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罡宇脑子里一片凌乱,许可心可不管这些,虽然不再刺激他,却在后面自顾自地哼起歌来。因为耳边风声呼啸,歌词听不真切,但感觉旋律很是美妙,仿佛看到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头上戴着自己编织的花环,坐在一棵老树的枝丫上,轻轻晃荡着双腿,一双眸子,看着远方,朦朦胧胧,柔情似水。
蔡银纹是不是个大恶人,易罡宇并不能确定,但他至少能确定蔡银纹绝对不会是个大好人,作奸犯科的事情没少做过,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这种人,的确应该一断于法。
至于刘麻子,偷了三只老母鸡,罪有,但肯定不至死。至今没被放出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没有金珠孝敬。
刘麻子出不来,再在大牢里待上一段时间,估摸着是死定了。他一死,他那卧病在床的老娘也就跟着死定了。这可是两条人命,而且都是枉死的。
易罡宇心里着实放不下,但手底下也着实没有办法。
他穷到身上连一枚金珠也没有,华懿德给的五百金珠,全部给许可心买了裙子,想要许可心多少还点,那估计不太可能,再说了他也开不了那口。
既然还钱不可能,那借钱有没有可能?
易罡宇决定试试,于是回头问道:“许姑娘,能跟你商量个事不?”
许可心停止哼歌,眯眼笑道:“要么劫牢、要么死人,还商量什么?”
“许姑娘,劫牢这事情实在不好搞。”易罡宇道,“万一失败,反而是害了他们。其实我有个更稳妥的法子,肯定成功,而且没有任何风险。”
“说来听听。”
“呃......你能借给我五十金珠不?”
许可心大方道:“可以呀,我都忘了这条裙子还是你买的呢,五百金珠对吧,正好一并还给你......不过,你借五十金珠干什么呢?”
易罡宇道:“我就实话实说,许姑娘,你那劫牢的法子不靠谱,本来就跟蔡银纹有过节,要是再被她找到你劫牢的证据,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你蛮厉害的,蔡银纹奈何不了你,不过他跟天罪城的城主关系匪浅,到时一定求助金城主,指派比你厉害的人来拿你。那金城主我远远地见过几次,光看样子就知道不好惹。”
许可心淡然道:“然后呢?”
易罡宇连忙道:“你被抓到天罪城,就没有然后了,所以你按照我的法子来,暂借我五十金珠,由我去送给蔡银纹......”
“闭嘴!”许可心柳眉倒竖,星眸圆睁,厉声道,“易罡宇!本姑娘真是错看了你,想不到你居然能想出这种龌蹉肮脏的法子。你知道不?正是由于你这种胆小怕事的人一门心思地想着贿赂来解决问题,才会滋生出更多的蔡银纹之流,你这就是助纣为虐!最是可耻可恨!”
如果不是许可心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声雷霆霹雳般的“闭嘴”,已经把易罡宇吓得从巨剑上掉了下去。
巨剑猛然减速,易罡宇胆战心惊。
许可心一手抓起易罡宇,对着前方一抛,不屑道:“野猪林到了,你这种人最好是被野猪的獠牙给捅死,本姑娘保证袖手旁观。”
易罡宇惨叫一声,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飞三四丈后,重重地摔在草地上,继续向前翻滚了丈许才停了下来。
许可心俏生生地站在巨剑上,冷冷道:“看在你二师傅的面子上,我会把你血肉模糊的尸骨带回去。哼!其实真的应该让你的尸骨留在外面喂了野狗才痛快。”
易罡宇被摔得七荤八素,云里雾里,挣扎着爬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许可心冷眼看着,嗤笑道:“看看你这弱不禁风的狼狈样子,真是枉为男人,我要是你,早就弄来一丈白绫......哼!我倒是忘了你这个穷鬼,又怎么买得起一丈白绫?不过幸好你有手艺,快快结根草绳,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吊死在树上,免得被人找到,还得挖个坑埋了你。不对,埋了也不行,脏了地。你还是别上吊,直接去跳泪眼河最是省事。”
易罡宇坐在地上,心里着实懊恼,却也哭笑不得。自己突然想出贿赂蔡银纹的肮脏法子,的确是可耻可恨,挨这一顿摔一顿骂,也是活该。
许可心还不解气,指着易罡宇,催促道:“你还赖在地上不起来,真是臭不要脸,你为什么还不快快去找头野猪捅死自己?”
