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昼夜随之颠倒。
片刻之后,暴雨如注,似泄洪一般倾覆而下,模糊了大地。
“爹爹,下雨了,你们今日又要停工了。”梅珍急忙将门窗关好。
“初夏时节暴雨多,希望不要有洪灾。”梅泽凝眉道。
“一会雨停了便去踩水玩!”
对于这样的暴雨天气,恐怕只有梅下雨这个调皮鬼才会欢喜。
“就知道玩!”
梅珍转身,狠戳其额头,“一会衣裳脏了,自己洗!”
“自己洗就自己洗!嘁!”
梅下雨做了个鬼脸,便转身跑开。
梅珍懒得理他,转身看向梅泽,担忧道:“爹爹,暴雨这般下法,会把井口灌满吗?”
“灌满倒不至于,但会造成淤塞,到时下井清淤恐怕又需费人费力了...哎!”
面对成日暴雨,梅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夏雨消暑热,雨水润农田;忧的是雨如决河倾,山洪咆哮来。
尤其是凿至两百余尺深的卤井,被大雨这么淋灌,除了淤泥堵塞外,还易造成塌方。
“爹爹,这雨呀,恐怕要下好几日呢,即便卤井被雨水灌满,也无可奈何,不如,就安心在家,好好休息吧。”见梅泽面色忧虑,梅珍急忙安慰道。
“嗯,是呀,现在急也没用。”
梅泽笑笑,摸着梅珍的头,问道:“这几日可有识字?”
“有的!”梅珍点头道。
“那我考考你俩。”
梅泽回屋,拿出一册竹简,趺坐于案几旁,唤来姐弟二人,“快过来,爹爹考考你们,又识得多少字了。”
“嘻嘻,来啦!”
梅珍笑着跑过去,端端正正地跪坐于梅泽对面,梅下雨则磨磨蹭蹭地踱来,颇有些心虚道:“爹爹,我最近很忙,没怎么看书识字。”
“忙着踩水玩,还是忙着掏蚂蚁窝?亦或是,忙着爬树偷鸟蛋?”梅珍睨着他,语带戏谑。
“哪有?我忙着学射箭呢!”梅下雨随即反驳。
“是吗?”梅珍挑眉,笑得怀疑。
“好啦,小雨,即便日后你子承父业,成为一名猎户,也仍需读书识字,否则,别人会把你当莽夫看的。”梅泽看向梅下雨,语重心长道。
“像王二哥那样吗?”梅下雨挠挠头,问道。
“咳!王二哥乃天生智残,与常人不同,但他勤快老实,又待人真诚,不应列为莽夫一类。”梅泽道。
“爹爹的意思是,像梅下雨你这般心智健全的人,若不识字,只会涉猎野物,成日满口烂白话,别人只会把你当成傻大个儿,以后连媳妇都讨不着!”梅珍补充道。
“咳!”梅泽轻笑出声。
“哦...那我识字多了,日后就能讨到像娘亲那般貌美又温柔的娘子吗?”梅下雨好奇道。
“嘻嘻!是呀,你看爹爹不就娶到娘亲了。”梅珍骄傲地说道。
“嗯!我也要像爹爹这般,能文能武,日后讨个好媳妇。”梅下雨点点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梅泽笑笑,翻开竹简,教姐弟二人继续识字......
几日后,天空放晴,河面渐退,无风的晨间,偶听蝉鸣蛙叫,酷暑再袭,唯有河畔两旁的居民方能感受河风拂过的清凉惬意。
清晨河岸处,妇人忙浣洗,梅珍也早早地起来,端着放满脏衣的木盆,行至河边,加入到澣衣队伍中。
“阿珍来啦,你阿爹与阿弟呢?”
邻居魏婶见梅珍过来,便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位子来。
“谢谢魏婶。”
梅珍放下木盆,挽起衣袖,道:“阿爹一早便去卤井那儿了,趁着今日放晴,可清淤疏塞。至于阿弟嘛,还在睡懒觉呢!”
“哈哈,还是阿珍勤快,阿珍快及笄了吧?”
魏婶瞅着梅珍,心觉,这丫头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手脚又勤快,若是许给自家侄子,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桩美事。
“还有三年。”梅珍羞涩道。
“那快了,到时啊,婶子给你做媒,定给你找个好夫家!”魏婶笑道。
“阿..阿珍不急,多谢魏婶美意。”梅珍红着脸说道,心中不由想到了刘衍。
待到自己及笄之时,轩之哥哥恐怕也已成婚了吧?
