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静得离奇,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最后肖宗镜转过来,从他们旁经过,留下一句:“收尸。”便去看底舱的情况。
姜小乙走到霍天边, 仍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物就这么死了。霍天的面容看起来很平静,没有痛苦,也没有波澜。
她看到霍天体下压着一把短刀,将之捡起。这把刀很沉, 刀鞘是银色的, 面雕着复杂的花纹,镶嵌着七彩的宝石。能看出此刀已经有些头了,面很多纹路都已被磨平, 宝石的色泽也黯淡了下来。
但在姜小乙看来,这把刀仍然很漂亮。
“怎么,你相中这把刀了?”
姜小乙回头,戴王山走了过来,战斗已经告一段落, 他把其余的事交给了下去做。他将刀拿来,评价道:“确是把好刀, 那把长的奇形怪状, 别人使不来,这把短的倒是顺。”他一边把玩,一边道:“事先以为是场硬仗, 没想到如此顺利。”
姜小乙:“大人神功盖世,自然顺利。”
戴王山笑道:“要说起来,此战七成算是你的功劳。”
姜小乙:“……我?”
戴王山:“主舰有两百名士兵,打起来,我们胜算极低。谁也没想到你有这样一, 肖宗镜没有后顾之忧,自然挥自如。相争在微毫之,任霍天沉着冷静,见不到援兵,也生动摇。”
姜小乙难得听他夸奖自己,忙道:“是大人武艺强,小的不过是锦添花而已。”
戴王山哼笑一声,蹲到霍天尸首前,将他的衣裳拨开一些。霍天胸口毙命的剑伤,血竟然已经凝结了。戴王山看得微微挑眉。这才刚死,按理说血不这么快凝住。戴王山伸摸了摸血迹,指尖冰凉,弯指一抠,血竟然有冰渣。
戴王山眉头微蹙,这是剑气的余威……
戴王山道,这肖宗镜武功大成,他之前确实低估了。
他摸摸下巴,次感叹自己此番出相助的决定是无比英明,肖宗镜在前卖命,自己在后面捞捞好处,配合默契。待前线杨亥解决了周璧,青州之战就结束了,有这样的战果,他将来在朝堂的地位也稳定了。
戴王山里一兴,将里的短刀扔给姜小乙。
“赏给你了,留个纪念吧。”
他说得太流畅了,以至于姜小乙一时竟忘了这仗到底是谁打赢的。
她收起刀,用帆布将霍天的尸包起,用绳子绑好,等在一旁。肖宗镜处理完底舱事务,回到甲板,姜小乙问他:“带他去岸,找一处地方安葬吧?”
肖宗镜嗯了一声。
他凝视着霍天,片刻后,又改了口。
“算了,是让他入海吧。”
他将霍天抱起,将他的尸,连带着那段长达四十的岁月,一同沉入了大海。
姜小乙一行人成功控制了霍天的主舰,船员一夜醒来,现换了天地。这些普通水并没有战斗的实力,他们在戴王山的胁迫下,改了航向,朝着丰州驶去。
计划在按就班地进行着。
几日后,生了一个意——船队遭遇了风暴。
船少了近一半的人,每个人要干的事翻倍的增长,肖宗镜他们不熟悉大海,在老船员的安排下,搬运甲板的物品。
“把东西搬到下面!人都进舱!动作快一点!”
姜小乙抱着箱子,跪在甲板艰难向前,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她子一歪,向旁侧滚去。
好多人都失了平衡,滑落大海,黑暗的海洋如同无边的巨兽,张开大嘴等待吞噬。
姜小乙怕极了,她面对任何敌人时,都不及此刻的恐惧与无力。苍天的力量让人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眨眼,四五名水已经被卷入海中。风太大了,她呼救不得,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也看不到想看的人。从甲板坠落的一瞬,姜小乙彻底吓傻了……不吧,她说自己不这么倒霉吧?任务都已经成功了,结果被暴雨卷走?
她喜欢山,不喜欢海,她想死在鸟语花香的山谷中,不想像霍天一样留在这无人的汪洋。
千钧一的时刻,离她最近的一道人影冲了过来,那人大叫一声:“伸!”
姜小乙本能伸,被他一把拉住。她反射性地想喊一声“大人”,可定睛一瞧,现那不是肖宗镜,而是韩琌。
“来!”
姜小乙用力,刚要去,船又是一晃,韩琌的袖子被她扯破,她又掉了下去。韩琌牙关紧咬,一抓住船的绳索,飞向前一跃,子整个掉出船。他一脚踩在船,次加力,追了坠落的姜小乙。
“你抓紧我!”
