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来拿件东西……”
他话音未落,梁宜骤然转身,往绛云的方向去。褚闰生察觉,轻轻一笑,身形倏忽一动,却先了梁宜一步。
梁宜挥动拂尘作法,高喊了一声:“徐秀白!”
徐秀白的惊愣不过瞬息,他反应过来,一把抱起了绛云,退开数丈。
“魄灭诸形散,魂离万念消!褚闰生!”梁宜的声音如锐金穿石,金光爆裂,如尘散开,将褚闰生包围了起来。
褚闰生的神情依旧散漫悠闲。那金光如刀锐利,携杀气凛冽,却不过轻轻曳动了他的发丝,竟不能伤他分毫。
褚闰生笑着,赞了一句:“‘毁魂灭魄’果然厉害。”
梁宜神情凝重起来,她回头,望向了池玄。
池玄站在原处,一动未动。他的身子微微轻颤,似是竭力克制。弥天伞一开,他的罡气虽有减弱,但因何彩绫的治愈增长之术,依旧无法尽收,岂能接近绛云。
这时,何彩绫开口,道:“仙君,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吧。”她笑盈盈地看着眼前局势,“我收去子符之力,更助你救那小狗儿。条件也简单,无论我今日杀谁,你都休要插手,可好?”
池玄看她一眼,沉默不语。
“好!”梁宜却开口,答了一声。
池玄微惊,望向了她。
梁宜眉峰紧皱,神情中尽是急躁担心之色,“仙君,今时今日,何来犹豫!”
何彩绫听得此话,掩唇而笑。
褚闰生叹了一声,道:“唉,作孽,怎么人人都巴不得我死呢?”他说着,伸出手来,摊开了手掌,带一抹笑意,道,“说起来,我倒是学了些新招数,耍给你们看看吧。”
说罢,他的掌中忽然现出无数洁白的砗磲珠子,珠子片刻满盈,滚落下来。珠子落地,竟激起点点水花。一时间,流水飞舞,环绕如练,寒气幽幽,倾泻而出。
看到这个招数,何彩绫笑道:“连那龙二太子的看家功夫都学会了呀。呵呵,倒是我班门弄斧了。”她说着,右手一甩,身旁环绕的那一痕墨色瞬间化回了五色彩绫,落在了她的肩头。两道白光飞离她的身体,变回了玉石之形,落在她的掌中。
周遭的增长之力相应解除,池玄将罡气敛尽,疾步往绛云身旁去。
褚闰生见状,念道:“水族鳞兽,从我号令,莫敢有违!”
话音一落,那数十枚砗磲珠子竟变作了妖精鬼兽。细看时,那一众妖物皆是鱼蛇之流,身影虚幻,肢体不全。不等众人反应,妖物已一涌而上,撕咬攻击。
池玄被妖物挡下,却又不敢释出罡气御敌,竟陷了困境。梁宜亦被妖物围困,不得脱身。
褚闰生旋即迈步,走向了徐秀白。徐秀白看了看怀中的绛云,出声令道:“天纲列阵!”
网元天纲瞬时展开,铺陈在地。
褚闰生带着轻嘲,道:“徐大哥方才没看见雷锥么?”
徐秀白一时不解他话中的含义,下一刻,却听他令道:“收。”
网元天纲一阵弹动,终是从了那声命令,绕起成轴,收尽了威灵。
“你……”徐秀白恍然大悟,顿时又惊又怒,“将我师傅的魂魄还来!”
褚闰生轻轻一笑,“你先将我的绛云妹妹还来。”
徐秀白抱紧怀中之人,又退了数步,咬牙沉默。
褚闰生生了一丝无奈,正要上前,忽听身后笑声欢愉,悦耳如银铃一般。他转头,就见何彩绫缓步走来,边笑边道:“炎火升明,从我号令。护佑我身,焚我宿敌。”
随她迈步,火焰自脚下升腾,燃上她身。转眼之间,随那火焰燎过,她的眉发皆成金赤,一双眸子火红,烈如真火。五行绫更化作烈焰,环绕飞舞。妖物略近她身,便被火焰焚尽,化作缕缕青烟,消散无踪。那被砗磲珠子引动的水流亦被火焰蒸起,氤氲出了雾气来。
何彩绫伸手,做了相邀之姿,笑道:“我陪你玩几手如何?”
