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一个武者躯体的至高评价。
姚占仙全然不见刚刚的颓废模样, 眉目清朗,尽显高人本色。肖宗镜的真气凶猛异常,姚占仙沉喝一声, 左手向下一压,将气力强行化解。酒气全部顶到头颅,束发木簪顿时崩裂,发飞散。
肖宗镜眼底赤红, 嘴角泛半边笑, 深吸一口气,拳不收回,而是再次催力。他上伤口未作处理, 一番运功,血流如注,地面上很快积聚一滩鲜红,脸色越发苍冰冷。
姚占仙左手成掌,在空中化了半个圆, 手掌划过的空气流动变得缓慢,好似抹在水面, 他使天独家心法, 将肖宗镜的力量顺着双腿导入地下。
之前跟牛树高的蛮力角逐完全不同,他们二人下正比拼内力,这是更加细微, 也更加危险的较量,稍有偏差,便是筋脉尽毁,武功全废的下场。
姚占仙心中颇为震惊。
天其他武林派大的不同,便是他们不在乎宗派之别, 不拘泥于一种形式的拳术。天下武功如浩瀚星河,懂得其中相生相克之理,便会半功倍。刚刚短暂的交手之中,姚占仙至少使用了七八种拳法,但是每次变招,肖宗镜都迅速判断,选择适合的武功进行拆招,凶中带稳,杂而不乱,足见功底。
“如此年纪,如此境界,真是难以置信。”姚占仙思索片刻,沉声一笑,“……不过,阁下还不收拳吗?
月光照耀肖宗镜伤痕累累的躯体,内力的比拼使他伤势加重,整个人如同披了一件血衣,触目惊心。
姜乙在旁看得焦急万分,再这样下去,不用姚占仙动手,肖宗镜自己就会支撑不住。
“大人!”姜乙急切道,“劫案不是天做的!”
姚占仙讽刺一笑,道:“哦?处于下风,便开始想退路了?二位将我天武威置于何地?既敢上珠峰撒野,合该做好一切觉悟才是。”
姜乙气急:“你……!”
肖宗镜色未变,不管是姜乙的话,还是姚占仙的话,他皆置若罔闻。他以往一样,在局中展无比的专注耐心。他察觉到姚占仙均匀的气息因为话了细微变化,便将拳势上挑——姚占仙只当他想撤手,刚准备追攻下一招,肖宗镜猛然雷音一啸,整体下压,将全部真气都灌入方的掌心。
姚占仙原以为肖宗镜受了如此重伤,又经过刚刚一番打斗,已是强弩之末,做困兽之斗。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余力,且气力的控制依旧细腻入微,冷静自制。姚占仙本就将气力导向双腿,下肖宗镜突然加力,他几乎承受不住,连忙抽。可肖宗镜的拳岂是这么容易躲过去的,姚占仙一旦卸下力气,肖宗镜的拳风顿化重锤,一个箭步上前,拳头直接砸向姚占仙的胸口。
姚占仙半空中再运内功,双手画了个圆,使真气挤压在前,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水镜。肖宗镜的钢拳正中中心,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处受力。他毫不在,力再催,牙关紧咬,血脉经铺盖全,双眼仿佛瞪血来。
天地安宁。
千瞬之间,拳峰传来微妙波动,肖宗镜真气聚集拳尖,猛一声大吼,风起云涌,山野回荡,万物似应。
他竟打穿了这精妙的护体真气,姚占仙顿时飞三丈远,落地又退数步。
肖宗镜站在原地,嗓音沙哑,轻吞慢吐。
“仅从外在判局势,未免有失宗师风范。”他搓了搓指尖,浅色双眸流过一丝银光,低声评价:“不过,这真是在下此生遇过的粘稠的真气,看来您是过了拖泥带水的一生啊。”
姚占仙听闻此语,眉目之间,怒顿。
山林沙沙作响,似也想为战局添彩。
肖宗镜嘴角微勾,补齐了嗜血的笑。
“前辈,咱们半炷香内见分晓吧。”
他话音刚落,姚占仙胸口一颤,终是没有压制住刚刚一击的威势,唇边流下些许红痕。抹掉血迹,姚占仙目光越发深沉凝练,连道了三声好。
肖宗镜淡淡一笑,沉心静气,将精气混一而聚于玄关一窍,周竟慢慢蒸腾飘渺烟流。随他吸气,烟流先是发散四周,而随他起手扎马,又缓缓收拢,在他周形成一道似有似无的包裹。
姚占仙眼睑一颤,沉声感慨:“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他正准备全力迎战,忽然察觉到什么——
不仅是他,肖宗镜和姜乙也发了,远处山坡有人上来了。
吴淞吭哧吭哧翻山越岭,来到珠峰,站在山口不敢再向前,心翼翼冲里面喊。
“师尊——恕弟子打扰啦!师尊你在吗——?”
姚占仙听到这声音,脸色丕变,心道一声糟了。天从不参官家之,他也绝不让弟子搅进此次纷争,陷入危险。他想开口预警,可吴淞是从面上来,离他实在太远,这么一张口,岂不是给两人提了醒?