想到此,梅珍忽觉低落,连与人说笑时,也变得有些敷衍,迅速洗完衣裳后,便回家了。
此时,梅下雨也已出门,只是不知,又跑去哪儿野了。
“轩之哥哥何时归来呢?”
梅珍拿着绣绷,坐于窗边,一边绣着梅花,一边思念着刘衍。
“不知轩之哥哥回来时,阿珍的手帕可有绣好?”
“一定要赶在轩之哥哥生辰前绣好呀!”
梅珍笑笑,绣得愈发买劲儿了。
“呀!”
突然,绣花针扎到手指上,鲜血渗出,如一粒晶莹的红豆,很快便把手帕浸染。
“糟了!”
看着那一抹血色,梅珍心中一紧,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来。
她随即望向窗外的天空,竟发觉,太阳红得有些刺目,好似这指尖的鲜血......
“梅师傅!”
当梅泽来到卤井旁时,发现好多工人已然守在井边,神情看似有些焦灼。
“情况如何?”梅泽急忙问道。
“积水倒是不深,可淤泥填了不少,井壁、井底,全是堆积的淤泥,清理起来,恐怕甚难!”一名工人愁眉道。
听闻此话,梅泽随即站到井边,向下张望。
只见,井下污水深达五尺,浑浊不堪,梅泽猜测,污水之下,必有淤泥,而在四周的井壁上,亦是填满了淤泥,将卤井的口径缩小了一圈。
这些填塞于井壁的淤泥,有些已然与井壁融合,成为了井壁的一部分;有些还保持着湿润,并未成形;有些则早已干裂成块,随时有掉落的可能。
但不管哪种,都必须马上清除,否则,恐遇塌方!
“梅师傅,现下如何处理?”
工人们纷纷看向梅泽,希望他来拿注意。
“先用扇泥筒将污水清理干净后,再下井除淤。”梅泽提议道。
“好!”
在梅泽的带领下,工人们拿着加长的扇泥筒,立于井旁,小心翼翼地伸到井下,将混合着泥浆的污水取出。
“大家注意安全啊!”梅泽在一旁提醒道。
现在井深有两百余尺,即便扇泥筒被加长许多,操作起来仍旧困难,尤其在雨天过后,地面尚未干透,就怕工人脚下一滑,跌落下去。
以防意外发生,梅泽让每位提取污水的工人在自己腰间系上绳索,再让其余工人在其身后拉拽,以防坠落。
花了近四个时辰,才将井底的污水提取干净。
“井底淤泥甚厚呀!”
如梅泽所料,污水下面,堆积了更多淤泥,即便下井清淤,仍需耗费多时。
“嗯...只有系好绳索下去,竹飞梯已然不够长了。”梅泽凝眉道。
午膳后,第一批工人系上绳索后,在身后工人的拖拽下,抱着竹飞梯与清淤工具,慢慢向井底滑下,梅泽则立于井旁,来回指挥。
未时刚过,日头正盛,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双目难睁,大家顶着烈日干活,心情稍显浮躁。
“慢点!绳子放慢点!”
“砰!”
“哎哟!不是让你慢点吗?”
“抱歉!抱歉!”
一组配合不当,放绳子的工人动作太快,手一滑,将系于绳上的工人撞向了井壁。
“快拉稳!”梅泽急忙喊道。
“下面没事吧?”
“撞了一下,没事,上面的慢点好吗?”那人抱怨道。
“抱歉!我这回一定注意。”
稳妥起见,梅泽又加了一批人,在后面拽绳子。
“大家慢点,今日干不完,明日继续便可,无需着急!”梅泽喊道。
“好嘞!我数一二三,再慢慢放。”
有梅泽从旁指挥,工人们逐渐找到默契,不到两炷香的时间,第一批下井清淤的工人便到达井底。
“下面如何?”梅泽俯身问道。
“淤泥很厚呀!”
“没事,慢慢来,注意安全。”
清淤的工人们先用铁勺,把地面的淤泥铲进木桶内,将木桶装满后,系上绳索,让上面的工人拉上去,倒掉里面的淤泥后,再系上绳索放下来,如此反复。
相比清理地面的淤泥,清理井壁的淤泥便稍显困难,甚至还有些危险。
将地面的淤泥铲除干净后,工人们架着竹飞梯,爬到井壁上,用刮筒清理覆于井壁上的淤泥。
“唰唰唰...”
刮筒刮着井壁,将淤泥刮落。
掉入井底的淤泥,又被下面的工人清理至木桶内,再提出井口倒掉,大家配合得当,一切皆井然有序。
梅泽放心地笑了笑,看着火辣辣的日头,打算让下面的工人先上来歇息一会儿,换第二批工人下去。
“啊!”