姜小乙紧紧抓住他,韩琌两抓着绳索,慢慢爬船。
中途,姜小乙睁开了眼睛,那一瞬,她看到远方海浪翻滚,风暴肆虐,像一条腾飞的巨龙,驰骋在苍茫天海之。
她渺小得几乎无可辨别。
回到船,姜小乙又去捡那个箱子,韩琌抓着她的后背给她扔到船舱里,而后又将两三个扒在船边苦苦支撑的水救回,喊道:“别要了!都进舱里去!有很远的航路,不能死人了,死船员就不够了!”
他语气果决,一看便是经常下达命令之人,老船员不敢让人搬东西,所有人都进了舱。
过道之中,姜小乙见到了肖宗镜,他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跑哪去了?”
姜小乙没来得及回答,肖宗镜已与后方的韩琌碰了头,两人对视一眼,韩琌笑着躬。
“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肖宗镜:“你们都进去,舱门要关了。”
这一晚,大家就在飘摇动荡之中度过了。
舱室中点了一盏烛灯,人们围着这短暂的光明坐了一圈。姜小乙窝在旁边,脑子里是刚刚看到的画面,耳边是船呼啸的狂风。
在这样磅礴的世界里,好像生与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无意抬眼,看到对面的韩琌,他凝视着灯盏,沉默不言。
他救了她……
姜小乙想,不管怎样,等暴风雨结束,她该去跟他道个谢。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韩琌似乎坐得不太舒服,换了一个姿势——他支起一条腿,臂横搭在腿。
他的袖子被姜小乙撕破了,露出了小臂,在烛灯的照耀下,面的道道伤疤清晰可见。
这画面落在姜小乙眼中,让她微微一愣。
电光火石,她头皮一凉,忽然就认出来了——这条本应白皙细腻,却在风雨的磨练中,变得格粗糙的小臂。
她在丰州见到过。
她看向韩琌的面孔,所有的记忆都苏醒了,她终于知道为何他那小半张侧脸让她如此熟悉。
他是重明鸟……
姜小乙后背绷紧,口砰砰直跳,第一时埋下头,不敢看。
韩琌似有所察,抬起眼,见姜小乙无聊地抠着地面,片刻后,他又将头低了回去。
姜小乙脑中一片混乱。
……这人怎么敢来的?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独自来到肖宗镜和戴王山面前。而且,他为什么要帮朝廷,他不是个反贼吗?为何要对青州军下,是与他们有仇,是另有图谋?
太多复杂的问题难以解答,姜小乙想来想去,回到了那个最简单的问题——
她要向他道谢吗?
想到这,她一次抬眼,偷偷看向韩琌。
韩琌安静地坐在那,烛火的光芒映在他的脸,有微微的冷意。姜小乙想起当初他戴的那个火焰花纹的面具,他戴着那面具的时候,给人以想象的空,冰火交织,疯狂而跃动。而摘了面具的他,多了些平凡的磋磨,脸带着与这龄不符的内敛。
姜小乙看着看着,竟渐渐平静下来……
人是复杂多变,她想,当她初入江湖,听闻重明鸟的事迹,怀钦佩。可是经过丰州一案,她又憎恨起他。而现在,他与他们同船而行,又救了她,她现自己的恨好像也没有那么深了……
她转向一旁,肖宗镜正于角落里安静打坐。
他这几天都在休息,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与霍天的一战,他消耗太大。
此时,肖宗镜和韩琌的脸,竟出奇地显现出同样一种深沉而疲惫的神情。
姜小乙看了一,低下头,正巧地面有一小虫,向着烛火爬去。离得近了,它受不了那热度,便打着转寻找出路。等适应了一些,它又开始向烛火爬,没过多久,它就不能动了。
那一刻,姜小乙忽然觉得,肖宗镜也好,韩琌也好,他们都很像是这小虫。那团烛火就是他们各自为之奋斗的目标。那目标太过危险而炽烈,普通人根本不能碰触,有他们奋不顾朝它奔去,因为那是他们的信念与本能。
他们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场战斗,都是一次向着火光的冲锋,任何人都无法规劝,也无法阻拦。他们将永不停歇,直到死亡的烈焰将他们的生命烧干。
姜小乙把体又缩起来一点,她原本是想将肖宗镜叫醒,与他商量韩琌之事,可是现在,她不想开口了。
许多画面在她脑海中闪回——平静赴死的霍天、染满鲜血的甲板、漫天的繁星、浩瀚的汪洋、肆虐的狂风、海升起的明月、青天之咆哮的黑龙,有那百十名因为被她迷晕,而魂断沧海的士兵……
姜小乙忽然觉得很累,头痛欲裂,急需休息。
她决定什么都不想了,先好好睡一觉。
不管任何事,都等这场暴风雨结束之后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