姜乙的耳朵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竖了起来。
从刚刚回到峰顶,她就一直在想办法,肖宗镜不赢姚占仙还不好说,但就算赢了,也要消耗大量气力,以他目前伤势,他们很难全而退。
而在,吴淞的让一切有了转机。
前山位师姐的言论姜乙记忆犹新,想来是姚占仙待这些弟子皆如至亲……
赢了……姜乙心中狂喜,此战赢了!下,她肖宗镜离山口更近,他们可以先一步抓住吴淞,用他来威胁姚占仙,借以脱。
姚占仙自然也料到此点,额头不自觉地渗汗水,目光在姜乙和肖宗镜之间来回游走,谨慎戒备。
在此剑拔弩张之际,肖宗镜先动作——
他一挥手,散去了一战。
姜乙怔住了。
不光是她,姚占仙也怔住了。他想过肖宗镜可会挟持吴淞,也想过肖宗镜会无视吴淞,继续交战,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竟生生停下了。
为战者,岂不“一鼓作气”之?更何况肖宗镜已带伤,血流过多,只作背水一战。这样一停,他胜算锐减。
肖宗镜静静立于夜幕,嘴唇苍如月色。
姚占仙目光耸动……吴淞还在山口喊人,姚占仙深深看了一眼肖宗镜,理理衣裳,走过他旁。
吴淞见到姚占仙从院里来,兴奋道:“呀!师尊!您真的来啦。”
姚占仙背过手,冷冷道:“何唤我?”
吴淞眨眨眼,奇怪道:“师尊,你头发怎么都散开了?”
姚占仙:“我要休息了。”
吴淞:“您怎么穿得这么整齐呢?欸……这里是不是有酒味?”
姚占仙脸色愈沉:“你到底有什么?”
吴淞赖皮一笑,道:“师尊恕罪,弟子本不想打扰师尊,但有一,弟子还是想问问师尊。”他挠挠脸。“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就是今天有两个人,千里迢迢从天京过来拜师,但是好像没入太师伯的法眼,明日就要走了。弟子觉得他们从么远来这也不容易,要是就这么被赶走了,得多失望啊,不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姚占仙板着一张脸不说话,吴淞再接再厉道:“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弟子觉得他们两个人还蛮好的。虽然个高个子的年纪是大了点,应该都三十好几了,不过他心诚啊。要不师尊您抽空给看看吧,没准有点天赋呢。当然了,他跟弟子的天赋肯是没法比的,但他如此高龄还从天京跑来丰州,想来是武功极感兴趣的,谓兴趣是——”
“吴淞。”姚占仙打断他,缓缓道:“你进天,是来学说书的?”
“呃……”吴淞也察觉自己说的多了点,抓抓头。“师尊恕罪,是弟子多嘴了。”
他们的话字字句句都落在院中人的耳里,但姜乙半句都听不进,她全心都落在肖宗镜上。刚刚他强行打断运功,伤势加剧,血流得更快了,她还从没见过肖宗镜的脸色如此惨。
风吹过,他微微踉跄,姜乙险些失声唤他,而马上把自己的嘴捂住。
他付如此代价,只是为了不把吴淞卷进此,她若是喊声,岂不是费了他的心。
……为何不抓人呢?姜乙的手快把自己的脸抓破了,她明明道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质问,为何不抓吴淞呢?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风拂过他的脸颊,他低垂眼眸,不在想些什么。
吴淞还在外面长篇大论,肖宗镜又一个打晃,终于支撑不住,向栽倒。姜乙匆忙奔过,将他接在怀里。
他的体太冰了,冻得姜乙浑发抖,她轻声唤他:“大人、大人!”肖宗镜全血水混杂,湿润的黑发遮住半张毫无血色的脸。他嘴唇微动,姜乙贴耳过去,听见他低哑的声音:“你敢不听我的命令……”不等姜乙解释什么,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姜乙顾不得其他,撕开自己的衣尾,为肖宗镜包扎止血。不不觉,她也沾了满手鲜红,又冰又黏,好不难受。她包着包着,眼底忽然一热,颤颤道:“我看姓戴的说得没错,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山口,吴淞什么都没注到,还在试图说服姚占仙。
而姚占仙却察觉的微妙变化。
他看着吴淞的脸,因为大半夜翻山越岭,他耳边刮破了点皮,脸上也灰突突的,只剩一双善良而稚嫩的眼睛,在月色下晶莹发亮。他叹了口气,道:“不用说了,你回去吧,我抽空会去见见他们的。”
吴淞一喜,道:“真的?太好了!弟子告退了。”
姚占仙背着手,看着他远去,忍不住道:“真是废话连篇!”他原地站了片刻,吴淞的影渐渐消失不见,他低声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他话说一半,呵呵一笑,慢悠悠踱步回院内。
月亮似乎比之前更亮了,青色冷光照亮珠峰上的一片狼藉。
姜乙刚刚帮肖宗镜止好血,她像一只全戒备的猫,手里攥着宝剑,紧紧盯着他。
姚占仙沉默片刻,淡淡道:“你既变作了她的容貌,就不要挡在别的男子前,看着实是令人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