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人已经到齐了。
铺着白餐布的长餐桌并在一起，二十几号人坐在两侧，最远的对角线距离达到五米，连对方杯子里究竟是红酒还是红糖水都看不出来。
做生意的一个比一个八面玲珑，彼此之间正在客套寒暄，逢场作趣。
这是季淮东的专长，他在里头如鱼得水，正跟杨总监相谈甚欢。
看到封承进来，互相应酬停了，人立刻向他周围聚拢。
“封总来了。”
郭青正要去找个位置坐，一个穿着西装打扮体面的男人朝她走来，颇客气地叫她：“郭老师。”
“不敢当。”郭青一面谦虚，一面骄傲地挺直脊背，好让自己的气场更像老师一点。
“您是？”
对方递了名片过来：“我姓赵，赵龙，赵子龙的赵龙。”
“着意……”郭青一看到这两个字便想起刚才听过人家的展示，这么快就忘了也是没礼貌。“嗳我记得你，不好意思哈，我记性不太好使。”
“没关系，今天人多，记不住也很正常。”赵龙笑了下，虽然长相普通，但还算端正，彬彬有礼的气质很给人好感。“其实我早就久仰郭老师的大名了。”
着意走高端路线，已经是一个相对成熟的女性时装品牌，规模和管理都比青予高一个档次。
郭青受宠若惊：“你知道我？”
“当然。郭老师可能不知道，你在圈子里可是很有名气的，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你本人了。”赵龙拿出手机，“不知道方不方便加一下你的好友。”
“方便啊。”郭青掏出手机跟他交换了手机号和微信。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热闹是热闹，总觉得累。”赵龙苦笑着说。
这话说到郭青心坎里，她连连点头：“我也是。”
两人聊了几句，赵龙同样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没季淮东那么油滑，是更润物细无声的风格，让郭青觉得跟他很聊得来。
“郭小姐还是单身？”赵龙有些惊讶的样子，“像郭小姐这样有才华有气质的人，怎么会还是单身？应该很多人追求才是。”
郭青当时就：嗯？我在你眼里如此优秀吗？
不禁有些美滋滋。
“我还以为你和季总是……”赵龙说。
郭青赶忙摆摆手，跟季淮东撇清关系：“纯友谊。他在我眼里没有性别。”
赵龙被她逗笑：“那真是季总的损失了。”
正相谈甚欢，被那边繁忙的交际花季淮东瞧见，撇开一帮人走了过来。
“赵总。”他瞥了郭青一眼，“聊着呢。”
“随便聊了几句。”赵龙说。
“赵总是mba高材生，跟他聊能学到不少东西呢。”季淮东笑着恭维几句便道：“先失陪一下，我带她过去跟老朋友打个招呼。赵总自便。”
赵龙笑笑，对郭青说：“改天有机会一起吃饭。”
“没问题。”郭青爽快地答应。
季淮东也笑得客气：“一定一定，着意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改天向赵总请教。”
不少人已经入座，季淮东把郭青带到长餐桌中间的位置，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你的老朋友呢？”郭青问。
季淮东坐到她旁边，说：“离赵龙远点。”
郭青一脸狐疑地盯他：“为什么？”
季淮东一脸“你这个傻子没有我你早就被人卖了”的表情：“他对你企图那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郭青还真没看出来，想了几秒钟，明白什么，还有点小羞涩：“难道他想追我？”
季淮东：“……”
正在这时听到椅子拉开的声音，郭青抬眼一瞄，封承坐到了她对面。旁边是杨总监。
除了vivi这个没人敢惹的祖奶奶之外，青予的集体氛围一直挺融洽，经常团建。聚会的地点通常是饭店和ktv，大家都熟，比较自在。
眼下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与其说是团建，不如说是纯粹的应酬。
杨总监张罗这场面轻车熟路，澳洲龙虾跟不要钱似的随手点了十五只，又叫了几瓶上好的红葡萄酒。
郭青酒量一般般，加上有崽，平时不大喝酒，偶尔馋了也就来几瓶啤的。
众人一起举杯的时候，她装模作样抿一口，然后趁人不注意把酒杯拿到下面，给季淮东使个眼色。季淮东默契地把自己的酒杯递过来，郭青把酒转移过去，然后从包里掏出路上买的可乐——雪碧也备的有——倒好。
在这种应酬的场合“暗度陈仓”，她已经非常熟练了。
刚把杯子拿上来，发现对面封承在看她。
“……”
看什么看，没见过作弊啊。
郭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做作地摇晃一下杯子，喝了一口，假装自己正在品尝法国庄园阳光下新鲜生长的葡萄。
季淮东察觉到封承的视线，坦荡地笑了笑，举起酒杯道：“封总，我也算是《visez》的忠实粉丝，没有想到有机会能和你合作，很期待青予和beauté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我敬你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但他的热情没有得到封承同等的回应。
封承的眼神冷淡得出奇，只是拿起酒杯极其敷衍地示意一下，便垂眸旁若无人地掏出手机来玩。
年轻有为的老板，家世显赫的富二代，有点傲气脾气再正常不过。
人生起起伏伏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太清楚利益至上，个人那点小面子一文不值。季淮东并不往心里去，没有表露一丝不快，照样在饭桌上谈笑风生。
杨总监自然是挨着自家老板坐，替他应酬这帮人。
忙碌中依然细心地留意到封承没怎么动筷，长腿交叠靠着椅子在玩手机。正想扭头问问是不是不合胃口，无意间扫过封承的手机屏幕，发现他在刷朋友圈。
再一看那个眼熟的头像，这不是季淮东么？
季淮东的朋友圈有什么好刷的？刚才不还挺不给他面子么？
杨总监颇感意外，心思一转：看来老板对季淮东的态度跟别人都不一样啊。
察言观色能力一流的杨总监马上决定投老板所好，笑眯眯地主动cue他“看重”的对象——
“淮东，你跟郭小姐怎么认识的？这么优秀的设计师竟然被你挖到了青予，你可真是有眼光啊。”
“她是我大学学妹，在学校就认识了。”
