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他们,死的就是我……
这个念头忽如蔓草一般抽芽生长,缠绕纠绞,模糊意志。褚闰生的眸中忽生了浅淡杀气,周身旋风,凛冽逼人。
一旁,施清雯扣弦,又起道乐,薛弘都剑指一划,引晦明双剑攻击。
褚闰生低头,不屑地一哂。瞬间,他的身影一晃,倏忽来到了薛弘都身后。
薛弘都被阵法控制,自然没有寻常的惊讶之情,他转身起掌,击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侧身,左手擒住他的手腕,右手扣向他的咽喉。薛弘都出掌格挡,又抬腿踢向了褚闰生的腰际。褚闰生松手退身,避开攻击,继而俯身扫腿,攻薛弘都的下盘。薛弘都纵身跃起,轻松避开。这时晦明双剑回返,薛弘都轻轻一捞,便将明剑握在了手中。他落地,执剑突刺,取褚闰生的心口。褚闰生轻巧地左右闪避,却又觉剑气逼近。只见晦剑通灵,与薛弘都合作而攻,织出密集剑网。
这般凌厉攻击,常人如何招架得了。但褚闰生看来,这剑法缓慢柔和,一招一式,都清晰无比。每一个空袭,每一处破绽,都坦然眼前。他只觉身轻无比,意动则动,全无半分阻滞迟缓。剑锋锐利,却不能伤他分毫,甚至连他的衣袂都无法触及。
耳畔,忽起道音恢弘,镇魂摄魄。褚闰生只觉全身力量又被那乐音牢牢缠住,但他的神情依旧悠然,全无方才的烦躁忧虑之情。他凝气起掌,依旧击向了薛弘都。薛弘都立刻挥动明剑,剑光交织,如同盾墙。此时,褚闰生却猛然转身,掌风震向了晦剑。这番举动突兀迅捷,薛弘都反应未及,眼看着晦剑被击落。
褚闰生趁这空隙,一把将晦剑握在手中,剑锋一转,聚力劈向了薛弘都。薛弘都见状,虽无惊讶恐惧之情,却也有了片刻愕然。他正要起诀召回晦剑,褚闰生的剑锋却向下削去,直击薛弘都手中的明剑。
只听双剑相击之声响彻,引动层层蜂鸣刺耳。只见明剑灼亮,溅出耀眼流光。晦剑幽暗,溢出阴郁黑气。光暗交织,诡异非凡。加之剑鸣如泣,如凄厉哀嚎,更是骇人。须臾之间,双剑皆断。薛宏都身子一震,退败开来。
此时,琵琶音调一转,嘹亮铿锵,竟似金石之音。那层层音波锐利如剑,直刺褚闰生的后背。
褚闰生转身,将手中晦剑的一截断扔掷出,击向了施清雯。晦剑虽断,但灵力未褪,剑身阴气环绕,带出咄咄剑风。
施清雯立行轮指,琵琶声变,音成盾墙,将那晦剑阻挡在外。
便是这一刻,褚闰生纵身而上,一掌震碎那盾墙,又复起一掌,击向了施清雯。施清雯见状,权以手中琵琶格挡。但听轰然声响,琵琶碎裂开来,施清雯亦被劲力击倒在地。
褚闰生上前一步,抬起手来,欲行杀招。忽然,他心神一荡,想起了什么来。若是这一掌下去,他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一想,他方才的杀意已消去大半。
时日虽短,但他终究也是上清弟子。眼前之人,也曾给过他关心照顾。纵然她被幻阵所迷,难道惟有诛杀一途?他既开天知,难道找不到解除控制的办法?
他皱眉思索,手不自然地僵在半空,迟迟不落。
这时,施清雯猛地一拍手中碎裂的琵琶,琴弦如箭,激射而出,攻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惊愕之时,忽然有一道劲风自背后而来,想必是薛弘都。如此一来,他无处可避,无处可逃,更无隙思考。惟有杀死其一,才得出路。他弃了犹豫,转身一掌击向了薛弘都。然而,薛弘都却并不攻击更不闪避,受了他一掌。
褚闰生愈发惊愕,这时,薛弘都一把拉住了他手腕。褚闰生心知不妙,正要挣脱。却不想,薛弘都只是微微使力,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褚闰生心中一震,蓦然明白了什么。下一瞬,他就见那冲着他来的四根琴弦刺入了薛弘都的身体。
薛弘都方受了一掌,又遇如此攻击,岂能无恙。他呛出数口鲜血,神情痛苦至极。但却全无退意,他伸手紧紧握住琴弦,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清雯……”
施清雯竟是一愣,攻击缓了下来。薛弘都见状,扣起剑诀,对着施清雯的眉心一点。随他剑指,气劲涌入了施清雯的体内。她全身一震,跪倒在地。她略带茫然地抬了头,望向了薛弘都,“弘都?”
薛弘都的脸上生了一丝笑意,他忍着痛楚,转头望向了褚闰生,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听得这句话,褚闰生只觉如被雷电贯身一般。他的天知瞬间解除,五感复苏,手掌并那胸口的剧痛袭卷全身,他脚下一浮,无力地往下倒去。
薛弘都见状,伸手将他托住,扶他躺在了地上。此时,施清雯也已完全清醒。见褚闰生重伤如此,她满脸愧疚懊恼,关切道:“闰生,你怎么样?”
