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六十一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过得怎么样?

总归是比萧怀瑾好一些吧。

当年,被父亲送出宫后,星月高照,马车日夜兼程,离开了长安。

郦家的人来接他去外宅。走进郦府,坐在静室里,外公和舅舅叹气,问道,你父皇可给你留了什么?

他很害怕,想要倾诉,刚想张口,心中警惕的弦猛然拉响。他想了想,最终轻轻摇头。

在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之前,谁又能信得过呢?

从这一刻起,他的一切背负,都成了秘密。

他只能信自己。

外公似乎也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叹口气不再问了,倒是转而说起了他的父亲。

说初见他父亲时,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被先帝送到兰溪求学,为了给日后朝廷广纳寒士铺路。说起来萧道轩一生也是苦闷,童年活在韦氏宫廷的阴影下,初到江南时,见到女人甚至是排斥害怕的,衣食住行极其小心。可叹他明明那么不甘不愿,却还被先帝和韦太后逼着,娶了不想娶的世家女子。他只会与温和的女人相处,韦晴岚那样的跋扈性子,何容琛那样的坚硬脾气,他本能都是不喜的。

外公长长叹息了一声,往日他看萧道轩,一直都觉还是那个跪在面前求他出仕的孩子,因为顶住压力开了恩科,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到有次半夜入宫召对,看着萧道轩在夜里举着灯,趴在奏章上一字字地认,才三十岁早早地眼花了,再想起当年那个阴郁的少年,这才发现他还是老去了。

先帝与韦太后争权,终于熬死了韦太后,自己却天不假年,那些雄心壮志,交给了萧道轩。如今形势来看,萧道轩也完成不了了。对于萧怀瑾,他们更是不抱什么希望。

前方风雨荒芜了草木,迷失了方向,举目四望,路在何处?

郦清悟垂头听着,长长的睫毛掩下,遮住了泪光。他悄悄擦掉眼泪,想起父亲临别前交给自己的任务,本来是满心排斥,充满了厌倦的。

但既然外公这样委婉地提醒,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再任性了。

.

走出静室的时候,郦家的小孩子在园中嬉闹,穿着红色小衫,像几簇跳动的火焰。让他不可遏制地,又想起了小时候被迫穿的红衣。那夜离宫时,倒终于不必再穿那么醒目的颜色了,只是从那以后,也再没有亲人亲手做的衣裳了。

舅舅拉着他的手,嘱咐了些事,说“正月之祸”有蹊跷;见他情绪不高,又转了话头,聊起了兰溪的风俗。

说兰溪的上巳节,别名心花节。因要将心花结戴与自己慕的人。还说父母特别疼的孩子,若命格有坎坷,便叫他穿红衣,穿到十岁,借父母之寿,保孩子一生顺遂,名曰“太平衣”。

他听着,说,这样啊……

保一生顺遂。

他活着离开宫里了,可能终究是借母亲之寿,性命得保了吧?这样想想,桂党们一直想对付的,从来是他,他才是龙脉啊。

-----

其时郦家也处于风口浪尖,终究不是长久之地。驻留两日后,随着父皇的安排,他被送去了抱朴观。

华山之巅上朴素的道堂,云雾缭绕如临仙境。弟子日日清修,筵讲说道。

禅雾缭绕中,他拜在抱朴散人膝下,成为了抱朴散人的小弟子。

师父教他第一课,在室内静坐,坐禅忘机,大道归一,要将心中种种挂碍牵绊抛开,远离颠倒。

可是这样的境界,他做不到啊。

他心中揣着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却无人能为他解答。为什么一夕间会天翻地覆?先前八年的平静,都是假象么?

午夜梦回之际,他辗转难眠,走出抱朴观,坐在凉廊下望着夜幕星空。听了那么多星君神仙的志怪故事,却终究没有神迹,能解除他的痛苦。

还有那巨大的青铜浑天仪,奇怪地矗立在殿外,他曾看了许久,也不解其用途和构造。

不过看不透、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譬如有些东西何必要存在呢?后宫为什么要生那些事端呢?父亲为什么娶那些妃嫔呢?

不知何时,抱朴散人坐在了身边。敞着赭石色的衣襟,打着蒲扇,十分洒脱的模样。见他盯着浑天仪出神,眼睛里流露出孩子的愤世不平,抱朴散人大笑起来,抱起他,一跃而上屋顶,让他俯瞰。

“殿下,看明白了吗?”

他点点头,一目了然:“看明白了。”原来浑天仪是这样的构想。

.