“哟，原来大学就认识了啊。”这份同门情谊让杨总监深受感动，“既是学长学妹，又是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那两位的感情可不是一般深了。”
季淮东笑笑：“是。胜似亲人。”
杨总监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不小心踩中了什么雷区，甚至又往前踏了一步，真心诚意地道：“要我说你们俩郎才女貌，简直天生一对。”
“……”
郭青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借以隐藏自己差点翻出来的白眼。
当初结识季淮东，就是因为这厮跟她的系花室友交往了三个月。这么多年她亲眼见证他泡了数不清的美女，看他就跟看畜生一样。
不过因为笑容太假，看起来倒像是勉强。
季淮东意识到对方误会了，失笑道：“您误会了，她对我来说跟亲妹妹一样。”
“嗳~话不是这么说的。”杨总监似乎对此另有见解，“再像亲妹妹那也不是亲妹妹嘛。郭小姐为了你，义无反顾从燕城跑到苏城，这么多年和你一起打理青予，对你情深义重啊。你可别辜负人家。”
他自己磕cp磕得起劲，雷达失准，没发觉身边突然变化的气氛。
郭青本来懒得听杨总监在那儿胡说八道，正想去再去夹块龙虾吃，忽然感觉到对面射来一道刀锋般的视线，让她脖子一寒。
郭青看过去，一直在玩手机的封承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杨总监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
“郭青为了季总从燕城跑到苏城？”
“我的天呐，太感人了吧……”
“可不是嘛。”杨总监一副“没人比我更懂”的暧昧语气说，“当年淮东在燕城发展得很好，家里出了点事才不得不离开，回去接手生意。郭小姐本来是我们燕城人，背井离乡，跟他一块去的苏城。”
他说的每个字都属实，没有一丁点毛病，但放在一起听，味儿就不那么对了。
郭青从头捋了三遍，也没找到点反驳。
旁边的人正在惊叹八卦地讨论，对面，封承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讥讽。
郭青下意识想解释，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
她为什么混不下去离开燕城，他是很清楚的。
季淮东自然不可能说郭青是在燕城混不下去才离开的，一两句解释不清，也没必要把郭青的私事放到公众场合来说。
他将错就错地笑笑，想要把话题岔开。
封承已经关了手机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周到而冷淡地道：“今天这顿我请，各位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找杨总监。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卧槽我英俊的颧骨！”
孟春健捂着左脸连退好几步，靠到柯岩身上，“岩岩快帮我看看，我的颧骨是不是变成洼地了，怎么这么疼？”
柯岩把他推开，他又林黛玉似的虚弱地靠过来，指着自己的左脸给他看。柯岩看都没看。
“别多想，怎么可能变成洼地，被这么砸一下不肿个两米就不错了。”
“谢谢你的安慰，我心里真是好受多了。”孟春健揉了揉脸，愤怒地拿球拍指着对面不仅没有向他道歉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去喝水的封承，“你今天吃春/药了这么大火气？！”
封承把他当空气，两腿分开姿态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仰头喝水。
旁边穿粉白色运动服、扎高马尾，个子相当高挑的女孩问他：“没事吧？”
孟春健马上收起暴怒的獠牙，一秒变身文质彬彬，“没事没事，只是有些微的疼痛，不值一提。男人嘛，一点点疼算什么。”
女孩放下心来，扭头看看封承，问：“还打吗？”
封承没吭声，脸冲着隔壁网球场正在对打的年轻情侣，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微汗湿的头发显出一点平常看不到的微卷弧度，每一根头发丝都缭绕着“老子心情不好别踏马来惹我”的黑气。
“不打了，累了。”柯岩走过来，从遮阳伞下的桌子上拿起一瓶水。
“再打我要毁容了。”孟春健把球拍往胳肢窝一夹，挑挑拣拣拿起一瓶酸奶，一脸慈祥可亲的微笑递给马尾，“你喝这个吧，女孩子都喜欢喝酸奶。”
对方冲他笑笑，转而拿起另一瓶纯净水：“谢谢，不过我喜欢喝水。”
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女孩对封承很感兴趣，一开始就主动要跟他组队。
至于封承——
他对女孩的兴趣，与他朝孟春健脸上拍球的次数成反比。
柯岩把孟春健拉到一边。
“怎么又带女孩来，这么喜欢往他枪口上撞，被砸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你以为我想么！江阿姨隔三差五就来找我谈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人，跟她待在一块我感觉自己就是一颗细菌，活着都是大逆不道。封承再不嫁出去，我特么要被折磨出心理问题了。”孟春健一脸愁苦。
“——诶对了，她为什么不找你？”
柯岩露出一个“你太年轻”的微妙笑容：“她找我的时候，我‘刚好’在加班。”
孟春健气得磨了磨牙，暗恨自己太游手好闲才会被盯上。
“我跟你说，我回去琢磨了琢磨，我怀疑啊，封承他根本就不喜欢一般女孩，白富美那挂的都不适合他，所以专门上体院给他找的运动型儿。你看看这个，女排运动员，小麦色皮肤，健康吧？你再看那腿，夺么长，夺么直，肌肉夺么漂亮！”
“恭喜你，他显然对这款也不感兴趣。”
柯岩懒得听他叨逼叨，抬脚想走，被一把扯回来。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你以为我经历这么多次失败还没学聪明么？呵呵，告诉你，爷今天两手准备——”孟春健朝前头努努下巴，“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