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自恃有贾家撑腰, 再加上自己无数银钱打点,自己的儿子定然可以安然脱身。不曾想, 薛姨妈与王夫人的种种做派早就落在了水璜的眼中。水璜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将个中缘由连同几年前的那起旧案写成密折上奏给皇帝。当今看了之后, 大怒,在奏折上批复了一句,汝以律处置便可,无需再报朕。
水璜接到批复大喜,按照皇帝的意思,薛家与贾家这次如何处置完全交给自己了。水璜本就是不安于室的人,端慧太子虽然早立, 但是水璜并不认为自己与皇位完全无望。只要自己干出来实绩, 圣上未必不会重新立太子。何况,如果有了基底,就算日后大位无望,自己还是能成为手握实权的能王。想到这, 水璜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处理这事。
既然定亲王不愿善了, 衙门里自然也不肯就此放过。虽然地方衙门定了误杀,但是刑部立刻将这案驳回了,再审便是定了个死罪。那薛姨妈接到判决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薛家仿佛天塌了一般。
“你说的可是真的!”王夫人接到消息的时候也兀自吃了一惊。她嫁与贾家这么多年,还从没发生过持贾家名帖没有办成的事情,如今却让自己的外甥丢了命。王夫人又羞又怒,骂道, “白养了你们这些狗奴才,如此小事都办不好。”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动力真气,忙宽慰道:“太太切莫气着了身子,想来是下面的人不曾见到老爷的名帖,故而判了侄少爷的刑。如今之际,还请太太想想如何了了这事。”
王夫人其实对薛蟠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在意,只是拿着薛姨妈的钱不做点事实在不好看,何况日后自己还要从薛家拿钱,要是事情没有办好,少不得与薛家结怨。而且更重要的是,弄不好薛家日后就与自己生分类。见周瑞家的如此说,王夫人点点头,“你说的话方是正理,你且去问问,看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判的。”
薛蟠判死刑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众人,连正在“养病”的王熙凤也接到了消息。王熙凤并没有太大的诧异,她早从贾琏的语气中知道了一二。这次官司之所以难了,是因为牵扯到了一位贵人。那位贵人并不打算放过薛蟠,那自然是你花了银子也落不得什么好。不过王熙凤唯一担心的却是,薛蟠上一起杀人案当中,自己与贾琏也牵扯了进去。若是事发,只怕自己与贾琏也落不得什么好。
平儿见凤姐面色不好,知道凤姐忧心过甚,便道:“奶奶莫要担心,横竖这事是二太太揽下的,出了事断没有让奶奶与二爷去顶缸的理由。”
凤姐摇摇头,苦笑道:“我们那位二太太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只怕到了事发那日,她定然要为自己挣一个‘出首’的功劳。”
平儿知道凤姐说的是正理,便也无话。她自然没有法子说让凤姐去“出首”,毕竟王夫人是长辈,晚辈告长辈便是“不孝”。逃过了薛蟠案,也逃不过“忤逆”一罪。更何况若是王夫人倒了,贾家与王家倒台的日子也就不远了。等真到了那时,凤姐怕是比死还遭罪百倍。
凤姐见平儿不吱声,也只得苦笑道:“你也莫太忧心,横竖这事是扯上咱们俩。若是我倒下去了,那位也好不到那去。所以,那位怕是比我还担心。你且放宽心跟着我好好过日子,天塌了,自有那个儿高的人去顶着。”
这边不提凤姐与平儿在家闲话,却说那贾琏在平北郡王府过得却是风生水起。那平北君王身边不缺谋臣,缺的正是干将。而贾琏虽然见识比不上旁人,但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否则贾家不会一有事就会第一个想到贾琏,况且贾琏也是出身豪门望族,在京城里也混迹了多年,对这京城里明面暗里的事情都算有所了解,办起事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起初这平北郡王收留贾琏只是为了跟贾家搭上关系,好向贾家求亲而已。不曾想这贾琏到真的是个肯干事的人,更重要的是贾琏对这平北郡王颇忠心,渐渐地,平北郡王也将这贾琏视为了心腹,时不时地提点一二。如此一来,京城里对琏二爷的风评也开始转好。
