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
陈重曲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
于心中腹诽一句后,陈重曲揉了揉鼻子,才解释道:“所谓千年老窖万年糟,酒好须得窖池老。这老窖于酿酒世家而言,可谓无价之宝,又怎会卖与他人。况且,即便给了别人,别人也用不了。”
“为何?”姚子碧不解。
“有句古话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于这窖池而言,亦是同理,那便是‘以窖养糟’。”陈重曲说道。
“以窖养糟?”
“在发酵的过程中,窖池会产生种类繁多的发酵物质与香味物质,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往窖池的最深处慢慢渗透,因而,这窖龄越长,窖泥附着的有利物质就会愈多,这酿出的酒香便会愈浓,最终成为天然香源,完成窖养糟之目的。”
“唔..这我能理解,可为何将这窖泥给别人后,便无法使用了?”姚子碧疑惑道。
“因为周遭环境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原来的土壤与水质了。”
说着,陈重曲便推开了窗户,指着外面的街道,说道:“你瞧,咱们宜宾县地处江流周围,常年又温暖、湿润,且少日照、多微风,分外适合这酿酒物质的生存,若是将老窖泥带离此处,它们便会死去。”
“死去...”
“没错!”
陈重曲点点头,又道:“这窖泥在酒窖内,经过酒液,以及其他物质的滋养后,已然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旦离开原来的地方,里面的各类物质便会逐渐死去,成为一块普通的泥巴。”
“那若是带到与原处环境相似的地方,继续培植呢?”姚子碧好奇道。
“只是相似,却不一定是完全相同,照样不会让死去的窖泥复活,因为咱们宜宾县得天独厚的环境,在别处很难寻到。”
“那若是宜宾县境内呢?将一家槽坊的窖泥移至另一家,还能再用吗?”姚子碧又道。
“小丰子,你在打甚算盘?”
听闻此话,陈重曲随即挑眉,看向姚子碧的神情中多了份审度之色。
“我...”
姚子碧搓着手,眼神闪烁。
“怎得?想拿咱们酒窖内的窖泥去借花献佛?”
陈重曲微微挑眉,直言相问。
“没有!”
姚子碧立马摆手,“我只是想着,这尹大哥才在自家府里建了酒窖,若能用上老窖泥,兴许会对他学习酿酒有所帮助。”
“呵!你到是挺能为他着想嘛。”
陈重曲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他..他不是于我有救命之恩嘛!”姚子碧小声嘟囔道。
“哼!”
陈重曲冷哼了一声,说道:“待我们从李庄回来,便送他一堆泥。”
“送?不花钱吗?这窖泥这般宝贝。”姚子碧惊讶。
“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还好意思收人家钱吗?”陈重曲白了她一眼。
“那..那我给你钱,你从我的工钱里面扣。”
姚子碧拽紧袖口,伸着脖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就你那点工钱,还是自个儿攒着吧。”陈重曲嗤笑。
“嫌我工钱少,那便给我多加点儿呗。”
姚子碧松开袖口,别过脸,又悄悄咪咪地嘟囔了一句。
“哟!嫌工钱少呢?”
陈重曲耳尖,听闻此话,遂俯身上前,捏住她两边的腮帮肉,狠狠地掐了一把。
“哎哟哟...额错了,额错咯!”
姚子碧急忙挣扎,并口齿不清地连连认错......
“哦?你说曲哥儿带那个小酒工去李庄了?”
黄氏酒坊内,在得知陈重曲与姚子碧前往李庄之后,黄父搓了搓手,看向一旁的黄维仁,好奇道:“去李庄作甚?”
“兴许是去寻找感觉吧,咱们曲子每回在研究新的配方前,便会外出找灵感。”黄维仁猜测。
“嘁!找灵感?以为自己是诗人呢!”
黄父撇撇嘴,不值一哂,衣袖一甩,便大步离去。
“爹,你去哪儿啊?”黄维仁急忙叫道。
“去找你玉姨!”
“啧啧!人家儿子刚离开,你便找人家娘去了?”
这下,换黄维仁嗤之以鼻了。
随后,他亦离开了黄氏酒坊,朝孟氏饭馆疾驰而去。
“五十步笑百步。”
跟在黄维仁身后的闷墩儿,不由挤了挤眉,羞与哙伍。
“这不是黄老东家吗?”
当黄父一条腿刚迈进后院大门时,便见罗明辉打不远处走来,朝自己拱手行礼。
“罗老板!”
黄父随即收回那条腿,转身向罗明辉拱手回礼。
现下,罗明辉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佃户加帮工了,摇身一变,竟成了这瞿氏粮铺的老板,亦是自家酒坊的粮食供应商,因而,他不敢再似从前那般,对其敷衍怠慢。
“黄老东家这是来找陈少东家的?”罗明辉笑着问道。
“额..找你如玉姐的。”
黄父挠了挠头,讪讪而笑。
“哦,请!”
罗明辉了然,随即躬身邀黄父先进。
“罗老板请!”
黄父与其假客套一番后,便率先跨门而入,待罗明辉进来后,才问道:“那罗老板呢?亦是来找如玉妹子的吗?”