易罡宇低头,惭愧道:“我错了。”
许可心冷笑道:“你错了?我差点笑死喽。你跟着古老爷子熟读圣贤书,想必儒家、医家、兵家、道家、佛家、法家、纵横家等等等等,皆有涉猎,搞不好还烂熟于胸,随便拎出来就是一串串的大道理。我就奇了怪了,这些诸家大师、宗师莫非都是假的么?怎么可能就被你这样的人给蒙骗了?我还真为他们不值,怕是一时蒙了心、瞎了眼罢。”
易罡宇艰难站起,道:“许姑娘,是我一时糊涂。”
许可心讥笑道:“你聪明的紧,掩藏的这么深,这么多的一代大师、宗师个个都被你骗得团团转,而我无疑被你骗得更惨,连命都差点赔上。行了!你快点去让野猪捅死,我也能早点解脱,不过你放心,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信守承诺,所以我会很干脆的忘记赌注赌约,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易罡宇抬头,看了许可心一眼,点了点头,道:“也好。不过许姑娘,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讲的,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下次你再要跟人打赌输了,还是给一个大条件比较稳妥,因为你的小条件,实在没有人能够做到。”
易罡宇说完,掉头就走,直奔野猪林。
站在巨剑上的许可心,嫣然一笑,驾驭巨剑拔高十几丈,藏身野猪林上空。
野猪林并不太大,约莫六七里方圆。
整个林子里,全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油松树。高的约莫有十余丈,需要两人方能合抱。矮的也有三四丈,尺许粗细。这种油松林里,最是适合野猪生存,只因这油松树在野猪蹭痒痒的时候,树皮脱离部分会分泌出一种油脂涂抹在野猪的体毛上,随后野猪会在地上打滚,于是地上的小树枝、树叶、杂草以及泥土和小石子都会牢牢黏在野猪身上,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层寻常刀剑都无法穿透的防御,再加上那一对长长的獠牙,即便是撞上熊虎狮豹之类的凶猛野兽,也完全不怂,见面就是干。
易罡宇的想法也很简单,撞上野猪,不管大小,干就是了。他虽然有求死之心,但也不能真的站在那里被野猪捅死,好歹也得挣扎挣扎,能杀死一头是一头,能杀死两头也不能说赚了,毕竟不能拿一条人命跟两条猪命对比,尽管猪命也是一命。
最好是能遇上野猪王,临死前能看到一头直立行走会说话的畜生,也算是开了眼界。另外起码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妖魔。
易罡宇大踏步走进野猪林,手执【小倾城】,四处搜寻。月色下,野猪林里静谧的瘆人,连哪怕一点点蚊虫的鸣叫声都没有,唯有自己的呼吸可闻。
易罡宇站在坚硬的黄土地上,侧耳倾听的同时寻思着遍寻野猪林肯定不是法子,与其盲目消耗体力还不如守株待兔。于是他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枯枝,在一棵油松树干上用力敲打,希望藉此可以引来一头大野猪痛痛快快地干上一架。
问题是,就这样敲打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也愣是没有一头大野猪冲出来。
二师傅张临渊说野猪林大大小小的野猪成千上万,按照这说法,铁定是自己一走进来就被群殴的节奏才对嘛。易罡宇知道野猪白天一般不怎么出来活动,都是凌晨或者黄昏以及晚上觅食,今晚月光皎洁,凉风习习,实在没有道理看不到一头野猪。百思不得其解后,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头顶密林间,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许可心坐在一根枝丫上,鄙夷道:“如此贪生怕死之辈,也是少见。”
易罡宇抬头四处寻找,没找到,便扬声问道:“许姑娘,你跟着我做什么?”
许可心道:“这野猪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跟着你,是等你被野猪捅死了,也好尽快带你的尸骨回去给张大叔交差,不用到处寻找浪费时间。”
易罡宇也是豁出去了,索性笑道:“许姑娘是个实在人。”
“废话!”
易罡宇接着道:“既然你这么赶时间,何不帮个忙,赶一头野猪过来,越大越好。要是能把野猪王赶来,无疑更快。”
“你等着。”
易罡宇只听到头顶一阵风声“呼啦啦”响起,几个瞬间就去得远了。易罡宇不敢怠慢,右手握紧【小倾城】。许可心的手段他见识过几次了,自己好歹也有一百四五十斤,被她单手隔空一抓就过去了,想来隔空抓一头四五百斤的大野猪,也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果不其然,“呼啦啦”的风声再次响起,还间或夹杂着几声野猪的嚎叫。
易罡宇心里一凛,凝神戒备。
月色下,风声顿止。一道娇小的黑影一跃数丈,上了油松树,轻声娇笑。与此同时,一团粗大的黑影掉落地面,一阵翻腾,发出一道怒吼声。
易罡宇急忙后退丈许,背靠一棵油松树。那团粗大的黑影终于翻身站起,四肢着地,却是一头超大的野猪。目测怕是有四尺多高,七尺来长,体重不会低于六百斤。这超大野猪浑身鬃毛一阵抖擞后,看定易罡宇,两只拳头大的眼睛中凶光毕露。
许可心摸出一把黑瓜子,微笑问道:“还满意不?”
易罡宇死死盯着对面蓄势待发的大野猪,骇然问道:“这是野猪王?!”
许可心没心没肺,道:“想得美,我可不想你被野猪王三五两下就捅死了。”
易罡宇汗颜,道:“你不是赶时间么?”
许可心道:“突然又不赶了,开始呗,我黑瓜子都准备好了。”
易罡宇不再讲话,全神贯注的面对这头吓死人的大野猪,他不敢想象这个庞然大物发起冲锋时会何等恐怖?瞥了一眼手上的【小倾城】,脑子里闪过【小倾城】轻松切掉青石碑一角的画面,顿时又有了几分信心。
然而大野猪一直保持着戒备的状态,并不发起进攻。大野猪不发起进攻,易罡宇更加不会轻举妄动,跟着张临渊杀了几天野猪,他深知野猪的要害在哪?而且至少有三种致命的方式来刺出这一刀,但问题是,他更清楚,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只有一次机会。
务必一击必杀,否则必死无疑。
许可心最后那番话其实对他触动很大,这几天背负着一个明知道绝无可能达成的赌约以及一个无法改变的赌注,这有多大的压力,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天许可心把赌注赌约一事如实告诉张临渊,虽然张临渊惊愕之后有一番鼓励,但易罡宇却根本不用问,就知道许可心的确没有骗人,破军府的人,一旦立下誓言,那是绝无更改。
尽管自己是被迫无奈地答应了许可心提出的小条件,但如果自己不先说出那一番蠢话,也就不会有随后的赌局,说到底,自己还是有责任的。
然而许可心的小条件,自己也断然做不到,而唯一的解法,就是自己死掉。
没有人想死,易罡宇尽管再穷再苦,都没有生过一丝死的念头。一直以来,他就认为自己在小镇上活得挺开心,每天上山下水,给大家伙送东西,吃百家饭,眼睛一闭,一天过去了,眼睛一睁,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轻轻松松、无忧无虑,除了没有见过爹娘,什么都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