褚闰生只觉全身无力,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静静望着眼前的薛、施二人,心中庆幸不已,更羞愧难当,不禁红了眼眶。
薛弘都见他如此,沉声道:“是我二人无能,累你至此……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说着,轻轻扶着褚闰生坐起,继而望向了施清雯,点了点头。施清雯轻轻皱眉,继而了然。她淡淡一笑,颔首相应。
两人在褚闰生前后坐定,调动内息,引动真气,替褚闰生疗伤。
褚闰生只觉体内涌入两道温热之力,遍行于血脉四肢,身上的创痛立刻减轻不少。他知这二人亦有伤损,若耗费真气,必然雪上加霜。他开口,道:“我没事,请两位观主住手……”
施清雯含笑开口:“不必担心,且凝神静气。”
褚闰生心中愧疚愈盛,已生了无地自容之情。他摇头,滞涩道:“我真的没事……我刚才对二位观主……”
不等他说完,薛弘都便打断道:“我二人被这幻阵所迷,即便为你所杀,亦无怨言。如今至此,若不能将你治好,我们有何颜面再称‘高功’?”
褚闰生喉头一紧,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禁落下泪来。
施清雯道:“闰生,闭目凝神,莫再多想了。”
褚闰生心中百感交集,终是欲言又止,缓缓闭上了双眼。他凝神片刻,忽觉不对。薛、施二人传给他的真气早已过了疗伤之量,他睁眼,刚要阻止那二人。忽然,妖气弥漫,充盈四周。只见一众妖物围聚而来,虎视眈眈。
薛弘都见状,却不惊不扰,只开口问道:“孩子,你的兵魂珠何在?”
褚闰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又着急于眼前形式,直觉薛弘都可能有什么解决之法,便伸手入怀,取出了自己的兵魂珠来。
薛弘都和施清雯见他取出兵魂珠,两人皆开口念道:“兵魂招来!”
只见方才折断的晦明双剑与碎裂的九音琵琶皆化作光芒,飞舞而来,盘桓在褚闰生的兵魂珠旁。
薛弘都和施清雯起身,齐声念道:“兵魂融容,诸道合和。急急如律令!”
随他二人话音,光芒尽入兵魂珠中。珠子绽光,眩目无比,一时逼退了那众妖物。
褚闰生愈发觉得不妙,正要起身,却觉自己全然无法动弹。光芒之中,只听得施清雯开口,柔声道:“褚闰生,我二人心脉受创,即便能脱身,怕亦是时日无多。上清后辈弟子之中,论悟性智谋,无人及你。如今,便将道行与兵器赠你。望你日后勤业精进,护佑同门,复兴上清,方不辜负我二人之意。”
“弟子难当大任,请两位观主三思!”褚闰生急急吼道。
然而,兵魂珠的光芒渐渐将他淹没,再听不到任何回答。
光芒之外,施清雯抬头,对薛弘都微微一笑,道:“惟愿他朝,能再与你抚琴舞剑。”
薛弘都凝眸而笑,颔首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两人言罢,皆敛了笑意,站直身子,迎向了那一众妖物。
……
但说此时,绛云与池玄二人在宅院中寻找众上清弟子。池玄的罡气恢复,再无妖物敢轻易现身挑衅。加之七曜昭明镜祛开雾气,不少上清弟子已自行醒转。一路上并无多少阻滞,便解救了大半的上清弟子。
众人齐聚,无不庆幸。但却唯独不见褚闰生与薛、施二位观主。
绛云自恃嗅觉非凡,便自告奋勇,走在前头领路搜寻。
片刻之后,她察觉什么,转过身去,望向了池玄。
她一停步,池玄亦停。她想了想,开口道:“你是不是走不动?要不我化回原形给你骑着?”
池玄摇了摇头,“不必。走吧。”
绛云皱眉,向他走近一步,刚要说什么。却见他退后一步,似是避让。绛云微惊,又上前一步。他依旧后退一步。如此几次,她跺脚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池玄沉默,并不回答。
绛云愈发不满,正要上前再问。忽听悲鸣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伴随妖气隐隐,教人生惧。
她正疑惑,却见池玄动身,似要前去。她忙道:“我去我去!”说着,她纵身跃起,往那声音传来之处而去。
待到了那里,她甫一落地,便被眼前的景像骇住。
那是何等血腥凄惨的场面。只见地上满布妖物尸体,血气冲天,腥膻无比。褚闰生满身鲜血,跪在这一片尸体之中。而躺在他面前的,是薛、施两位观主。
血腥之气,让绛云微微失神。她忙捂住口鼻,稳定心神。
褚闰生察觉有人前来,微微抬头,冲绛云笑了笑。
绛云就见他脸颊上尚有泪痕,笑容之中唯有懊悔凄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众上清弟子赶到,见到如此情状,无人不惊。待看见薛、施二人尸体,又有何人不悲。众人一拥而上,跪在那两具尸体之前,泣不成声。
褚闰生却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从尸体堆中走了出来。他抬眸,就见池玄站在不远处,正看着那群痛哭流涕的上清弟子。
池玄的神情依旧平和冷静,无悲无喜。
褚闰生看着他,静静感觉那随他而来的清澄罡气,继而苦笑。
让褚闰生觉得讽刺的是,今时今日,这股罡气,竟让他觉得恐惧……
他低头,笑了出来。
一旁,绛云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绪,慢慢走到了褚闰生身边,开口道:“闰生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
褚闰生抬眸望着她,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没事。”他环视一周,目光又落回了绛云身上,“绛云妹妹,徐秀白呢?”
绛云这才想起这个人来,她回忆片刻,老实回答:“没看见。”
褚闰生了然一笑,“我去找他。”他说罢,迈步就走。
绛云正满心不解,却见池玄走了过来,挡在了褚闰生面前,道:“不必去了。”
褚闰生望着他,沉默片刻,方才答道:“师兄……若是不去,我撑不下去。”他说完,轻轻推开池玄,疾步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