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原些年时不时会打京中的消息, 在到衡玉那句“已经许久没喝过酒”时,他敏锐察觉到句话中的淡淡怅惘。
才过么几年时,当初他坐在那里笑看衡玉三打闹, 与他们三共饮, 今日就只剩他个老头子和衡玉两个坐在里对酌。
事变化还真是……无常啊。
“要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尚原把两的酒杯都满上。
衡玉唇角微微弯起, 声音里的最后一抹怅惘消散无踪。她平静:“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三就是很自然而然地发展到了今天一步。”
“……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来喝酒吧, 今夜我二来喝个痛快。”尚原揭过个话题, 招呼衡玉来喝酒。
两酒量都很好, 端来的几坛酒慢慢都见了底。
喝到夜色渐深, 空气中增添了几分凉意,衡玉起告辞离开。
尚原起, 负手而立, 目送着衡玉被婢女搀扶着回。直到衡玉和婢女的影都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尚原缓缓抬起头, 看着挂天上的那轮皎皎明月。
“千古以来,一直挂在那里, 没有变过。”
“但是啊, 变可真快。”
接来半个月衡玉都待在尚府,偶尔兴致起来, 她会趁着太阳还没开始晒,和尚原一起爬到龙眠山山腰,取山水泡茶;还会趁着天色不晒时,戴一顶斗笠,背着箩筐前往茶田,采摘回自己炮制茶叶;尚原的两个学生过来时,她也会给他们上了几堂课, 教他们官场往来之。
总之,衡玉干了一切附庸风雅之事,和尚原聊了很多话题。只是在聊天时,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两个从来没有聊过朝堂如今越来越扑朔迷路的局势。
眨眼,衡玉已经在尚府叨扰了足足半个月。
八月二日,天气难阴凉,是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
衡玉穿着一宽松薄凉的长袍,站在马车边与尚原告别。
其他都在收拾着行李,很有眼色地离两远远的,没有上前打扰他们。
尚原一个不大的食盒递给衡玉:“喜欢我府上厨师做的栗子藕糕,我就命他做了些,拿在路上吃。”他笑了,不知又从哪变出一壶酒和两个干净的空茶杯来,“次一别,不知又要何时再见,我再共饮一壶酒吧。”
衡玉亲自接过食盒,又端走尚原刚出来的一杯酒。
她一口干掉杯子里的美酒,把空杯子推到尚原的眼前。
“麻烦尚大再给我满上。”
尚原失笑,任劳任怨地帮她满上酒。
两不再说话,就么安静地喝着酒。
一壶酒喝完,也已经把行李收拾差不多了。
衡玉抬起手,折断那支斜伸到她眼前、开潋滟的月季花,花朵递到鼻尖轻嗅两,突然笑问:“大还记吗,曾经在我里寄放了一个玉盒。当时我告诉大,如果有朝一日大觉时机到了,想要取回玉盒,尽管来找我。现在大想要取走了吗?”
尚原负手而立:“那个玉盒,早已经是小友的东西了。是拿出来用还是毁掉,都由来决断,不必再过问我的意思。”
衡玉唇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多谢大成全。”
尚原也笑起来:“个玉盒里寄托着我一生的政治理想,我没有那个勇气和胆量把它拿出来,只巴不其他有个勇气和胆量。如果要谢的话,也该由我来谢。”
作为密阁之,应该是个纯粹的帝党没错。
但太子做了那等狠厉歹毒、丧尽天良之事,难就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他不会背叛陛,可他的政治理想也让他的眼里容忍不了些事情。
斟酌片刻,尚原问:“个玉盒打算如何处理,是要给三皇子吗?”
