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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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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道泥土夯成的矮墙,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大校场上卫士们的鼓噪声。小校场上却是一片寂静,氛围古怪, 卫麒山只觉得精气神都被锁死了,不禁自额际流下一滴冷汗, 强笑道,“二哥,我就是吓吓她——”

却是全无了刚才的凶霸强横,善桐见了简直要从心底笑出来,她亲亲密密地策马靠近了桂含春,跳下马道,“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一边说, 一边对卫麒山做了个鬼脸, 卫麒山气个半死,却又无计可施,盖因精神被箭头锁死,虽然箭头包了棉花不能伤人, 但桂含春虎视眈眈, 气势上一点都不曾放松,他要一动,气机牵引之下,箭一离弦射中,虽说没有箭簇,但这样的力量,一场瘀伤是免不了的。一时间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桂含春, 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还是善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大像话,被桂太太看到,又生事端,这才向桂含春求情道,“算了,桂二哥,他也没怎么着。别闹大了,让大家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半年不见,不但长大了不少,看起来更有小姑娘的样子了,就连谈吐,都多了几分稳重。

桂含春对她当然要亲切得多了,他瞥了善桐一眼,手上一松,木箭顿时离弦,才过校场一半,便斜斜落地,竟是软弱无力的一箭——卫麒山大松一口气之余,不由得更讪讪然起来:被桂二哥教训,他是不怕的。可他就硬是没有看出来,刚才桂二哥只是虚张声势,吓吓他罢了。

正这样想,桂含春已是和和气气地问,“你们进这里来做什么?”

这是桂家的亲兵校场,当然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善桐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是桂伯母带我进来的,说要教我射箭来的。”

她便同桂含春一道望向卫麒山,卫麒山摸了摸头,要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低声道,“是我自己溜进来的。”

只听他的语气,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心高气傲,有绝技在身的少年,对桂含春是彻底心服口服,连一点玩把戏的念头都不敢有,已经被桂含春的那一箭,射丢了自己的锐气。

桂含春一边收弓,一边淡淡地道,“擅入禁地,念在你年纪还小,也不多罚你了。自己找军法官报道,把事情说一声,领军棍十记。”

卫麒山面上又憔悴了几分,他看起来又是那个文弱谦雅的江南公子了,老老实实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是。”便翻身下了马。

从善桐和桂含春身边经过时,他又偷看了桂含春一眼,低声道,“我真没想伤人,二哥,我就吓吓她。”

到了最后一句,不禁鼓起嘴巴来,流露出了几分委屈。

桂含春啼笑皆非,哈哈一笑,拿弓拍了拍卫麒山的屁股,道,“去吧,你要真想伤人,就不止这一箭了。”

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不过,箭是对着敌人的,不是对着自己人的,是对着男人的,不是对着妇孺的。下次再撞见你这样,我废了你的手。”

他平素里说话一向和气,此时也并未板起脸来,可却自然而然有一股渊停岳峙、言出必行的气度。卫麒山何曾再敢多言?一跳老高,匆忙奔远了,连善桐都不禁咯咯笑起来。桂含春这才扭头看着她,伸手比了比,笑道,“嗯,三世妹你长高了不少呢。”

“桂二哥也长高了好些呀。”善桐先抢着说了一句,忽然才觉得小校场内就彼此二人,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她心中虽然已经对桂家这门亲事不抱希望,但见到桂含春,总是有种说不清的羞涩和喜悦,想要多和他待一会,可又觉得这不大像话。一时间思前想后,反而没了声音,半晌才道,“桂二哥,你从江南回来啦!”

她忽然意会到桂含春回归的含义,一下精神大振,笑道,“桂二哥,你带粮食回来了?”

