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用力搂住江沅。
他一手抱着江沅的腰,一头抚着对方的头发,在他头顶不断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啊?”
他的苍白震慑了他。
江沅压抑自己的声音,拼命汲取沈度的味道,说:“我、我真的不太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了。”
“跟我说说?”
“嗯,不过别在这儿。”
“好。”
沈度颔首,一手领着江沅,一手按下电梯按键。
没-会儿,老旧电梯吱嘎吱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电梯的门不大平滑地向两边滑了开来。沈度牵牵江沅,二人走进电梯轿厢,并排站着,都没说话。电梯里有摄影头,不适合过分亲密。
走出居民楼,因为已经-点多了, 二人再次十指相扣。
“沈度……”江沅吸吸鼻子,道,“咱们找个马路牙子坐一会儿,好不好?先别回家。”
沈度点头:“好。去里边儿? ”
“嗯。”
于是他们到了小区中央那一大片空地边上一空地里 是形形色色的健身器材。在月色下,它们宛如影子一般,显得游离而且虚假。江沅觉得一切一切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回忆再次破空而来。六年前的那段经历一直是他人生至痛,简直是镂骨铭心,令他此生难忘,可现在何秀突然对他说,伤害源于他的爸爸-
本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最疼爱他的人。
他本来都想好了,在演员的这条路上一-直走一直走, 即使头破血流也永不悔改,可现在呢,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忽然没有了。
大部分人奔波一世也不过是热闹一时,他真的想留下一些长长久久的东西。
江沅坐在路沿上,伸长两条腿,望着星空,沈度则是扯扯裤子,手稍一撑,在江沅边上坐了下来。
今夜满是星斗,江沅有些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一线城市。 它们忽远忽近、竞相闪烁,好像将黑沉沉的夜幕推远了。
夜半的星空空旷、辽阔,宛如一位刚刚经历生产之痛的母亲,疲惫、安详,有着一种忽而长大的幸福感。天空与大地-样,深处似有一种汹涌的喧嚣的力量,有一种神圣的庄严的呼唤,一股一股,一声一声,苍凉、深沉,叫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江沅看着看着, 湿漉漉的东西就从他脸颊上滴答下来,流进嘴角。苦中带着酸涩,还有夹杂着的许多滋味,丝丝缕缕的。
“沅沅,”沈度扳过江沅的脸,用拇指擦掉眼泪,“愿不愿意和我说说?也许一切还有转机。”
“嗯……”沈度的声音竟令江沅一点点地平静下来了。
他望着沈度,突然觉得,情况没那么坏。他还见到了沈度、爱上了沈度,他们不会这样分开。而且他还年轻,可以等,他熬到江树德老,甚至熬到江树德死,难道还不能拍片吗?那时妈妈就管不了他了。那个日子也许是二十年后,也许是三十年后,但总归是有希望至于这二三十年,他可以跟沈度学东西,一直学到炉火纯青,人一辈子是很长的。对了,还有,他已经演过了一部片子,得了许多认可,去过柏林,拿了奖项,有许多美好回忆,他这辈子已经值了。
于是,在一片寂静当中,江沅说了他刚刚才知道的事,关于他的父亲,也关于他的母亲。
沈度只是耐心听着,而后,他让江沅把江树德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他。
江沅-直讲一直讲, 可江树德生意的事江沅其实不甚了解,只说了说江树德的外贸公司、光伏公司,对后来的金融公司则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沈度点点头,问:“沅沅,2015年,你能猜到他为什么可以从老同学王二那里借到500万吗?”
江沅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沈度笑了,十分温柔,他拍了拍江沅后脑,说:“没关系。”
江沅不是非常明白,问: &t;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正常来讲,王二似乎不大可能借江树德500万去创业。他们应该非常清楚这老同学是什么人。再说了,那群富人绝不会因'同学情分’大把撒钱的,破产了的江树德对王二来说毫无价值。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江树德打王1 招牌为新公司招揽生意,说王二认为他的产品非常不错,王二居然也忍下了,这不寻常。我甚至怀疑江树德的一亿欠款也是王二出资解决的。
“嗯……”江沅思索了一下,“他抓到了王二把柄?勒索?”
“还不知道。”沈度说完沉吟半晌,之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沅沅,回去吗?三点多。”
这时江沅也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冷了,点点头:“好。
沈度笑笑,搂着江沅的腰,把人一把放到路沿上头,而后转过身,对江沅说:“趴上来吧。”
江沅见沈度要背他,也终于笑了一次,看看左右两边,确定空无一人,便搂着沈度脖子,脚下猛地一蹿.跳到沈度背上。
于是沈度背着江沅-步一步往车上走。
在车里,沈度没再提江树德,而是问江沅: &t;沅沅,饿不饿?”
“有点儿。”
“我回去给你下一碗面?”
“你会下吗?”
沈度唇角一勾:“当然。”
“那好~”江沅不想沈度担心,也努力装作正常,说,“要吃-->>
~! !”