褚闰生望着她,微笑颔首。他迎上几步,周身忽现隐隐雷光,他开口,唤道:“雷锥何在?”言罢,一支一丈有余的雷锥现形在旁。他伸手握住锥身,雷锥瞬间缩短,化作三尺来长。他执锥,摆出了使剑的架势。
何彩绫双手一展,火焰横贯,变作一支红缨□□。她握住□□,二话不说,纵身攻击。褚闰生自不犹豫,出招相抗。刹那之间,赤焰飞舞,雷光灼烁。两人身法之快,已非目光能追。道法之强,早过凡人之限。不过须臾,已拆百招,仍不分伯仲。
何彩绫寻得空隙,卸开雷锥,一□□向褚闰生的胸口。褚闰生横锥一档,手起剑诀,轻轻抚过锥身。刹那,长锥一分为三,直刺向何彩绫。
何彩绫敏捷一避,□□一转,将那些雷锥击开。她站定,背枪身后,笑道:“小子,听说你有烧人真元的绝技,怎不使出来让我也开开眼?”
褚闰生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答她。他掐诀,令道:“分!”
三支雷锥得令,又一分为三,九锥织出电光耀目,一齐袭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自知无法阻挡,飞身一退,火光一闪之间,她的身形竟化虚无。雷锥未能得手,只得回返。
褚闰生眉头一皱,正要以雷锥护卫,却觉劲风忽至。他转身,就见何彩绫不知何时现身,手上□□突刺,袭他咽喉。他侧身避开,那枪锋擦过颈项,削断他几缕发丝。他不敢停顿,提劲一跃,退到了一旁。
何彩绫笑得欢愉,道:“闪得真好。再试一次吧。”她说罢,身形又一次消失。
褚闰生轻轻吐息,默默引动元神之力。片刻之后,灵窍皆开,心神空明。万物万景,皆纳眼底。他猛地转身,击出了一掌。
一掌击出,火焰现形。何彩绫的□□尚未出手,胸口已被结实击中。她眉头一皱,退开数步。待站稳身形,她整了整衣襟,嗔道:“对姑娘这么出手,好不要脸。”
褚闰生笑望着她,轻轻拍熄了袖上的火焰,道:“是我失手。再试一次吧。”
言罢,两人皆敛笑意,杀念战意油然而生,气势之强,不相上下。
正当两人要再动手之际,池玄已将一众妖物尽数制伏。他不敢有片刻耽搁,急往绛云处去。
褚闰生见状,架势顿收,出声令道:“解煞。”
这一声虽轻,却振聋发聩。那简单的两个字,含着让人无法揣摩的心意,缓缓扩散开来。
绛云的额前朱砂绽彩,身子骤然绷紧。突然而来的痛楚,让她叫出了声来。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红光耀目,自她身上爆发。骇人煞气喷涌而出,如浪翻腾。煞气所过之处,草木枯朽,生灵寂灭。
抱着绛云的徐秀白尚是凡人之身,岂能耐住这煞气森烈。他猛地一震,四肢脱力,倒了下去。
“绛云!”池玄惊呼出声。然而,那煞气袭来,狠狠冲入他的身体。四肢百骸如被重击,心神魂魄似要碎裂。他跪下身子,喘息不止,再无法行动分毫。
梁宜虽想相助,无奈那煞气扰乱真气,迷惑神智。迫得她不得不静气凝神,以做抵抗。连她亦如此,一旁的上清弟子何来反抗之力,皆颓然倒地,奄奄一息。
此时此刻,强如何彩绫,也因那煞气缓了行动。她皱眉,正要重唤弥天伞,却听褚闰生又念了一句:“收。”
何彩绫闻言,顿生惊愕。她望着眼前之人,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
她话未说完,就见那耀目红光并浓厚煞气一齐涌入了褚闰生的身子。细看时,红光煞气之中,蕴着一点金红光辉。那光辉没入他体内之时,他闷哼一声,紧皱起了眉头。
那是何其奇特的感受。无边煞气带着别样的温暖融进身子,在百脉中流转。如久旱逢雨、烈阳融雪,道不尽的畅快自在。而那金红之辉更是让真气翻涌,血脉沸腾,似洪流破闸一般。法力道行瞬间精进,全身之力,取用不尽。
但他尚是凡人肉身,纵是补益,如此猛烈,如何消受?但见他双目血红,气息凌乱,筋脉浮凸,脚步虚浮,再无力操纵雷锥,更使不出一丝道法来。
他心神混乱,竟连思考之力都被冲溃。但心中尚有一念执着,支持着他站立不倒。
突然,有人纵身而上,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的神识有了瞬息清明,抬眸看时,那出杀招之人,正是梁宜。
煞气被他吞尽,众人皆得解脱。梁宜正是趁着这个空隙,突袭得手。她的指节微微泛白,显然是用了全力。她双目怒睁,语气森寒,道:“我是灭不了你魂魄,可还能毁你肉身!死吧!”
