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徐秀白和姜希离开,行了片刻,姜希突然跪下身去。他周身妖气紊乱,卷起猎猎狂风。将徐秀白逼退了数步。
徐秀白暗暗心焦,知道他必然是被煞气所创。他当即取出“网元天纲”,喝令道:“天纲列阵!”
丝线得令,当即在地面铺开。他又掐诀,念道:“开我坛庭,镇邪除恶,万象莫动!急急如律令!”
随他话音落定,光辉骤生,沿着天纲蔓延展开,转眼间就布下了道坛。狂风被瞬间压制,徐秀白几步上前,按上姜希的脉搏。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跟那丫头纠缠!你身为妖类,岂是煞气的对手!”徐秀白开口,道。
“我要宰了她!”姜希的一双眼睛染着血色,虽是喘息不定,但声音里的怒气却无半分消退。
“闭嘴!你给我凝神静气!”徐秀白斥道。
姜希恨恨望着他,片刻之后,终是按捺了心神,闭目调息。
徐秀白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翡翠葫芦,掐诀道:“开!”
葫芦裂成两半,现出一地药剂。徐秀白看了半日,眉头却愈发紧皱。他虽是医者,但平素救得的都是凡人,何况煞气创及的,恐怕不是肉身,而是心魄命元。凡俗药剂,岂能起效?如今,除了等姜希自己调息之外,旁人根本帮不上忙。
徐秀白轻叹一声,收起了药剂。他扶起姜希,走到一旁的大树下,稍避雨水,继而出声喝令道:“天纲虚障!织!”
本在地面布阵的丝线瞬间浮起,纵横交织,竟似经纬一般。两人周围,瞬间织出密密的丝网,只见一道辉光掠过网面,景物刹那变换。两人被隐匿在了虚障之下,与周遭事物化为一体,不可辨清。
徐秀白做完这一切,轻轻吁了口气。
方才煞气强盛,他亦受影响。但他修习仙道,尚可自持。只是,疲累已生,让他渐有倦意。他盘膝坐下,规整内息。
待到夜深,徐秀白已无大碍,但姜希却痛苦依旧。他早已连打坐凝神的力气都没有,无力地躺在地上,辗转□□。
徐秀白愈发焦急,正想着对策,这时,却听少女的声音含笑响起:
“好一面‘天纲虚障’,织得真美。”
徐秀白闻言,稍稍思忖,抬手一挥,道:“解。”
丝线瞬间散开,幻境消失时,徐秀白就见不远处站着那红发青眸的少女,自然是绛云无疑。不过此刻,她的神情安然沉稳,不似往常。
徐秀白皱眉,“梁宜?”
“徐公子好眼力。”“绛云”缓步走上前来。
徐秀白立刻做了戒备之姿,挡在了姜希之前。
“徐公子不必害怕。”“绛云”笑道,“我并非是来趁人之危的。相反……”她看了姜希一眼,“我是来救他的。”
“你会救他?”徐秀白冷哼一声,“什么目的?”
她含笑,走上几步,道:“我曾托徐公子一件事,徐公子可还记得?”
徐秀白稍稍思忖,“你是说这丫头的事?”
“是。”她点点头。
“池玄那小子已开了元神,这丫头即便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有事的。何必要我帮忙,你请回吧。”徐秀白依旧持着戒备之姿,如是道。
“那褚闰生呢?”“绛云”问道。
听得这个名字,徐秀白沉默下来。
“方才姜希说的话,你也清楚。这丫头如今身陷险境,你当真坐视不管?”“绛云”笑道,“我也知道,你我阵营不同,跟你讨人情终究不好。那就做个交易吧……你带我们去见白泽,我救姜希,更帮你们恢复那十六名黑甲精骑的灵慧魄。如何?”
徐秀白并不答应,只是沉默。
“绛云”笑道:“看来徐公子是要看看我的诚意了。”她伸手指着他掌中的网元天纲,道,“你可以在这丫头的体内植入‘天纲结偶’之术,以策万全。”
“植下‘天纲结偶’,她的行动与性命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不怕?”徐秀白蹙眉,道。
“绛云”捻起一缕头发,道:“徐公子,我的诚意如此,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徐秀白思忖片刻,问道:“只是见白泽?”
“只是见白泽。”“绛云”点头。
“好。”徐秀白说罢,侧身让开,道,“你先救他。”
“绛云”含笑走上前去,她在姜希身旁跪坐下来,抬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煞气创身,魂魄动脱。不碍事。”她笑着,如是道。
这时,姜希抬眸望向她。他的眼神迷离,神情中带着懵懂,他细细辨了她片刻,温柔笑道:“湘儿……”
她当即笑了出来,“不论轮回了几世,换过多少具身子,还是能辨出‘阮湘’。好生厉害啊……”
姜希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他虚弱着抬起手来,轻轻握上她的手腕,声音愈发温柔,喃喃唤道:“……湘儿……”
她轻叹一声,开口道:“你的湘儿已经死了……”
“何必跟他说这些。”徐秀白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绛云”闻言,抬眸看了徐秀白一眼,但笑不语。她凝了神思,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固命护本,神形不衰。”
话音一落,数点金光自她指尖溢出,渗入了姜希的额头。
骤然风起,习习环绕。姜希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方才的痛苦之色渐渐隐去。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皱起眉来,虚弱道:“天犬……梁宜?”