自然,这渐佳的风评声也传到了贾赦的耳中。贾赦无嫡子,而贾琏则是他的长子。既然自己的儿子能入王爷的青眼,自己也少不得看重两分。那邢夫人也想明白了许多,自己肯定是生不出儿子了,与其跟家里的大小爷们置气,还不如好好地对待他们,为自己求一个养老的好去处。这样一来,贾家大房忽然安分了许多,一时间父慈子孝,家庭和睦。
贾母见不省事的大房忽然这般转变了,心里也算舒坦了许多。虽然自己不是很喜欢大房,但是见大房这般和睦倒也让她高兴不少,加上她又怜惜王熙凤“卧病在床”便让人从官中拨出一些银两给大房,说是让凤姐好好养病的,弄得王夫人十分不喜。
薛姨妈虽然接到了薛蟠死刑的判决,但并没有死心,她总觉得王夫人会有办法救她的儿子。念及自己的女儿就要嫁入贾府,薛姨妈强撑着打点一切。她心里想到是,如果自己女儿嫁入了贾府,自己与王夫人便是亲上加亲,王夫人少不得会多用心打点。现在不是听说那贾琏入了王爷的眼吗?只要王夫人开口吩咐,贾琏必然会跟王爷求情,届时只要王爷发话了,就算人到了菜市口也能救回来。而且薛姨妈还想到一点,若是薛蟠事发,薛家必然是逃不过抄家的命运,惟有将女儿送入贾府方能躲过这一切。无论是好是坏,将薛宝钗送入贾府都是必行的一条路。
“母亲,如今哥哥遇上这事,与贾家的婚事不妨拖上一拖罢。若是女儿去了,母亲又该如何?”想到这,薛宝钗忍不住眼圈一红。
薛姨妈虽然平素看上去懦弱,但到底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姐,又在薛家当了这么些年的家,眼光也是早就有了。如今到了这关头,心思居然也清晰了许多。她叹道:“你哥哥也是个没造化的人,早年他若知个好歹,便不会闯出那般祸事来。他但凡有些聪明劲儿,也该晓得,当初我花了那么多银子,托了那么多关系将他就出来便已属不易。如今又闯下这般事情,也算活该了!现下里,少府监将咱们家的‘皇商’帽子给摘了,薛家便算彻底没落了。娘在薛家耗着还不打紧,横竖你舅舅不会看着你娘这般的。但是你不同,若是你不去贾家,这以后的事情谁料得着?你姨夫是个清高的人,若是真等官家抄上门来,只怕是他立刻就断了这门亲事,到时候你少不得被人拉出去发卖为奴,你让娘如何是好?你那姨妈也是个贪财之人,如今我们家好歹还有些银子,待你出门之日,娘便将它换成田庄房契,你好生带在身上。就算他们贾家日后瞧不起你了,你也有些银钱傍身。”
薛宝钗本就是个聪明的人,如今薛姨妈这样一说,她也明白了许多。哭道:“大凡养儿女是为着老来有靠,便是小户人家,还要挣一碗饭养活母亲,那里有将现成的闹光了,反害的老人家哭的死去活来的?母亲切莫为女儿担心什么,女儿再不济也是他们贾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去的正经奶奶。但凡有女儿一口吃的,断不会让母亲忍饥挨饿。”
薛姨妈的眼眶也红了,点点头道:“进来贾府,你第一个倚仗便是老太太。别看老太太和颜悦色仿佛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只怕是贾府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瞒不过她。老太太疼你,你要多去老太太那里走动,只要老太太在一日,你便能在贾府好生过一日。若是哪天老太太去了,就怕你婆婆便要发作了。如今宝玉房里已经有了袭人,别看她明面上是个老实人,心里却不见得怎么样,你日后要提防的第一个人便是她!至于宝玉,”薛姨妈摇摇头,“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只是……就是苦了你啊。”
薛宝钗如何不知道贾宝玉的人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只是自己出身在这,嫁给贾宝玉便已经是高攀,如今薛家又是这般田地,若是不嫁宝玉怕也没什么好出路了。如今听到自己娘这样说,宝钗反而不好去哭什么。惟有强撑着笑容去安慰道:“母亲莫为女儿担心了,那贾家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女儿进去了也就是享福的名。宝玉年纪还小,再过几年便也好了。”
薛姨妈知道这不过是宝钗安慰自己的话,但也只得点点头称是。
平北郡王府。
吉日格勒来到京城已经一年多了,虽然自己出生在草原,成长在草原,但是他对京城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一半的南人血统吧。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便宜郡王,身份超然,却没有任何实权,但他也不希望自己手上有太多的权力。即便是在那个很单纯的草原,权力也是很可怕的东西。为了取得更多的权力,今天的朋友也许明天就成了仇人。吉日格勒对权力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但他最后还是沦为了权力的牺牲品。