“咳!找莲儿。”罗明辉赧颜道。
“哦~~”
黄父点点头,暧昧一笑。
“嘿嘿!”
罗明辉则垂首赧笑,跟随黄父一道,来到了二进院子。
“那再会。”
“再会。”
进入院内,二人便拱手道别,一个前往西厢房找陈莲儿,一个则前往正房找陈母。
“莲儿!”
“砰砰砰...”
刚一来到陈莲儿所住的小屋门前,罗明辉便迫不及待地敲门大喊,“莲儿,我与你带了好东西。”
黄父回头看了一眼,鄙夷一笑后,才转过头来整衣敛容,而后,便敲响了正房大门。
“黄老东家?”
荔枝前来开门,待见来人是黄父后,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正色道:“黄老东家有何事?”
“我来找如玉妹子?”黄父拱手道。
“请吧。”
荔枝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才将大门打开,躬身邀其进屋。
“如玉妹子!”
黄父一跨进房门,便直奔正堂,朝坐于主位的陈母行去。
“大虎哥?”
见到黄父后,陈母略显讶异,随即坐直,笑着问道:“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荔枝,备茶。”
“是!东家。”
待到荔枝离去之后,黄父才笑嘻嘻地于陈母左侧的次位坐下,“如玉啊,几日不见,你又精神了不少,瞧这肤色,啧啧,真是水灵,都把快那娇娇给比下去咯!”
“不精神不行啊!毕竟,这身后有数双眼睛盯得紧呢,若是我稍有闪失,别人便会乘虚而入,浑水摸鱼。你说是吧?大虎哥。”
陈母看向黄父,笑得别有深意。
“呵呵..呵呵呵...”
黄父垂下头,避开陈母的凝睇,笑得心虚;陈母则继续盯着黄父的脑门儿,笑而不语。
“黄老东家,请用茶。”
片刻之后,荔枝的到来,打破了现下的尴尬氛围,黄父接过茶盏,吁了一口气。
“多谢!”
借着喝茶之际,黄父别开身子,埋首喝茶,不再言语。
不过,两只小豆眼却滴溜儿转不停。
“黄老东家,真是要恭喜你呀!”荔枝忽然说道。
“哈?”
黄父抬起头,一脸莫名。
不过,他从荔枝那双冷冽而深邃的眸子,看出了自己此刻的心孤意怯,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喝茶。
荔枝看向陈母,见其向自己颔首示意后,便扬了扬唇,转头看向黄父,继续道:“恭喜你与沈家酒楼谈成合作。”
“咳咳咳...”
此话一出,好似石子儿激浪,溅出阵阵浪花的同时,亦生出圈圈涟漪。
“如玉妹子,怪我教子无方,怪我教子无方啊!”
待黄父停止咳嗽后,便立马放下茶盏,转头握住了陈母的手,泫然欲泣。
荔枝瞅了一眼黄父那双咸猪手,峨眉紧蹙,随即上前,拿起石面方桌上的一把鸡毛掸子,便向其扫去,“哎呀!有灰。”
黄父随即抽回双手,不过,仍旧可怜巴巴地望着陈母,并试图挤出两滴眼泪来,“如玉妹子,我那不孝子,居然背着我,拿着新酿跑去沈家酒楼谈合作了,你说气不气人?”
“呵呵...”
陈母笑了笑,掏出手帕来,反复轻拭着自己的手背,并未开腔。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黄少东家此举,亦是你这上梁不正,他这下梁才会歪的。”荔枝阴阳怪气地说道。
“额...”黄父汗颜。
荔枝这嘴,可比刀子还利呀o(╥﹏╥)o
“荔枝,说甚浑话呢!”陈母随即呵责。
荔枝赶忙闭嘴,并退至一旁,垂首而立。
“大虎哥,荔枝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陈母看向黄父,言笑晏晏。
“咋会!”
黄父急忙摆手,呵呵傻笑。
“况且...”
陈母顿了顿,又看了一眼黄父上扬的发际线,才继续道:“大虎哥教子无方这件事,在我们街坊邻里,又不是啥新鲜事儿,你又何必因此而置气呢?”
“咳咳咳...”
听得此话,黄父再次被呛得来咳嗽不停,不过,这回呛到他的并非茶水,而是自己的唾沫。
荔枝见状,抿唇憋笑,不过,抖成塞子的双肩,却将其无情出卖。
陈母轻扬玉眸,瞄了一眼憋笑憋得辛苦的荔枝,再看向黄父,打趣道:“哎呀!大虎哥,我说笑来着,瞧把你吓的。荔枝,快参茶!”
“不用不用!”
未待荔枝靠近,黄父便急忙摆手,“我回去后,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孽子,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再干些五抢六夺之事。”
语毕,起身向陈母拱手道别后,便夹紧菊花,快步离去。
“黄老东家,可别把黄少东家给打残咯!”
望着其“抱头鼠窜”的背影,荔枝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哎哟!”
听得此话,黄父一怔,脚一崴,跟着身子一倾,便向一旁跌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