就在此时,井底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轰轰”几声,地面也随之轻微晃动。
“怎么回事?”
梅泽急忙趴到井边,向下望去。
“天啦!塌方了。”
“李师傅他们被埋了!”
梅泽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以为晴天过后,井壁的泥土已然干燥稳定,没想到,还是遭遇塌方了。
“快!放我下去,多来几个人,下去帮忙!”
梅泽急忙找来绳索,系于腰间,让身旁的工人将自己放下去。
“多下来几个年轻力壮的!”
下井途中,梅泽发现,塌方甚为严重,有一处井壁直接塌陷,泥沙碎石倾覆而下,将好几人掩埋。
即便还有几人躲了过去,但亦被沙石从头浇到脚,全成了泥人不说,还伤情不明。
“快!快挖!”
刚一下到井底,梅泽便跑到那堆形似小山的泥沙前,徒手刨了起来。
“别用铁勺,小心伤到里面的人!”
见有人拿着铁勺铲泥,梅泽急忙呵止。
其余人纷纷涌上,徒手挖人,很快,也有好些工人跟着下井,帮着刨泥寻人。
“唔...救..救命!”
一只脏污的手伸了出来,无力地挥舞着。
“那里有人,快!”
将那人合力拖出后,便给他系上绳子,让上面的人把他拉了上去。
“还有,那里!”
随着泥沙被刨开,被埋的工人也被陆续挖出。
他们大部分并未受重伤,只是吃了不少泥,呼吸有些不畅,只有少数几名正攀爬于竹飞梯上的工人,在摔倒之时,伤了腿,或其他部位,但均无大碍。
“呼...”
终于将所有人救出后,梅泽才吁出一口气来。
“快,都上去,井底现在不安全!”抬头看了一眼塌方的位置,梅泽急忙喊道。
梅泽立于井下,指挥着工人们回到了井上,并将一些工具递与没受伤的工人,让他们一并带上去。
“梅师傅,你也上去吧。”有人说道。
“不急,你们先上去,把铁勺与木桶拿上,把刮筒放桶内。”
梅泽逐一安排,确定工人腰间的绳索系好后,才让上面的工人将他们拉上去。
“轰轰轰!”
就在大部分工人回到井上后,井下再次震动,“哗啦”一声,另一处井壁随之塌方,泥沙碎石再次倾覆而下。
“啊!又塌了。”
井下的人慌作一团,四处躲避;井上的人急忙拉绳,将那些工人快速拉出。
“快走!”
梅泽推开身旁的工人,随后两眼一黑,被泥沙掩埋。
“梅师傅!”
那名工人险险躲过,只被泥沙淋了一头,未曾受伤。
“快来人啊!梅师傅被埋了。”
“轰轰!”
又是一震,那处井壁再次掉了许多泥沙碎石下来,将梅泽掩埋更甚。
“梅师傅!”
那名工人不顾危险,率先冲过去,徒手刨泥沙,其他工人也围了过来,避让着仍在掉落的碎石泥沙,寻找着被掩埋的梅泽与其他工人。
“唔...”
被埋于井底的梅泽感觉呼吸困难,全身也无法动弹,头上还传来阵阵疼痛,他努力地睁开眼,发现周围一片漆黑。
“唔..唔唔...”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声。
“谁?”
他努力的张了张嘴,并扭头看去。
“三..三娃。”对方道,声音微弱。
梅泽动了动,伸手抓住了三娃。
“咳咳咳...”
三娃呼吸困难,咳了一堆土出来。
梅泽一手拽着三娃,一手刨着泥土,想为二人刨出一个呼吸通道来。
“还有谁?看到梅师傅了吗?”
忽然,头顶传来细微的人声,梅泽推测,他们正在奋力刨土,遂寻着声音的方向,将三娃用力往上推。
“救..救命!”
梅泽头手并用,最终将三娃举过头顶。
“有人!”他们终于发现了三娃。
“三娃,是三娃,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将三娃刨出后,工人们急忙查看他的伤势。
“梅..梅师傅还在下面,在..在我下面。”三娃虚弱地说道。
“快!快救梅师傅!”
其余人涌到三娃被发现的地方,又向下挖深了数尺,才找到奄奄一息的梅泽。
“是梅师傅!”他们急忙将梅泽拽出。
“咳咳咳...”
终于呼吸到空气后,梅泽贪婪地猛吸了几口,随后看向众人,问道:“都..都获救了吗?”
“嗯!都获救了。”
“那..那就好...”
语毕,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梅师傅!”
这时,众人才发现,一缕鲜血正从梅泽的头顶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