他母亲只是草原上一个最卑微的女奴,却拥有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全部的爱。他知道单于对自己是真的父子情深,但这样的父子感情让大阏氏感到不安。她害怕自己的儿子失去王位,如果她的儿子成不了单于,那她就只有陪葬一条路可以走。于是她死命折磨吉日格勒的母亲,终于在单于问谁愿去□□为质的时候,他站了出来。他私下告诉大阏氏,善待自己的母亲,他便远离草原,让大阏氏的儿子成为单于。
“王爷。”一个恭敬的声音打断吉日格勒的沉思。他转过身,原来是自己的师傅,范安。
“范先生。”吉日格勒对这位师傅还是非常恭敬的,草原上的儿女是没有汉学老师的,独独他有。因为他的母亲觉得既然他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便也该学一些汉学,于是他母亲去求了单于。单于便从西域找来一位精通汉学的老师来教导他,而这位老师也慢慢地变成了他的谋臣。
吉日格勒厌恶权力,但却不的不参与到权力斗争当中。他出身低微,如果仅仅凭借自己母亲得宠,他如何会崛起成为一个让大阏氏忌惮的人?这当中便有这位范先生的影子。
“如今外面风雨变化的,王爷还是留在屋里比较好。”范先生本来很反对吉日格勒收留贾琏。在他的眼中,贾家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别人躲都还来不及,偏偏自家王爷还冲上去当宝贝。如今又听说了定亲王奉旨彻查薛家一案,据说也牵扯到了贾家。若是这般牵扯下去,怕是自家王爷也没办法撕掳干净。
“风风雨雨的是这京城常有的天气,先生也不必挂怀。”吉日格勒自然听懂了范先生的暗示,“本王这里小门小户,风雨再大也损失不到哪里去。”
范安默然,他自然晓得自家的王爷对权力是出了名的淡漠,但是身为谋臣他还是希望自己的主子能有一丝进取心。范安叹了口气,道:“王爷收留贾家的人只是为了林姑娘罢?”
吉日格勒本就是草原上长大的,喜欢谁也不会藏在心里。只是他也清楚汉人的规矩,只能苦笑道:“范先生既然深知本王心意,又何必再问呢?”
范安道:“虽然此话不该臣下讲,但是,臣下不得不提醒王爷,一门断不会有两位驸马!”
“林姑娘不过是县主而已,离公主的身份还差很远呢。”吉日格勒来□□不是一日两日来,他当然知道□□皇帝为了避免豪门出现,往往不会允许一家娶两位公主。既然自己哥哥得了一位公主,那自己断然就不会才得一位公主。
“王爷何必自欺欺人?”范安笑道,“王爷不是不知这位县主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且不说她的出身,就凭当年林大人的大功,当今又是念旧之人,只怕是这位殿下出阁之日比那公主又会差上多少呢?”
“可她毕竟不是一位公主。”吉日格勒提醒道。皇帝之所以忌讳一门两驸马,就是因为每个公主身后除了来自皇家的荣耀之外,更有她们母族势力的支持。一门如果有两驸马,等于便忽然间额外多了两份助力,再加上一个皇室姻亲的荣耀,这便足以让一个寒门成为豪门,让一个豪门变成世家,进而打破朝廷的势力平衡,这便是皇帝所忌讳的。而林黛玉却没有这样的顾虑,这也是为什么吉日格勒愿意去争取的原因。
“王爷知道殿下不是真公主,但是王爷切莫忘了,历来公主都是有和亲职责的。”范安道,“陛下若是处于某种考虑,也会将殿下赐婚给其他更适合的人士。”
吉日格勒心头一紧,他思考过,如果林黛玉只是爵爷府里的小姐,郡王府则是他们高攀,但如今林黛玉这样的身份,皇帝恩宠加身怕也是有联姻的考虑。当今子息不盛,女儿则更是少得可怜,唯一两个成年的女儿都已经嫁给了北狄,若是西戎与东夷也有求婚请求的话,那林黛玉便是皇帝唯一的选择。□□上下都知道这位县主乃是当今的心头尖儿,他日出嫁只要抬一个身份便可,想来西戎和东夷也不会介意公主是否真的是皇帝的亲生女儿。
如今薛家一则因为薛蟠案发需要打点,二则因为宝钗的婚事需要忙碌,这薛家剩下来的奴才忙得不可开交,便渐渐地对夏金桂还有那薛蝌放松了控制。这薛蝌本就是薛家正经的爷们,薛家哪有奴才敢去拘禁他?只不过前些日子被薛姨妈以“养病”为由暂时控制在后院里了,如今薛姨妈自己已经是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情管着那薛蝌的破事?