于是夜半时分,抱朴散人又连夜带他爬上了后山,去更高的树上,那是一株两千多年的参天古木,矗立山间历经千年风雨,静看历朝历代兴起覆亡。

黎明初至,夜色渐稀,一抹害羞的红晕,从东方隐隐泛起微笑。

这次站在山上,再俯瞰道观,连进出的人都变得十分渺小。早课的道人们,往日他都是仰望着他们,如今也都仿佛微不足道了——比起亘古未改的晨曦与日落,千年来的人,看的都是同一抹朝霞。

“这次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他点点头,好像真明白了。

像没有什么,是跳出三界外看不通透的。

“我同你父亲说过,你是慧彻的孩子。日后,俗名便取清悟吧。灵台清明,大道有悟。”抱朴散人淡淡笑着,眼望尘下:“世间万象纷纷扰扰,若你日后沉于困惑,难以自拔,便像今天这样,让自己站得高一点,好好看清它,方不为此间所困。”

“让天下万事万物,尽在脚下。”

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清悟,素处,名字不过都是身外事。萧怀琸的名字,已经葬下了,它永远绝于世间,后人只会在《实录》中窥一眼他的名讳;或者是很多年后,有人盗挖了悯王陵墓,看一眼墓志铭,浑然不在意地嘲笑几句短命鬼。

他留在抱朴堂,清修了一年多。师父教他静心,教他道医,当思欲冲三清,出五浊,乘陵虚极,与造物者为伍。达到这样的境界,便可以走入别人梦境识海了。

他没有很用心地学,因为静不下心。

.

直到有一个晚上,他忽然梦见了父亲。

父亲走得很慢,弓着腰,好像背了一座山的沉重,脖子上带了一串桃花结,手中攥着自己小时候给他雕刻的胡瓜,稚嫩的笔锋雕刻着丑陋的笑脸。来向他告别,远远站着说,我要走了,可心里很牵挂你,走得不踏实,找到这里了,来看你一眼。

他听父亲回忆他刚出生的时候,末了父亲笑起来,叹了口气,说,你的弟弟,资质不比你和你大皇兄,却必须承袭大统。父亲只能把“四余”留给了你,是怕他胡来,好歹有个制衡。其他人,都信不过。记得我曾经给你的交待。你若能成长起来,便照顾下他与德妃吧,他们母子俩不好过,算作父亲的请求。

父亲说完,终于是转身要离开了。他忽然急切,声音破口而出,跟在后面追出几步,叫道,爹爹!

父亲转过头,温柔的目光透过他,又望向远处,似是压抑了一辈子,从尘世解脱般的释然。他顿了顿,千言万语,却是来不及了,只汇了一句说,……若见到母亲,请向她说,谢谢你们。

父亲微笑着看他,挥了挥手,消失了。

.

那一夜,他醒来时,天色初亮,国丧的消息便传来,举国敲响了丧钟。

他在钟声中,对着长安城的方向跪下,大礼三拜。

身为人子,却连父亲去世,也不能回去参加葬礼。此实乃不孝。

从那以后,他入定静心时,特别快了。时隔半年,便学会了道医的入识海。初初,只能入至亲之人的识海。

可那时,他却忽觉怅然。

这世间没什么亲人,可以让他去看一眼的了。

.

直到从四余罗睺那里,传来了萧怀瑾昏迷不醒、宫内挂朱砂祈福的消息。

想到父亲死后的嘱托,当晚,他入了萧怀瑾的梦,想把弟弟唤醒。

可入了识海,差点摔倒——那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漆黑,令人无助且绝望的黑,压抑混乱。

他勉强稳住身形,不明白,萧怀瑾的识海是怎么了?

漆黑中,不时有女子的尖声哭泣和求饶,待他循着声音走近,映着微弱的烛光,才看清那秽乱的一幕,惊吓得捂住嘴。

十几个内宦,正带着假阳-物奸污柳贤妃。萧怀瑾跪在阴暗一角,吓得哆嗦,眼泪流得失去了知觉,背后是四个牌位。

那个小心翼翼递给他手炉、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仿佛已经灵魂出窍了。

在看到他时,萧怀瑾先是害怕,而后眼中忽然迸发了光彩,期期艾艾地问他,一叠声的问:皇兄,你是来接我走的吗?我可以解脱了吗?你……你在那边还好吗?

萧怀瑾边说,边向这边爬过来,仿佛逃离了一点那处黑暗。

而他看着萧怀瑾——九岁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帝王。他怜悯这个弟弟,却终究只能狠狠心,嘱咐道,这只是噩梦,你快醒来吧。父皇希望你做个好的君主,承得起社稷江山。我……我们都会看着你的。

他修为有限,留不了太长时间,临走前,听到萧怀瑾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

“哥……”

他从萧怀瑾的识海里走出来时,泪如雨下。

也因为那句“哥”,之后萧怀瑾犯了几次大错,他数次陷入父亲遗命的挣扎中,却始终都还是,尽量护着他。

.

两年后,他辞别了抱朴观,开始游历天下。想起外公与舅舅所说,他决定去边境,查访“正月之祸”的真相。

一路走,一路反思当年,父亲犯下的过错。

那时候,他依旧对萧道轩交予的重任,心怀排斥,总想着哪天萧怀瑾走上正轨,他不做了,肆意洒脱,淡出尘世。直到十四岁那年,遇到了一个人。

他陷入了回忆——

正是跟随那个人,他学会了演戏与口技这些民间杂耍,也亲自将那个人送上了刑场。

.