夏日的风也是燥热的,迎面吹过来,衡玉抬手别了别被吹乱的头发:“先留在我手里吧。日后要如何处理,我也没想好。”总归……现在也没到拿出来的最好时机。
太子乃储君,乃偌大山河的未来继承,一旦定,想要废掉他的储君之位就非常困难。
更何况现在康元帝对太子还很满意。
目前来说,仅凭玉盒里的东西,还不够扳倒太子。
衡玉扫了眼整装待发的马车队伍,朝尚原一拱手:“尚大,就别过。”
尚原拱手回礼,认真:“就别过了。”
离开桐城后,衡玉又走访其他几个县城。
她在江南足足待了一年时,几乎当地所有大好河山都走访了一个遍,也各种富有盛名的美食都尝试了一个遍。
一年来,她是一点儿也没黑没瘦,秋分和冬至倒是黑了不少,行事也更加干练了。
来年六月,趁着长江水源充足,衡玉一行乘船北上,途径帝都而不入,直接赶北境找沈洛叙旧。
***
就在今年年初,沈洛靠着几年积累来的战功,升为正四品宣武军,手领两万马。
目前他和他的军队都在樊城个小城镇边上驻扎着。
沈洛个升迁速度不知羡煞多少,然而,还是沈国公有意压制的结果,不想让沈洛和沈家过于木秀于林。
如果不加以压制,单纯用些年的战功来筹算功劳,沈洛现在怕是已经能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坐稳正三品武的位置。
沈洛对习以为常,反正对他来说,升官不升官没什么区别,他就算没有官职在上,也敢指着一堆朝廷重臣破口大骂。好吧,当然他从来没骂过就是了。
今天天还没亮,沈洛就清醒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个作息,起床洗漱,穿着一薄衫在演武场里活动筋骨。
等到全活动开,沈洛取过挂在武器架上的凯旋剑,练了完整的剑法。
在他挥舞长剑时,天边一点点拂晓,天色变明亮。算着时差不多了,沈洛收起长剑,用布巾擦着汗回屋里洗漱,换了干净的衣服。
用过早膳,他一清爽地走军营,日常巡查军务。
样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巡查完军务,就差不多到中午了,沈洛觉肚子有些饿,把钱袋子塞进袖子里,揣着装满铜钱碎银的钱袋子往城门附近的面摊走——以往他最常来家面摊吃东西。
面摊主是一对老夫妻,与沈洛早就已经熟了,见到他来了,正在揉面的老妇笑:“沈大,还是两碗云吞面再卧两个鸡蛋吗?”
他们个面摊就是小本经营,再加上樊城贫穷,面摊上原本是没有鸡蛋种金贵物的,但沈洛时常来,老妇知他份尊贵,就会在摊子里备上那么几个从邻居家收来的鸡蛋。
沈洛笑眉眼都弯起来。
他是浓眉大眼的长相,边境的风沙、战场的硝烟打磨了他曾经青涩的棱角,时他轮廓分明,手按长剑,穿轻甲,分明已经是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领。
“好,就么来。张婶,都不知,我已经饿前胸贴后背了。”
老妇笑容更盛:“好好好,很快就好。”
老妇手脚麻利,她的丈夫帮她烧着柴火,夫妻配合,很快,两碗云吞面就出炉了。每一碗云吞面上都放着一个色泽金黄诱的鸡蛋。
沈洛说自己饿前胸贴后背是丝毫没夸张,两碗面一上桌,他立即从筷桶里取出一双筷子,眼巴巴等着面条放凉。
在沈洛眼巴巴望着那碗面条时,一个仅有三辆马车的车队缓慢抵达樊城,正在排队接受入城审查。
衡玉撩开马车帘,望着座入眼几乎都是茅草房的城镇。
“樊城,是越来越荒凉。”月霜端起一杯刚沏好的茶递到衡玉眼前,顺着衡玉撩起的那条缝隙往外看,感慨出声。
她出生于行唐关内,老家距离樊城并不远,小的时候她家里没出现变故时,她父母还带她来樊城走过亲戚。
如今她父母早已辞多年,樊城也越来越没有气了。
“樊城的地理位置太靠边界了。些年大周和大衍的仗就没停过,城里能跑的都跑了,剩的都是跑不掉的,可不是荒凉来了吗。”
衡玉感慨一声,有些唏嘘,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从樊城拖家带口跑出的不少,但是进樊城的就少了。衡玉他们个车队看上颇为富贵豪华,才一入城,就受到了最严格的审查。
冬至跳马车,快步跑上前,没和守城的士兵摆架子,笑着路引等物递给守城士兵。
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守城士兵自然没有为难他们,颇有些拘谨地把路引递还给冬至。
他怎么觉个就已经很有气势了,乖乖,那坐在马车里的主,是怎么样的气势啊。
心嘀咕着,守城士兵随口问:“我瞧着们一行份不简单,怎么会千里迢迢从帝都来樊城?”