桂含春见她一惊一乍的,好似又有了小姑娘的样子,一时间倒很想摸摸她的头的,只是想到善桐也有十一岁过半了,转过年来,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是十三四岁的大姑娘。手都伸出去了,又缩回来道,“嗯,虽不多,但解大军燃眉之急,够了。这是第一批,往后还有好些,会陆续运来的。”

西北粮急,已经延续了大半年有余,如今险情终于得到缓解,真是军民都松了口气。善桐这才明白军士们为什么鼓噪,就是小姑娘自己,都很想鼓掌欢呼一番。她喜得满面通红,又缠着桂含春问了好几个问题,才笑道,“对了,桂二哥你进来做什么,是找桂伯母么?她方才出去啦!”

桂含春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我说那群兵痞子怎么安分得那样快——粮食还没进城,这里人眼看着要多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在这里不方便,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善桐也知道,大量军粮的到来,必定会为桂家添上许多工作。她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又指着枣红马道,“这是我骑来的,我骑着它回去吧?”

“孩子话。”桂含春不禁失笑。“等着,我让人给你雇架车来。”

他大步走开,没有多久,便领了两个小亲兵,一并桂含芳一起进小校场。桂含芳满面放光,上蹿下跳地围着哥哥只是问话,桂含春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又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叮嘱道,“好生送三世妹回去了,路上要生了什么事,和麒山一样,自己去领军棍吧。”

又似笑非笑地道,“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一个人跑到了小校场里,恰好被我撞见了,只好罚他。”

桂含芳一缩脖子,顿时老实了不少,没好气地冲善桐道,“走,跟我来。”

善桐和桂含春挥手作别,虽有些不舍,但却不敢流露出来,只笑道,“桂二哥,我走啦。”

走了不多远,终于是忍不住回了回头,见桂含春还站在原地目送自己二人,心下不禁暖到了极处。只觉得有一股情绪潮潮热热,在心头盘旋,忙转回头去不敢再看。直到上了车,才猛地扑倒在自己膝盖上,想着方才桂含春的一言一行。

有了桂含春的叮嘱,桂含芳这个小猴儿倒是老老实实地将善桐拉回了王家,又对出迎门人略作交待,便隔着窗户道,“三世妹,我心急回去,就不进去吃茶了。改日我哥哥问起来,你可不许说我的坏话!”

虽说他同卫麒山狼狈为奸,十分可恶。但这份可恶毕竟是孩童之间的龃龉,善桐得了桂含春为她出气,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对桂含芳自然也多了几分大度,隔着窗户笑道,“你以后不欺负我,我就不说你的坏话。不然啊,胡编乱造,也要编造出来,向你哥哥告状。”

桂含芳不禁大为头疼,哼了一声,悻悻然道,“早晓得,半路上把你给卖了!”

等善桐下了车,他打发了车钱,便自顾自地上马走了。米氏得了消息还很奇怪,“都送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喝口茶。”

善桐忙指手画脚,把江南粮食送到的消息告诉给长辈们知道。王氏、米氏都是精神一振,米氏更是喜形于色,“这下好了,看来城里的粮价可以降了!”

一边又叹了口气,“不过今晚你大舅舅肯定又要在官署忙到半夜啦,我们先吃饭吧——今儿跟着桂太太,都到哪里玩了?”

善桐当着舅母的面,倒是没说起卫麒山的事:虽说桂含春没有叮嘱,但她也明白,卫麒山为这事已经受了罚,要再叨登出来,惹得牛姑太太罚他,又要上门道歉。一来多事,耽搁住了回宝鸡的脚步,二来也有些得理不饶人了。她轻描淡写地道,“就是带我到城外的小校场去跑了马——还要教我射箭来着,不过后来桂二哥他们回来,我不想碍事,桂伯母又出去安抚兵士们了。桂二哥就让桂三哥把我从校场送回来了。”

王氏这才稍释疑心,嘴角一翘,笑着说了一句,“嗯,也许三少爷是小儿子,桂太太难免偏宠了些。桂家这个二少爷,行事倒是很稳重的。”

说到这个,米氏倒也有话说。“桂家也就是三少爷调皮了些——也是桂太太宠他,前头两个孩子,都很不错。大少爷二少爷,行事稳重中透着精明,最让人放心的了。这一次把二少爷打发到江南去借粮食,里里外外的事,是他一个人主办。跟着过去的两三个老人,不过是协办罢了。你看,岂不是办得漂漂亮亮地回来了?”