忽然耳边传来“笃笃”声。

谢令鸢在一旁,敲着案几,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们该入白婉仪的识海了。”

郦清悟方才说了句抱朴散人,而后出神了。谢令鸢被晾在一边,百无聊赖盘算她的任务。

可期的是,唤醒白昭容后,【莫逆之契】的危急使命也完成了。

也是奇怪,她刚来到此间世上,满心都是不耐烦,看人看狗都带了挑三拣四。嘲笑萧怀瑾是个直男癌,何太后是更年期,韦无默尖刻红,何贵妃死要面子……那时虽刷着声望,却是从不把她们放在心上的。

却不知从何时,渐渐生了朦胧的感情,哪怕她们生于这古老时代,却都是有血有肉,有悲有喜,她想待她们真正好一些。

听她催促,郦清悟侧过头,微微笑了笑。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拂过了他身上。

看过了何容琛的识海后,有些执念莫名的消失了,往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面对。

他背对着窗子,微风拂过,轻声说,“好。”

*****

二人如释重负地,一同进入了最后一个人的识海。

白婉仪。

在识海中站定后,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阴霾天空。

这片识海,说不出的……萧条,对,像中世纪那死气沉沉的画一般,天是灰的,草木垂头丧气,似乎有点冷。但这寒凉并非因天气,而是萧条所带来的寂意。

让谢令鸢感到惊诧的,是白婉仪的识海,与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她的识海如同一个控制的主光脑,四周密布了大大小小的画面,仿佛监视器又仿佛复眼一样,同时可窥见各时期的回忆。

有五六岁的,也有十来岁的。至于白婉仪本人,谢令鸢左顾右盼,也没有寻到她的影子。

谢令鸢干脆走着,一路浏览。她看到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女孩,衣着朴素干净,坐在一个少年的肩头,那似乎是她的哥哥。那个少年唤她,阿婉。

谢令鸢心想,白婉仪的原名,竟是白婉。后来谁为她改名字了么?

一名长须消瘦的中年男子,看来是白婉的父亲。他穿一身洗的发白的深衣,提着旧药箱,药箱四角包裹的青铜,都被磨得见花了。他似乎是行医的大夫,那时候大夫并不见得地位尊崇,然而一家三口——白婉母亲似乎在战乱中早亡了,她跟着父兄相依为命,虽然清贫,却还是亲情甚笃的。

另一幕画卷里,白父正为人看病,那是五原郡的大户人家,似乎已经是药石无医,但白父颇有点冒险的勇气,为那人试了几种不寻常的医法。可惜不但无用,那病人反而症状更为缠绵了,半个月后终是病故。

那大户人家丧子之痛下,怎么可能放过白家,不管白大夫无辜与否,他们都恨恨地要他偿命。在白婉惊吓的失声大哭中,乱棍、喝骂……让那幕回忆凌乱不堪。

白父被那大户人家,活生生逼死。他去世后,白家的医馆也受到了影响,被人指指点点。白家大哥担起兄长之责,卖了医馆,将父亲安葬。

他们在乡间,时不时还会受到骚扰。终是不堪其扰,白婉跟随兄长,从五原郡迁到了朔方郡。

算一算年月,那时候正是晋国与北燕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几年后尹家老三在与北燕的交战中战死沙场。大概也是受不了战乱,而朔方郡那时候,委实是一段平和日子。

白家兄长带着妹妹背井离乡来到此处,弃医从文,一边寒窗苦读,一边悉心照顾妹妹。白婉穿着干净的粗布短褐,撑着一把小伞,在雨幕中蹦蹦跳跳地经过,去兄长的学堂,为他送饭。

兄妹俩一起坐在学堂外的台阶上,从背后看去,两个不大的孩子紧紧挨着,白婉晃动着细藕般的腿,哥哥讲今天先生授课的内容,白婉托着腮,听得认认真真——

忽然,目光如电,向谢令鸢刺了过来!

这一眼犀利的目光,如飞刀突入而至,剜得谢令鸢打了个冷颤。

随即,十二岁正在绮户里弹箜篌的白婉仪、十三岁坐在酒肆里眉开眼笑的白婉仪,十四岁站在雨幕里踩着一洼血水的白婉仪……全都向着谢令鸢和郦清悟看了过来!

被众多犀利的目光一致盯紧,必是有恙了。

“被发现了。”郦清悟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下一刻,这无数画面里的人,不知何时持了匕首,向着谢令鸢,猛刺过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绝对一番终末忍界我只有两千五百岁信息全知者玄尘道途盖世双谐五胡之血时代奸夫是皇帝你老婆掉了反叛的大魔王
相邻小说
当omega身穿到现实世界唐宫美人天下治愈系月呼插旗路上修真末世行最强猛鬼召唤挽唐锁文系统:男主请自重侵入人间我是基金会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