褚闰生握上她的手腕,想要挣脱,无奈体内煞气流窜,不容他片刻安宁,何谈使力?
梁宜却无半分留手之意,手上力道愈强,指甲刺入他的肌肤,带出血色。
褚闰生望着她,紧咬着牙关,眼神之中既怒又惧。
忽然,梁宜身子一颤,松了手上力道。她惊愕难当,神情中满是忿恨不甘,她颤声,道:“竟然是今天,竟然是今天……”
她话未说完,身子一僵,一道精光飞出,盘桓而起。精光似要停留,却被一股力量牵引,往茅山的方向飞去。
咽喉上力道一解,褚闰生呛回一口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笑得庆幸,望着那精光飞去的方向。原来,梁宜被施下离魂咒法,惩戒九十九日。此刻,正是期满之时。何等巧合,又是何等幸运。
但他的庆幸欢愉不过片刻,他看着渐渐缓过神来的众人,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纵身飞起,逃离而去。
何彩绫默默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
褚闰生早已辨不清方向,拼力飞了片刻,便再无法支持。他颓然落下,勉强在落地之时稳住了身形。到了此刻,他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已耗尽,天知封闭,五感迟钝,眼前事物皆已模糊。
忽然,火光一闪,红缨枪尖赫然出现,直刺他的眉心。
他无力闪避,更无力相抗。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枪尖。
锋刃锐利,刺透肌骨。火焰炽烈,燃上衣衫。他却似完全察觉不到痛楚一般,牢牢地将那兵器紧握。
“死心吧。”何彩绫的声音,冰冷如霜。
他看不清眼前之人,更辨不清她语气里的那一丝惆怅。此时此刻,他的心上,只能记起一件事……
他开口,嘶声吼道:“我不能死!绝不能!”
何彩绫执着□□,皱眉看着眼前之人。不知为何,她的心上竟生出犹豫来。此刻的他,如此脆弱狂躁。不久之前,她也曾见过他如此。
一个人究竟能承受多少折磨伤害,她并不知道。肉体之痛和心内煎熬哪个更伤人,她亦无法分清。这一路而来,他是如何死里逃生,她更不曾过问。可她却无法抑制地会去想,他若是真能回家,该有多好……
这时,他的手松了开来。那仓促接收的力量,终是扼断了他的神识。他软软倒地,昏睡了过去,再无反抗之力。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何彩绫回过神来,握着□□的手愈紧了几分。
她何等清楚明白地知道,待他下次苏醒之时,便是将那天犬煞气和一分元神化归己用之时。到时候,他道行精进,纵然是她,亦无十足把握能再败他。此人不除,必生祸端……
她定了定神,执枪欲刺。然而,眼见那枪尖到他眉间,她却又停顿。
她静静看着他,脑海中微微空白。
闻得到,瑞香之气,芬芳甘甜,弥漫四周。
还记得芦苇之中,他护她一夜。纵然她当时昏迷不醒,却不曾忘记,那满怀的香……
她闭目,轻叹一声。手中的□□瞬间化回了彩绫。她身上咒法骤解,又复了寻常之姿。她无奈地笑起来,伸手抚开他紧皱的眉头,自语般道:“就让你再欠一个人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