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走马雄飞。
“马副堂主有什么话, 快请说来。”
马雄飞艰难撑着眼皮,道:“余爷……这铜花双侠的名号虽没听过,但万万不可小觑。那翻山鼠倒还好, 他那大哥混江龙才是真的看不清深浅。我觉得……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应该先总舵通报此事。”
牛树高登时不满。
“不行!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在帮主面前露怯!难道我们冀县无人了吗?”
王常捷也道:“没错,而且帮主已经吩咐过了,他近期有贵客上门, 不许外人打扰。”
马雄飞道:“可是, 总归要稳妥些……”
徐扈哼笑两声,道:“看来青面马在老鹰堂待久了,染上深谋远虑的好习性了。”他故意强调“深谋远虑”, 听得马雄飞黑了脸。
“徐堂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扈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马爷,青庭帮可不都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他斜眼瞄余英。“帮主让老鹰堂赶一对没钱没势的姐弟离开丰州,竟然半个多月还没成事,说出去谁信?”
余英无奈道:“吕坊在丰州经营多年了, 我不想将事做得太绝。”
王常捷哈哈大笑:“余堂主,青庭帮走的是夜路, 你一肚的妇人之仁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马雄飞见余英被辱, 顾不得一身伤,撑起身道:“王常捷!你有胆量就再说一次!”后方老鹰堂的人也一同站了出来,怒目而视。
青庭帮有帮规, 严禁窝里斗,所以王常捷虽不满,却也不会真的与余英起冲突。他冷冷一哼,睨向他处。
堂内氛围可谓是剑拔弩张。
其实……
包括余英在内,一屋的人都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们还在为如何处理此事争吵不休的时候,有两个人已经悄悄前去吕坊了。
青庭帮内大多还是胸无点墨的泼皮混混,只想着吃了亏就要找回来,并不像余英一样懂得揣度形势。
次前去吕坊的两个人,一个是之前那个青皮头,还有他一个铁杆兄弟。他们实在忍不了白天吃的亏,尤其是一想到翻山鼠姜二那奸诈得意的嘴脸,他们饭吃不下,觉睡不着,非得去讨个场子不可。
他们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参加堂会,不知余英关于此事的处理态度究竟如何,脑一热,拎着干草和几桶油就出发了。
他们深知自己武功低微,动起手来不可能占到便宜,所以他们也没想正面冲突,而是起了坏心眼,想放火烧店。
他们赶着夜路来到吕坊门口,店面已经关了,四周寂静。两个人互相看一眼,着手行事,将干草铺在店门口,又在上面洒了油。
如他们就此点火,然后快快撤离,或许真能给吕家姐弟带来点损失,自己不见得有麻烦。可是他们不甘心,尤其那青皮头,就是想给翻山鼠点颜色看看。他们知道铜花双侠都住在吕坊后院,两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夜深人静,干脆把他们家后院也一块点了。
他们想得未免过于轻松了。
几乎在他们上房的一瞬间,姜小乙就察觉到了。
她已从柴房回到房间,躺在两张桌拼成的床上。她没有睡着,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正在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房顶的动静。
姜小乙悄声翻下桌,谨慎聆听,房上瓦片声非常明显,应该不是什么高手。她断定应该是青庭帮又派来什么虾兵蟹将来找麻烦,刚想出门口看看情况,忽见床上坐起一道黑乎乎的影子,晃来晃去,好像迷迷糊糊的。
姜小乙连忙跑过去,小声道:“大人……”
肖宗镜嗯了一声,眼睛往房上瞟了瞟,姜小乙道:“是青庭帮又来人捣乱了,都是些杂碎,不劳大人动手,我就去打发了。”
肖宗镜的目光又移到姜小乙脸上,他尚未完全清醒,眼神还有些恍惚。
姜小乙:“大人好好休息吧。”
肖宗镜盯了她看了好久,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道:“睡不着了……”之后便推开吕圆下了床。他落地时带了一点踉跄,吓得姜小乙赶快伸手去扶。结一扶她自己差点栽倒。平日里肖宗镜身法高明,步履无声,给姜小乙留下了一个错误的印象——好像肖宗镜本身是身轻如燕的。谁知今晚他喝多了点酒,少了些控制,身体顿时重得像座山一样,一搭手差点给她压塌了。
“……大、大人请小心啊!”
肖宗镜摇摇头,直起身,醉醺醺道:“没事,我有数。”
姜小乙被浓厚的酒熏得紧了紧鼻,她心说你说话都大着舌头,能有什么数。她刚想再劝,肖宗镜已经拨开她出了门,一晃就没了影。随后,姜小乙听见哎呀两声,她追到门口一看,肖宗镜一手抓着一个人,已经落回院子里。
姜小乙上去一瞧,认出青皮头,不禁咂嘴:“怎么又是你。”她见那青皮头手里还拎着油桶,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好啊,来使坏的。”
青皮头是识时务,见事情败露,两膝一软,场下跪。
“爷爷饶命!小的们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姜小乙指头放在嘴前,嘘了一声。
“你莫要吵,吵醒了吕家姐弟,我要你好看。”
青皮头头捣如蒜:“不吵不吵,求爷爷们饶命……”
姜小乙围着他转了一圈,拍拍他的脑瓜:“如何称呼呀?”
“回爷爷的话,小的叫娄淄。”
姜小乙笑道:“真是人如其名,专捅娄。”
娄淄:“不不不,爷爷,小的是淄水的淄。”
姜小乙一拍他的脑门:“谁管你是哪个字!说!谁让你们来的?”
