鸢叹为观止,她用了“又”。
赵家几个人的脸上五彩斑斓,对此心情复杂。
这些豪族家里,可不是什么路边客栈,想进进想出出的。他们有庄园作坊,也有坞堡私兵。
抢了长陵周氏的那伙流民,会和抢乐平赵氏的是同一群人吗?
若是同一群人,那应该真的是一伙儿训练有素的流民。
但他们是和豪族有仇吗?谢令鸢不禁猜测起来了。
唔……应该是有仇的,毕竟不少地方豪族害得平民失去赖以为生的土地,只能寄居在他们之下当个佃户。
而这些豪族也不见得慷慨,朝廷逢了战乱,需要向他们征集粮草时,他们往往以此交涉,要求军中谋取职务,管理后勤辎重,或者挂帅邀功,以对武将勋贵们形成钳制和威胁。所以诸如怀庆侯、方家之类,哪怕掌兵权,也不得罪他们。
也大概只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流民们,敢如此堂而皇之与豪族作对了。
“那会是一伙儿什么样的流民呢?”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转入了秋老虎,谢令鸢走到了下一个地方,青山郡,听当地人说,这里的青山李氏又被抢了。
谢令鸢再也按捺不住好奇,问路边茶棚的人。
“没见过,”茶棚里的老板摇摇头:“据说李家的家兵跟那伙儿流民交了几次手,那个为首的年轻人,长相倒还挺标致的,挺白的……哦哦对了!想起来了!”
“那个流民头头,他说他叫,柳不辞!”
“这里的人都听说过他,柳不辞,他专抢那些大族,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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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郡的山地里,树枝随着呼啸山风而婆娑摇曳。
萧怀瑾骑在马上,摘下斗篷上的风帽,回头望着队伍后面浩浩荡荡的牛车队伍。
一路行来,他的流民队伍已经有了近千人,虽然还不敢跟那些世族豪强正面交锋,但几次游击打下来,抢的粮草数目也颇为可观了。
去岁重阳逢霜降,朝中做好了来年与北地诸国开战的准备,向世家调拨粮草,却频频遇阻;今年陈留王内乱,北方部伍的粮草辎重,依旧是一路告急。
粮草问题,会直接影响前线的损失乃至成败。
而这些从世家豪族手里抢来的粮草,可以解北地不少部伍的燃眉之急。
来自北方的风徐徐吹来,夹带了秋日的一丝凉意。
眼看着天要冷起来了,入冬,西魏、北夏等国也会蠢蠢欲动,意味着北方的战事将更加吃紧。
萧怀瑾戴上风帽,半遮了面颊,继续行路。
现在他叫柳不辞。
为了赎罪,为了父皇兄长的期待,为了心中抱负,为了国计苍生,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脚下,是无垠远路,来去无边;头顶,是蔚蔚苍穹,天高地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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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蔚苍穹下,长安的皇城深宫高墙,巍峨肃穆。
“啪”的一声,密信被拍在案上,因用力过大,晃晃悠悠飘到了地上。何容琛抬起手,手心已经拍红了。
根据各地监察卫收集上来的情报,北地似乎出现了一股流窜作案的流民兵。这伙流民兵行踪隐秘,专抢豪族粮仓,已经成了北地诸多州郡大族的心头大患,被各地警戒着,有损失惨重的大世族,甚至悬赏十万钱,要活捉对方头目。
于是为首的那个流民帅的名字,自然也流传了出来。
柳不辞。
很好。何容琛微微眯起了眼。
子肖母姓,他不姓萧了,跟柳贤妃姓了。
居然还敢叫柳不辞。
不辞……
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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