路引上只写着衡玉是哪里士,姓甚名谁,并没有详细写她的份,守城士兵就是个小士卒,辈子都没离开过周围圆百里,自然也不可能从她的名字猜出她的份。
“我们家公子是来访友的。”冬至好脾气一笑,他素来稳重。
“访友?”守城士兵更稀奇了,樊城百姓,该跑的都跑了,怎么会有特意来访友。他自以为猜到了真相,“们是来探亲的吧。”
“也可以说是探亲,挚友如同亲嘛。”冬至又笑,声音提了一些,“我们家公子是来找沈军的,说他现在就驻扎在樊城周围……”
“沈军!”守城士兵的声音猛地拔。
他的嗓门很大,大到一直背对着城门吃面条的沈洛都见了。
他用干净的袖口随意擦了擦嘴角,扭过头,往声音的来处看。只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冬至。
是衡玉边最用的小厮之一,哪怕几年没见,沈洛还是清楚记对。
“可不是赶巧了,沈军就坐在面摊那吃面条呢,呐,看到没?”那个士兵再度开口,还指了指面摊的位。
一刻,紧闭的马车帘被用力掀开,熟悉的容貌落入沈洛眼里。
从马车上来的一常服,看上用料都很普通,全上只有一根木簪作为装饰品。她在马车边站稳后,视线环视一圈,恰好撞进他的眼里。
然后,衡玉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她眼里笑意浓重而灿烂。
衡玉脚步轻快,只是十几息的时,已经来到了面摊前。
“老婆婆,麻烦也给我来碗面,就跟他的一样。”衡玉指着沈洛。
老妇已经看衡玉看愣了,压根没到衡玉在说什么。
乖乖,她居然也能见到般俊秀到好像神仙物的公子哥。
好在她的老伴到了,轻轻撞了老妇,低声催她赶紧云吞。
衡玉施施然在沈洛对面坐,上上打量他两眼,啧了一声,颇为嫌弃:“在信上说自己黑了很多,我原本还想着再黑又能黑到哪里,没想到都黑已经能赶上鲜出炉的木炭了。”
沈洛一边眉梢扬起,他展开双臂,让衡玉能打量更仔细些,回怼:“明初,不是我说,几年不见,的眼神怎么越来越不好了。居然只看到我变黑了,没发现我长越来越帅了吗?”
衡玉微笑:“不是我眼神不好,是我天天照铜镜,早已对上一切美色免疫了。”
沈洛:“……”
如自恋不要脸的话语,也亏她能说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衡玉的脸,到嘴的吐槽就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反正句话着自恋,放在衡玉上,又贴切不能再贴切了。
他打量着打量着,突然沉不住气了,大笑起来。他一乐,衡玉也撑不住了,手扶着桌子跟着笑起来。
两个就么对视着笑了半晌,其实也压根不知自己在笑些什么。
大概……就是真的兴吧。
笑声刚歇,老妇已经煮好了云吞面端上来。
面刚放,沈洛就已经自觉从筷桶里抽出筷子,两手举着递到衡玉面前。
衡玉没跟他客气,伸手接过筷子,慢吞吞搅拌着碗里的云吞和面条。
“那些和侍卫……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吃点东西?”沈洛扭头看冬至他们。
时冬至他们早就进了城,为了不影响路交通也不打扰衡玉和沈洛叙旧,他们把马车停在了一个背阴的角落里安静等待。
衡玉说:“不用了,我们进城前半个时辰刚用了些东西,他们现在应该还没饿,等到了住的地再吃也不迟 。”
她其实也不是很饿,只是想陪沈洛一块儿用东西罢了。
“那就好。”沈洛点头,“也不提前给我来封信,现在府里乱糟糟的,可能一时没办法把厢房收拾出来给们住。”
衡玉笑:“没关系,时辰还早,等到了府上让他们自己收拾,不用麻烦府里的。”
面条已经放凉,衡玉轻轻扣了扣桌面,招呼沈洛一起吃面。
沈洛已经解决掉一碗,现在还剩一碗,他低头大口吃面,偶尔抬眼,余光扫见衡玉同样在大口认真吃面。
沈洛心底一乐,吃更起劲了,觉今天碗面条的滋味更胜平时几分。
吃完面条,沈洛打开钱袋子,数了十几个铜板出来,摆在桌面上,起招呼衡玉:“好了,我们回府吧。”
出了面摊一段距离,衡玉才说:“没想到我们的沈大少爷,有朝一日居然会一枚一枚铜板数钱。”
沈洛撇嘴,不屑:“不知的事情可多了。再说了,在樊城能和在帝都时一样吗,看不也换了套平平无奇的衣服才入城吗?”