娄淄:“没人让小人来,是小的胆大包天,自己决定的。”
姜小乙冷笑道:“还敢嘴硬是吧,我就先撕下你一只耳朵,看看你还硬不硬。”
娄淄的同伙在一旁求饶道:“两位大爷,他没说谎!现下冀州四堂堂主正聚在一起商讨如何对付你们。我俩只是想找吕家姐弟出口气,不晓得二位大爷在此,若是知道,我们打死也不敢来呀!”
姜小乙懒得拆穿他,接着问:“商议对策?可有什么结?”
娄淄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尚无结。”
姜小乙冷笑一声,威胁道:“没结?今日你们要是说不出个丑寅卯来,就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姜小乙原计划是,先尽可能地从二人身上榨取青庭帮的消息,等明后天他们的硬茬子找上门,就更好应对了。可肖宗镜连一步都没耐心听了,他蹲到娄淄面前。
“带我去。”
娄淄只感面前一黑,肩膀随之一颤。
“大爷想去哪?”
“你打哪来,我就去哪。”
姜小乙在后面偷偷拉了拉肖宗镜的衣裳,肖宗镜全没理会。
娄淄鼻子一抽,闻到厚的酒,心想这肖宗镜定是喝了不少酒,没准是壮了胆打算直捣黄龙说不定。
他暗笑,心说您老人家不是前往鹰堂,您这是赶着去酆都城呢。
就算你们两兄弟武功高强,可老鹰堂戒备森严,尤其此时,其他三个香堂的堂主都在那里,高手如云,岂容你们放肆。
姜小乙有类似顾虑,她怕肖宗镜喝多了上头,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大人,我们还没彻底摸清他们的根底,还是小心为上吧。”
肖宗镜:“不就去摸了么。”
娄淄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之间天地倒转。肖宗镜扛着他上了肩,倏地一下跃上院子高墙,沉声道:“指路。”娄淄指一处,肖宗镜拔腿而出。姜小乙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去,临了想到什么,回头冲院里剩下那个青皮道:“那边有井,你去打水把店面整理干净再走,一点油星不得留!”
娄淄被肖宗镜扛在肩上,跳上跳下。他耳边的风嗖嗖吹,胃里翻江倒海,只觉得人跑得比飞得还快。
就半柱香的功夫,肖宗镜来到开门见财。店里是人声鼎沸,喧闹嘈杂,铺面外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里外都透着喜庆。门口的木桩上拴了七八匹马,还停着几辆空马车,喽啰们腰间带刀,随走随查。
肖宗镜一出现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有几个眼尖的人认出了娄淄。
“……这不是娄三哥吗?”
“怎么回事,你从哪回来的?”
“人是谁呀?”
他们一边问一边靠近,离得远时看不清,等走近了,一个白天去过吕坊的人认出肖宗镜,瞬间大叫:“什么?!你你你、是你——!”
肖宗镜嘴角轻轻一扯。
赌场内,大家玩得正酣,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近几年战乱四起,各行各业都不好做,唯独赌场妓院这些玩乐场所依旧日进斗金,生意兴隆。不奇怪,正是因为日子不好过,有一天没一天,所以大家才会选择以样的方式麻痹自己,消遣度日。
突然间,门开两扇,一个人横着飞了进来。人惨叫着摔到桌上,惊得众人四散开来,赌具金银撒了满地。还只是开头,紧接着外院的看守们就像下饺子一样,被人一个接一个扔进屋里,摔得是七上八下,惨不忍睹。
大堂顿时乱作一团,有好事的人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呐!有人砸场子了!”
内堂的打手们纷纷冲上前去,刚冲到门口,又集体停下,慢慢往后退。
赌客们觉得奇怪,抻脖往外看,见一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等他进了门,大伙顿时眼前一亮,男子端的是仪表堂堂。此人黑衣黑发,英俊挺拔,他身上出了些汗,领口微敞,袖挽起,健壮的胸膛和小臂皆呈油亮的橄榄色。他面带醉意,两颊发红,目光澄亮,嘴边挂着一抹不以为意的笑,真可谓是卓然矫劲,宇轩昂。
赌场的打手们将他围做一团。
“什么人!胆敢来此闹事!”
肖宗镜沉声一笑,缓缓道:“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混江龙来了。”
后堂内。
余英与其他几名堂主还在开会,一个手下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余英眉头一皱,道:“何事惊慌?”手下叫人揍得是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他颤抖着指着外面,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余爷!那混江龙杀来了!”
堂内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王常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人来了?他带了多少人!”
“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王常捷难以置信道,“他一个人就敢来?他不是还有个兄弟吗?”
那手下道:“没瞧见第二个人!各位爷,快去看看吧!兄弟们拦不住他,房子都快给他拆了!”
话音刚落,前厅传来哗啦啦的破碎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徐扈回头,怒视余英:“余爷不会还想忍吧!”
余英脸色黑沉,并不说话。
牛树高满脸鄙夷,冲他狠狠地呸了一声,又对徐扈和王常捷道:“两位大哥,里小弟功夫最好!你们在这等着,待我去会会他!”
王常捷道:“好兄弟!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牛树高便带着一群汉势汹汹杀正厅。
到场之后,打眼一看,场面已是一片狼藉,能瞧见的东西都烂了个七七八八,十几个老鹰堂的手下倒得满地都是,正哼哼唧唧呻/吟着。
牛树高怒目圆瞪,粗眉竖起,冲他们骂道:“你们是要生了还是怎么着?不许叫了!谁再叫牛爷爷一锤砸死他!”
被他么一吼,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牛树高朝堂中央看去,满屋只剩下一张完整桌,上面蹲着一名黑衣男子,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里的骰子。
牛树高眯起眼,一拍胸脯,喝道:“爷爷乃是金刚无敌牛树高!你就是混江龙肖大?”
肖宗镜抓住空中落下的骰子,目光移到这铁塔般的壮汉身上,淡淡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