这薛蝌本就不是什么专情的人,虽然他心底认为宝玉才是值得他爱的人,但是他知道他跟宝玉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于是便将心思放到了旁人的身上。那京城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豪门大户里哪有几个干净的子弟?薛蝌这般清秀端正的人儿自然成了纨绔子弟追逐的对象,少不得这家宴,那家请的。薛姨妈也无法阻拦,毕竟失去皇商身份的薛家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这些上门来的小厮哪个背后不是一个庞大的势力,最后她惟有装作什么都看不见而已。
除了薛蝌在外勾三搭四之外,那夏金桂也渐渐动了心思。身边的金蟾自然是晓得她的心思,抿嘴笑道:“姑娘可是看上那二爷了?”
夏金桂见金蟾呼自己为“姑娘”便想起自己在夏家的那些荒唐事来,当初身边那些个人谁不必薛蟠好?论相貌、论体力,那薛蟠是拍马也不及他们的。只恨自己老娘贪图薛家什么“皇商”的面子,非要自己嫁与这呆霸王,自己也不会是这般下场。那蝌二爷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好人儿,跟自己以前认识的小厮有得一比。可惜后来事发,这小厮竟被自己母亲狠狠打死。这让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如今见着跟那小厮相貌相似的薛蝌,她便有些情不自禁了。
夏金桂“啐”了一口,道:“好没正经的小蹄子,竟然唆使我去偷汉子不成?”
金蟾冷笑道:“奶奶何必装出一副正经模样?你若是看不上二爷便拉倒,横竖二爷的晚饭是我伺候的。若是他日二爷瞧上了我,奶奶可不要说我没让着奶奶。”
夏金桂笑道:“你伺候他?他可怎样,你瞧过来?”
金蟾从下就是伺候夏金桂的,早早便通了人事。夏金桂身边的那些面首,她也尝了不少。若论对男人的了解程度,金蟾并不输夏金桂。只是能让金蟾心动的人却不多,而薛蝌刚好就是那一个。那日薛蝌醉酒归来,金蟾伺候着他沐浴更衣。那一瞬间,金蟾原本紧闭的内心忽然吹进来一丝春风,原来世间还有这般好的男子。
金蟾将那晚的事情与夏金桂说了,夏金桂吃吃地笑了起来,骂道:“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没先吃?”
金蟾笑道:“奶奶还没吃呢,奴婢怎敢先吃?”
两人笑了会便合计如何去勾搭薛蝌,二人商量了好一会,见天色渐暗,便开始收拾起来。
这一夜,薛蝌喝了酒便回来,因为隐疾发作实在不想与人怎的,便推托家中有事早早便回来了。刚到后院,却看见夏金桂与金蟾端着酒菜候着他。薛蝌如何不知这二人心思,只是面上不显,问道:“嫂嫂还不安置?”
“见小叔未用晚餐,担心小叔身体受不了,便做了点酒菜来给小叔。”夏金桂面露□□。
二人寒暄了一阵,夏金桂使劲暗示,而薛蝌则装作不知,故意撩拨她几下又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两人正说在兴头上,那香菱不知怎的撞了进来。刚好薛蝌也不想再见那夏金桂,便趁着这个由头告辞回来后院。
可怜夏金桂与金蟾正如火如荼之际,忽然被香菱泼了一头的水。二人憋着一肚子气,自然要找那香菱发作。
那香菱见这主仆二人面露不善,忙道:“刚刚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夏金桂便知道香菱什么都知道了,想来这香菱也是留不得了。夏金桂喝道:“将她绑了回去,命人打死。明日报个杖毙了事!”
可怜香菱就这样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