在樊城个地穿绸缎锦袍,那不是展示自己的份地位,那是脑子有病!只会引来围观不会引来惊羡!
***
沈洛住的地是城中唯二的用砖头砌起来的宅子,另一处自然是县衙。
宅子修建很简陋,里面的装饰也很普通,好在宽敞,空屋子完全足够容纳衡玉一行。
沈洛一进府,提嗓门嚷嚷:“呢呢,宋厨师,赶紧个十二份的面条,府里有客到了。”
不远处真的传来一嘹亮的回应声:“好嘞,军放心,我现在马上起锅!”
在旁边围观全程的衡玉:“……”哇哦。
沈洛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诧异,扭头看她,咧着嘴笑:“怎么样,没想到还能么操作吧。个宅子是把三个宅子打通合并后建的,前门和厨房离很近,布局上没有讲究。”
衡玉点头,打量个宅子,客观评价:“布局虽然没有讲究,但风水不错。”
沈洛瞪大眼睛,凑到她近前:“连都知?”
衡玉摊手:“不是都和说过了吗,我可是状元他老师之才,小小风水术法怎么可能难倒我。”
沈洛:“……状元之才就算了,状元他老师之才是什么。”
瞧着后院已经近在眼前,不等衡玉回话,沈洛伸手推她,连声催促:“来来来,我们快些进。”
***
衡玉趴在床上,享受着月霜的按摩。
越往北走,路就越不好走,衡玉每天待在马车里,哪怕马车的防震功能已经做极好,她还是觉自己的骨头被颠散架了。
沈洛大步流星过来找衡玉时,衡玉正好享受完按摩,穿着件松垮舒适的长袍,瘫坐在地上。
衡玉瞧见他,丝毫不意外。
“我正想着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就过来了。”
沈洛来到近前,一撩衣摆,在她侧坐:“怎么不让给取个蒲团,直接坐在地上多脏啊。”
“没事,我在家里素来随意。”
沈洛轻笑,知她是把当成家,所以想做什么就由着性子来,不拘着。
“之前给我写信,只说自己离开了江南,我还以为会直接回帝都,没想到居然绕过帝都来了樊城。”
“我打算巡查一边境,顺便来看看。些年都没回过帝都,我很久没见过了。”
沈洛也很想衡玉和云三。
他们三个一起干过的事情太多了,偶尔尝块糕点喝口酒,他第一反应都是:个糕点很合云三的口味;个酒没有衡玉陪他喝,总觉没有在帝都的好喝。
他抬手,拂衡玉肩上落叶:“要在樊城待多久?”
“待一个月。”
樊城没有什么可以查探的,衡玉就只是单纯地想留在樊城。
个时长度远远出乎沈洛的意料,他的眼睛一瞬明亮起来,宛若夏夜里最瑰丽璀璨的星火:“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喜悦感染了衡玉,衡玉翘着一边唇角,双手搭在后脑勺上,懒洋洋往后一靠。
“不过到的个时有些可惜。春天才是陌上花的花期,等到它开的时候,怕是早就离开了。”
“么说是有些遗憾。”在沈洛写给她的信里,已经提到过好几次陌上花。衡玉一时之也觉可惜,“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两安静来。
天边一点点出现火烧云的盛况。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衡玉维持着一个姿势维持太久了,轻轻活动了一。
她的动作打破了两之的沉默,沈洛抬起手遮住脸,打了个哈欠。
他的眼尾泛起淡淡的困倦水色。
待那抹水色淡,沈洛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克制。
“云三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