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做得着实吓人,灵鹫醒了好一会儿,耳边还是姬桁漫不经心却又不带一丝感情的“丢出去”。
灵鹫躺在床上好半天没有动,他想着梦中姬桁看她时陌生疏远的眼神发了一会儿呆,半晌后灵鹫狠狠的在自己小臂上掐了一把,然后小声的自言一句。
还好是梦。
等重新整理好思绪,灵鹫伸手揉了揉眉心,她有些头疼,眼睛也是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楚,灵鹫心道许是自己的风寒越来越严重了,耳边也轰鸣一般的夹杂着屋外边传来的动静声。
灵鹫以为是风声,听了半晌后,才惊讶的发现,那居然是妇人指尖的争吵声。
寺院是清净之地,怎么会有妇人争吵,灵鹫又坐了片刻这才觉得耳边的轰鸣声渐渐小了,争吵声也越来越清晰。
“闯了这么大的祸,人人都给少爷穿小鞋找难堪,她倒好,睡得不省人事!”
泼骂声灌入耳朵里,灵鹫下意识的蹙起眉头,这声音熟悉又让人一如既往的厌恶。
“关我家小姐什么事?少爷要带她出去她还能不去?”
下一刻却是脆桃的反驳声应声响起。
灵鹫又怔住了。
怎么会是脆桃的声音...脆桃分明已经和她走散了。
没等灵鹫明白过来两人又吵了起来。
“怎么?她自己不乐意少爷难不成绑着她出去的?分明是她自己贪玩要出去,少爷惯着她,现在倒成了少爷的不是了?”
“......就算出去一趟又如何?哪家子的规定小姐连家门都出不得了?”
“别人家的都出得,就你家的出不得,人家高门大院的小姐生的好那是好命,你家小姐生一张狐媚子脸那就叫祸水命,祸害自个儿也就罢了,现在祸害到少爷头上,你说现在怎么办!”
无论过了多久,康妈妈的声音依旧刺耳的过分,虽然还没想明白脆桃怎么找到她了,但灵鹫还是想告诉脆桃她早已不再在乎安少恩,所以没必要同康妈妈这种人浪费自己的口舌。
但她嗓子哑的厉害,终于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待看清周围熟悉却又陌生的布置时,却恍然愣住。
这里的布置依旧简单却并非是寺院客房,房间逼仄昏暗,微微泛黄的床帐与粗陋的镜匣台,床头不远处堆叠着两个红漆的大箱子。
灵鹫一下子醒了。
这不是姬府,也不是寺院,这是她待了十几年的安府!
可是自从安少恩和楚晚晴成亲后,安府空置再也没人住了。
既然如此,她为何会躺在安府?
灵鹫怔怔的盯着那红漆的箱子半晌,突然猛地从床榻上翻了起来,她起的太猛反手打翻了放在床头小桌上的药碗,外边的吵闹声顿时停了刹那,然后脆桃便跟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声音还携着怕她一睡不醒的惊慌。
灵鹫怔愣着抱住脆桃,手指轻微颤抖的顺着她的头发,再抬头时,就看见康妈妈慢悠悠的从门口踱了进来,一如既往的挑着眼皮阴阳怪气,
“可算醒了,再不醒来这安府都要被您折腾没了。”
灵鹫透过昏暗的房间看着远处的康妈妈,突然一切都明晰了起来。
她真的是糊涂了,安府早就没了,地契早就卖给旁人,可她现在还躺在安府;康妈妈也早就流放,因为顶撞她所以被姬桁直接丢出了长安再也没能回来,可她现在还站在灵鹫跟前。
就连脆桃也还在她的怀里哭。
灵鹫心跳的厉害,她蓦然想起刚刚她不愿醒的梦,在梦里她重新回到了当初重新找到了姬蘅,可现在,梦里的一切好像真的成真了。
一刹那灵鹫险些哭了出来,她居然回到了以前,姬桁还活着的以前!
灵鹫使劲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阵痛将她彻底唤醒,她用衣袖擦干脆桃脸上的泪水,看了眼还在喋喋不休的康妈妈,
“这一天天的得花多少银子给您瞧病,本来银子就不够使,还尽给人找麻烦...”
“脆桃,从箱子里取银子还给康妈妈”,灵鹫在脆桃脑袋上拍了一下,然后对着被她一句话哑住的康妈妈道,“花我的银子瞧我的病,康妈妈应该不会心疼我的银子吧。”
康妈妈:......