“嗯。”
车子仿佛是一条鱼,游进外面斑斓的夜。沈度江沅两人默契地只讨论面吃什么,没再说今晚的事了
回到家,沈度换上睡衣,挽起袖子,去厨房了。
没一会儿,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端上餐桌。面条里面卧了一个荷包蛋,还有几根蔬菜与几片斜切着的火腿肠,上面撒着榨菜、 辣子、花生碎。
沈度不饿,于是,他只是坐在餐桌对面,撑着下颌,微笑地看着江沅。
江沅眼眶又热热的,觉得沈度好温柔。他喉头里像有什么酸酸硬硬的东西,梗着、支着。江沅拼命仰起头来,擎着眼泪,喉结一动一动的,只想把那涌上来的东西咽进肚子。
沈度说:“沅沅,你等会儿先去睡觉。我再想想解决办法。”
“……嗯。”
“赶紧吃吧,面要凉了。”
“……嗯。”
此时,面对沈度的温柔,江沅真的觉得一切还好。他一把捧起瓷碗,罩在脸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
吃完面条,沈度拿了脸盆、牙刷与热毛巾来。等江沅洗过脸刷过牙,他又陪着江沅去卧室休息。
江沅其实根本睡不着,可他不睡,沈度就不走,只是坐在大床边上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好像对待个孩子一这让江沅也莫名觉得自己可以完全依赖对方,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最后,因为担心沈度拍得太累,江沅拿出毕生演技,轻轻打了几个小鼾。
沈度真的被骗过了,叫了两声“沅沅”,没有得到回应以后,他站起来,轻轻躬下腰,在江沅的太阳穴上轻轻轻轻吻了一下,又抬起唇,在江沅的同侧耳边说了一句:“沅沅,我喜欢你。”
江沅一夜都没睡着,翻来覆去,一会儿想起他小时候江树德还没破产那时候的事,一会儿回忆他六年前被那些人死死捆着那时候的事,一会儿想起他半年前跟王金 发拍摄电影那时候的事,一会儿想起他上个月为姜斯选演绎“秋生”那时候的
不知不觉,天蒙蒙地亮了。
江沅知道沈度一直在书房里查着什么。他推测与王二有关,于是又期待,又紧张。
沈度再次走进卧室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他叫:“沅沅?”
江沅睁眼:“嗯? ”
沈度拿着几份东西:“我说不定能猜出来王二被江树德捏着的把柄是什么。恐怕正是因为这个把,柄,他才被迫“借” 给了江树德500万。也就是说,他是被江树德勒索的。”
“……是什么?江沅知道沈度是p大经管的毕业生。
“我不确定。”沈度说,“他们两个应该只在x省老家有过交集。 初中毕业后,江树德在粮管所当营业员,王二回到桃树村做集体企业。后来,199x年, x省启动乡镇企业整体改制,然而进展并不顺利,x省甚至下发文件,强制要求乡镇企业199x年年内完成转制。当然了,王二公司也包含在必须转制的名单内。然后,到下一年,王二公司突然成了全县改制的标杆儿,被一大堆当地新闻轮着报道……喏,这是朋友在图书馆刚翻到的x县报纸,这里说,王二公司转制过程一气呵成, 仅仅用了两个星期。可是我们可以发现,x省x县 乡镇企业的改制是早就开始了的,王二公司整整两年没有动静、毫无进展,却一下子在14天内全部完成 .我猜,一开始,王二公司的管理层拿不出钱收购企业,可是后来……嗯……”
江沅不懂。
沈度没再解释下去,而是说:“沅沅,我如果没猜错的话,王二怕的那个罪名刚刚过了20年追诉期,而且,“犯罪'有时代原因,也并不算不能见人无法曝光的黑历史——王二大概只是以防万一。现在,追诉期已经过去,同时,王二后来又创立的it公司这两三年大不如前,几乎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他本来是肯定不想惹是生非或者说节外生枝的,可是,你刚当上姜大导演新电影的男主角,那么,假如你曾被亲爹绑架过、而他也被同一人勒索过的消息被曝光出来他就可以得到大量的关注。不在微博‘爆’上一周都算失败。那么问题来了,沅沅你希望江树德受惩罚吗?”
“……啊?”他还有点懵。
沈度耐心地道:“王如果要这热度,江树德就必定会被公关机关立案调查。我刚查过,勒索金额50万元的量刑就已经是10年以上了,500万甚至可能还要加上他后面的一个多亿,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啊……”江沅呆呆的。
“也就是说,江树德绑架你,我们没有证据,动不了他,但是,他勒索王二,王二却是有证据的。我们可以从这下手,试着说服王二报案。假如他把牢底坐穿,你的妈妈也许就能安心一点儿、放松一点儿了。当然,王二也可能不为热度而是单纯为他自己而报案,还可能,王二不愿提起此事,我们算盘全部打空。
“啊……”江沅想了想,说,“我跟妈妈商量一下。”他现在对这个“爸爸”的感情十分复杂,可是,如果&t;劝王二报案,让江树德坐牢”能让妈妈不再终日提心吊胆,同时也能让自2己开心地做喜欢的工作的话,他不会犹豫,他善良,但不愚蠢。
而且,说不定,这对江树德也同样是最好的安排。
听了江沅的话沈度一哂:“行。”
沈度离开后,江沅抱着自己手机,斟酌半天,最后给何秀发道: [妈妈, 我如果把江树德给送进大牢,蹲上十年,你能同意我当演员吗? ]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江沅才收到何秀回复,那是一句不置可否的话: [你要 是有这个本事咱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