她又冲王氏挤了挤眼睛,“不过,你们杨家村想必出力也不少。”

不管小四房大爷和村里几房有什么过节,总归杨家村是他的根。杨家村在西北,西北的事,他就要特别上心地办。这话都不用说破,朝廷众人均心照不宣:不然,湖广也是天下粮仓,川蜀之地这几年也丰收连连,且又都离得近,为什么军队要到江南去催粮食?

王氏只是笑,又念了念佛,没接米氏的话头。“只盼着粮草到了,能打几场胜仗吧,西北再这样下去,是真要乱了。”

因善桐从桂家回来后,一行人在西安再没有别的人事必须应酬的,王氏给小五房平时往来频密的一些亲朋好友带了口信,就说是这次急着回去,下次再上门拜访。如今往各处去请安的仆妇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善榴、善桐姐妹便在母亲身边帮着记人情帐:这户人家给了多少赏封表礼,那户人家又送了什么东西。

到得近晚时分,这才将人情帐记清了,东西各自处置,有些鲜货便交给米氏处理。两姐妹这才得了空,善榴忙着做针线,善桐又取文房四宝出来,见缝插针地练字,写了几笔,又拄着下巴自顾自地笑一笑,写几笔,又自己咯咯地笑出声来。

善榴早就留意到了妹妹的不对,她微微皱起眉头,笑道,“你怎么了,去个桂家,把你魂儿去丢了?”

见善桐面色微红不肯说话,心头倒是微微一动,细细打量了妹妹几眼,又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略带试探地道,“敢是你见到谁了不成?”

姐姐的厉害,善桐是早有所领教的,这半年来姐姐一心备嫁,对家里的事没那么热心了,许多大事小事,却还是心中有数,只是不开口儿。她见姐姐留了心,倒是有几分提防,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不想把心事告诉给姐姐知道,转了转眼珠子,便搪塞善榴,“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告诉娘——卫家那个纨绔浪荡子弟,今儿个……”

就添添减减,把卫麒山作势要射她,反而为桂含春射了一箭的事,告诉给善榴知道。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就笑,“叫他淘气,叫他霸道!我治不了他,有人能治!”

这是善桐心中得意事,一提起来,笑得自然欢快。善榴倒是信实了,心想,“妹妹今年才十二岁不到,虽说心思聪慧,但在男女之事上似乎晚熟得厉害。倒未必是私心里中意了谁。”

她也就握着嘴,跟妹妹笑了一会儿,才放下脸说她,“逞一时之快,又把场面弄僵了。他骑射比你强,你要吃眼前亏的。这一次我不和娘告状了,下次他再这样,你只是不理他,拨马远远跑开完了。什么事都要认真计较,你有那么多工夫吗。”

善桐之所以不欲露出此事,就是害怕被母亲姐姐说教,不想还是没有躲过一劫。可待要俯首听训,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到底还是垂下头去,却又终究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烦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善榴拧起眉毛,看了善桐一眼,也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也就一天比一天更有自己的主意。很多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就是不愿意去做,你奈她何?总不能强按着她的头,逼她喝水吧。

想到自己把妹妹比作牛儿,她唇边不禁又挂上了笑,正要说话时,只听得外头毕剥作响,似乎有人往屋顶上倒了一盆炒豆子,转眼间响声越大,敲击之声不绝于耳,一股寒气自门窗处席卷过来,两姐妹都走到窗前看时,却见窗外天色苍茫阴霾,空中不断有冰粒落下,大小仿若米粒,砸在玻璃窗上,带得窗户一阵颤动。

隔着敞开的窗户望过去,王氏同米氏也都止住了话头,先后出了屋子,站在廊下面沉似水地望着天。

虽说院子并不大,大家隔着门窗说话,也都能听到,可一时却是谁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隔着院墙,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冰粒与铁盆撞击那沉闷的砰砰声,还有不知哪里来的孩童尖叫。

“下冰雹喽——下冰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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