康妈妈从来没把灵鹫放在眼里过,即使灵鹫是府上的小姐,没什么见识胆子又小,最好拿捏。
所以康妈妈当即反呛了回去,“小姐说话这么利索看来是好透了,既然好了那就快点想法子把您丢下的烂摊子处理好了,不要给少爷找麻烦。”
烂摊子,找麻烦。
许多过往重新一点一点的被她想起,她也想起了所谓的烂摊子与麻烦是什么。
与其说是弄出来的烂摊子,不如说是安少恩一步一步给她铺好的路,这本就是安少恩想要看到的局面,又何来的烂摊子一说。
往事恍如一场大梦再醒,她终于明白了真心与谎话,想起当初的自己只觉自己满身皆是罪孽,可这些罪孽却并不属于安少恩。
她欠了姬桁却不欠安少恩,她永远不欠安少恩什么。
但这些没必要同康妈妈理论,康妈妈听不懂,灵鹫也不想浪费口舌,所以她不解释,只是与康妈妈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那都是主子们的事情,就算有朝一日安府真的没了也是我的事情,康妈妈大可放心。”
康妈妈傻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灵鹫的话,也因为灵鹫的态度。
她来这府上四年了,知道灵鹫有多喜欢安少恩,而安少恩敬重她,所以因为安少恩的缘故,灵鹫只能跟着敬重她。
怎么现在突然就不敬重了?甚至还说这种主子下人的话。
康妈妈张口就想说安家小门小户穷的连看病大夫都请不起,还摆什么小姐架子,但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这么说了不就等于说安少恩也不是少爷?
康妈妈睁圆了眼睛瞪了灵鹫好一会儿,冷嗯一声扬头走了。
想让灵鹫听话还不简单?安少恩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连一句反驳都不会。
康妈妈正想着去找安少恩告状,正好看见安少恩和一个面若冠玉的年轻公子说话。
康妈妈记得这是安少恩一起要参加进士考的学生,名叫季瀚池,并非长安本地人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于是简单的打声招呼算是问候,又碍着有外人先将告状的事放一边,只告诉安少恩说灵鹫醒了。
安少恩闻言,马上同季瀚池说让他现在书房等他,自己立刻去了灵鹫的院子,迫不及待像是真的在乎极了的模样,看在康妈妈眼里只觉得安少恩念情,而灵鹫不知好歹。
而一同来的好友季瀚池,想起如今名头更压宫大小姐的这位第一美人安小姐,一时间不知该可怜谁。
可怜安少恩痴心一片却不得不将她送给旁人,也怜惜灵鹫全心全意只有安少恩一人,现在却被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们盯上。
如此绝色若是生在权贵之家,那便是无上的尊荣,可若无权无势,只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漂亮宠物,安家贫贱,那些名门大户怎么可能娶一个身份如此低微的民家女,灵鹫的路只有一条,外室或者妾。
唯一与寻常外室妾不一样的,灵鹫生的太美,所以以后应当是一个得宠的妾氏。
只是不知道到底会是哪家的公子,连中书府宫家的二公子都派了婆子过来,听说宫小姐因为灵鹫气的发了几天的火,这位二公子居然还想将灵鹫纳进府。
季瀚池不曾见过灵鹫,但可想而知灵鹫那张脸蛋漂亮到了何种地步。
被人百般怜惜的灵鹫暂且没有考虑这些,她醒来不久神智还有些恍惚,刚刚将脆桃熬好的药尽数喝了,然后就听脆桃一脸担心说康妈妈要是去找少爷说她坏话可怎么办。
灵鹫如今一想起安少恩,只觉得恨意一丝一丝的往心口钻,无甚表情道,“随她去说。”
脆桃闻言瞪圆了眼睛,“少爷要是生你的气怎么办!”
“不用管他”,少女声音婉转娇柔,刚刚及笄的年龄,说话时温柔里夹杂着几分江南女子的甜糯,在脆桃听来更像是小女子的撒娇置气。脆桃眼神复杂的瞧了灵鹫一眼,想起以往灵鹫百般依赖安少恩的样子,小声嘟囔道,“如果能真的这么想就好了。”
“什么”,灵鹫没听清她说什么,正又问她,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两人齐齐抬头,就看见安少恩大步走了进来。
安少恩脸上的关切不曾掩饰,两三步走到灵鹫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才叹了口气柔声道,“可算醒了,你可知我担心了一整天。”
脆桃一双杏眼看看灵鹫又看看安少恩,自以为很会看眼色的快速溜了出去。
当对安少恩再无爱慕后,灵鹫只觉得这个人虚伪冷血的让人觉得可怕,即使他不喜欢她,可当年他们安家收留他给了他一个家。
虽然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但灵鹫还记得安少恩原来是姓蔺的,他感激安家的恩情从此跟了父亲的姓,又给自己提字“少恩”,这是他少时的恩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重情重义,就连灵鹫也被他骗了过去,被他骗了这么多年,最后得到安少恩的一句“格杀勿论。”
当初听到安少恩这些体己话,那时灵鹫有多欢喜,如今再听这些话就有多厌恶,甚至稍微和安少恩离近一些都觉得难以忍受。
灵鹫想也没想的往后退了两步,离安少恩远了一些。
灵鹫不讲话,安少恩只当灵鹫昨日被吓到所以生他的气,并未将灵鹫的一点疏离放在心上,无奈叹了口气柔声道,
“若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那日就算你再如何求我我也不会带你去曲江池,灵儿,你是不是还在生哥哥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