“绛云”轻轻在他额头一点,道:“都这样了,还不睡下。”
随她一点,姜希神识凝滞,渐而睡去。
徐秀白上前,抬手把脉。片刻之后,神情也放松了下来。他转头,看着“绛云”,道:“没想到,你真的会救他……”
“绛云”的神情里带了一丝漠然,“因为我发现这丫头说得没错……他连让我恨的资格都没有。”
徐秀白闻言,眉峰一皱,冷哼了一声。
“绛云”起身,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快亮了。我控制这丫头的时间不能太长……你且植下‘天纲结偶’,再带她去找白泽吧。”
徐秀白点头,再不多言。
……
一夜豪雨,天亮方停。但天色阴郁,依旧是雨兆。
池玄在绛云房门口站了一夜,待他回到房中,就见褚闰生正坐在桌前,斯条慢理地喝粥。
见池玄回返,褚闰生抬眸,微笑着道了一声:“早,师兄。”
池玄默默颔首,走到一旁打坐。
褚闰生端着粥碗起身,笑吟吟地走到他身旁,问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池玄也不隐瞒,应道:“梁高功带绛云走了。”
“去哪了?”褚闰生笑问。
池玄沉默片刻,道:“你曾跟我赌过一局,可还记得?”
褚闰生皱着眉头,一边喝粥一边思索,好一会儿,他笑着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日我闲着无聊,跟你赌绛云妹妹进屋是先叫我还是先叫你。我还答应了师兄,若是她先叫了你,我就成全你们。”
池玄的神色淡然如常,只道:“那一局,你输了……”
褚闰生听得这句话,笑意愈盛。他放下粥碗,道:“对,我输了。呵呵,师兄怎么突然提起此事来?”
池玄的语气不容置疑,道:“褚师弟,她现在是我的。”
褚闰生轻叹一声,笑道:“仙道无欲。”
池玄道:“又如何?”
褚闰生笑着,自语般道:“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一口血肉能渡她得道,却终究灭不了她的本性。妖兽,始终是妖兽。仙妖殊途……”
池玄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口吻道了一句:“又如何?”
“随心所欲,任性妄为……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褚闰生笑道,“只不过,两情相悦又怎样?她的煞气与你的罡气相克相杀,莫说相亲,连靠近都难。何况……”他的笑容中带了一丝无奈,“仙君如今是真心爱着我的绛云妹妹,想求长相厮守,还是仅凭着残存在这具身子上的情念,单纯地怜她护她呢?”
池玄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仙君答不上来?”褚闰生问道。
“我已经答过了。”池玄的声音隐含冰冷,不似寻常,“广昭仙君早已身死,我是池玄……而你,是我的师弟褚闰生。所以至今,我仍信你。但若你认定自己是普煞,更一心一意要成为普煞,你我便是陌路。”
褚闰生听得此话,笑出声来。他走到桌边,把粥碗放下,道:“终于说出口了啊……”他倚在桌边,道,“元神归复,天知便开,也难怪你会察觉。对,我把元神三分,一分寄宿于幻火金轮,一分化入绛云体内……”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有一分由褚闰生炼成。”
池玄静静听着,不答话。
“收回元神,我便可恢复‘普煞仙君’的力量。到时幻火和绛云会怎样,你也清楚。不过,即便清楚,又能如何?你要败我容易,可灭不尽我的元神,就毁不了我的魂魄,我还有生生轮回,终有成事之日。”褚闰生笑道,“……在我三分元神的时候,我已经赢了。”
池玄听罢,慢慢站起身来。他抬手,掌上青荧飞舞,聚化为明灯。
“仙君好棋艺,本座甘拜下风……”池玄的声音平静淡然,
褚闰生闻言,收了笑容,后退了一步。
“若是广昭,便会如此说吧。”池玄道,“……我的确灭不尽你的元神,可我能将你的魂魄收进净灵灯内,生生世世……”
随他话音落定,四周空余了死寂。
眼前,青荧飞舞,流光溢彩。褚闰生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他双手环胸,侧着脑袋,道:“师兄……你下不了手。”
池玄闭目,摊开的手掌握起了拳。刹那,明灯化作流光,散尽无踪。
叹息,若有似无,他低低问了一声:“为什么?”
褚闰生笑着,语气轻佻,道:“因为不甘心。”他的眼神凝在某处,看着虚无,“输家的滋味,我不想再尝了……”
他说罢,望向了池玄,“广昭也好,你也好,我都不会再输了。
“你赢不了我。”池玄道。
“现在的确不行,”褚闰生说着,抬手轻轻一挥。瞬间,房门大开,凉风微湿,一涌而入。“师兄,我们再赌一局吧……”不等池玄应答,他便接道,“就赌我和你谁能先找到绛云妹妹……”
池玄闻言,正要开口。却见褚闰生身形一晃,已到了门外。阴郁天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听他带着笑意,道:“师兄,再留手的话,可是会输的呐。”
他说罢,纵身凌空,片刻消失。
池玄静默片刻,重又唤出了净灵灯来。他擎灯,轻轻一吹,灯火飞散,翩舞盘桓。他看着面前的青荧,自语般道:“追。”
青荧得令,疾飞而出,转眼,便没入了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