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三章,出门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东乡侯府前后三进,第一进为东乡侯接待宾客所在的正堂,左右各附有一带耳房,是仆役小厮们居所,二进是他的书房及日常起居之所,三进便是内院,为侯府女眷所居,北边一带是所不大不小的花园,正是苏陵陵所住的殿春园,在后院独坐一隅,是她母亲生前亲手布置而成,虽然历经十年,却不曾动过一砖一瓦一桌一椅,园内伺候的也大都是母亲手里用过的旧人,十分爱惜这个小园子,园内曾种满母亲最爱的各品芍药,园子的名称也由“多谢化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的诗句而来。此时未当芍药之令,但芭蕉翠竹,映衬着红楼朱窗,粉墙青瓦,却颇有一番精致景致。

到了自己房中,贴身丫鬟流苏已然笑嘻嘻迎了上来,在银盆里倒了热水,待苏陵陵洗手洗脸,在桌边坐下,她又早麻利地倒了一盏茶来,一边递给苏陵陵一边笑:“郡主吩咐我抄了一天的经,也不带我进宫去逛逛,诗会可热闹吗?”

苏陵陵微喟一声,秀气的眉尖现出一丝疲惫之色来,推开她递来的茶盏,“方才在厅上喝过茶了。”

流苏是她从小随身的丫鬟,自五六岁就跟在她身边,比她父母还要熟悉她的习惯,也最是了解她的心性,见了她的神色,便知她不愿意多说,当下将茶放在桌上,“郡主累了么?可要吃点东西?歇一歇?”

“不吃了。”苏陵陵揉揉眉心,“我睡一会,不要让人来吵我。”

流苏答应了,展被铺床时,又回头一笑,“听前院的妈妈说,晚上似乎府里请了什么重要的客人,宴席是二夫人亲自安排的,说不定郡主也得出席……”

苏陵陵厌烦的微微摆手,流苏住了口,悄悄看了她一眼,却恰好看到她脸上一丝微微的落寞,这样的神色极少在她脸上出现。流苏有些诧异,动作停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利落地服侍她睡下,顺手抓了一把素馨香添进汉螭白玉香炉里,见苏陵陵合上了双目,才放下帐帘,轻手轻脚地去了。

锦衾熏得很暖和,枕头里塞的是秋天晒干了的菊花菊叶,细细闻还带有一股微微苦涩的菊花香儿,房间里十分安静,白玉香炉中袅袅的白烟淡淡的,隔了蜜色的纱帐,彷佛浮着一层朦胧的云。这样静谧馨香温暖的氛围,若在今日之前,她躺下一会,也就睡着了,但流苏才一出去,她便睁开了眼睛,向左翻了个身,闭上眼,又向右翻了个身,仍是睡不着,又睁开了眼睛,索性盯着雕花木格的床顶怔怔发呆。

东乡侯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来。孙弦寂——

眼前的白烟幻化出他温和朗润的脸庞,阗黑的眸子在空中望着她,唇边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无来由地,她脸上突然一热,闭上了眼睛,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这一觉睡得极长,流苏几次蹑手蹑脚进来瞧看,都见她睡得沉沉地,颊边还带着微微几分笑意,彷佛睡得十分适意。

“流苏,什么时辰了?”她懒懒地伸了伸手臂,睡得久了,浑身无力,一把青丝拖在枕畔,也懒得动弹,记忆中彷佛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女儿情态,自己也觉得娇愵不胜。

流苏一边勾起帘子,一边抿嘴笑:“郡主睡得好大一个觉,定是今日进宫累了,已是申时了。”

“哦,睡了这么久。”她慵懒地倚在床头,看着流苏忙碌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挂好帐帘,备好热水,又替她取过外衣,摆好鞋子,这才一边下床穿衣一边自嘲,“一回了家,就懒了,若还在少林,几时曾有晏日睡觉的道理,若这样懒法,早被师父赶出山门了。”

“少林是少林,侯府是侯府,郡主在少林的时候,就因为身为女子,遭了许多非议怀疑,郡主为了替大师父争气,比别人更加刻苦,好好的侯门千金,却吃了多少别人想不到的苦,如今回了府,也该轻松轻松了。”

苏陵陵微微一笑,向金盆中掬水洗面,一面随口问:“你说晚上的宴会请了谁人?”半晌却不闻流苏回答,她诧异地回过头,流苏垂下睫毛,答道:“是二夫人请客,我也不知道。”停了一停,又彷佛解释般说:“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趁早说真话罢。”苏陵陵洗脸净手,顾自走至铜镜前挽头发,看也不看流苏,“你这丫头想在我面前说假话,道行还不够儿。”

流苏有些心虚:“我怕郡主醒了叫我,一直守在前厅,没去打听。”

“你若有这么忠心,就不叫流苏了。”镜子里映照出她整理妥帖的修长身影,睡足了的脸庞尚留着两片动人的红晕,眼眸却已经清醒的如两颗闪闪的星子,腰间的锦带束着窄窄腰身,更显得亭亭俏丽,文采精华,一扫先前的慵懒颓迷之色。“我知道我一睡着,你必定就找你那几个好姐妹去说东道西去了。”她转过脸,“想必是打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还要瞒着我?”

流苏正待答话,苏陵陵却又突然对着门口说:“进来吧。”流苏诧异地转身一看,木格门框边果然笑嘻嘻露出一张脸,却是苏燕笙,苏燕笙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神色,“姐姐……”

“有事?”苏陵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的左臂已然包扎好了,用纱布吊在头颈中,也梳洗过了,冠发齐整,换了衣裳,比起下午疼得眼泪鼻涕的样子,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苏燕笙眼中闪烁着崇拜之色,虽然还不免忸怩,却还是鼓起勇气跨了进来,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只得尴尬一笑:“姐姐你房中……好香。”

“说吧,什么事。”苏陵陵神色冷淡,却示意让流苏将炉里的香灭了。

“我就是想问问姐姐,”苏燕笙见苏陵陵并无不悦之色,才放心地跟着她在桌子边坐下,讨好地笑:“姐姐给我接骨那会,说那个白马……说了一半……”

苏陵陵已知他的来意,见这异母弟弟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热切,眼巴巴望着自己,显然十分盼望自己将那白马来历说全,由不得一笑,“你不好生休息,跑来找我,就为了这个?想不到你倒还真是个爱马之人。”

苏燕笙赧然说:“小弟愚钝,请姐姐接着说说吧。姐姐当时怎么一见就知道那是匹烈马呢?”

“穆王八骏中的超光宝马,就是我跟你说的白义,此马通体白毛,一尘不染,其色为群马之首,天生灵性过人……”

“莫非我这匹白马就是白义?”苏燕笙兴奋地睁大眼睛。

饶是苏陵陵素来对他冷峻,也忍不住微笑,“那是上古名驹,哪里能够到你手上。你这匹马虽然也白,但是臀上有斑,状若雪花,只是其斑色白,轻易看不出来,西方草原有一种名马,叫做八鹿飒,全身有斑,体轻强健,神骏过人,你这匹白马,应该是白义与八鹿飒的后代,是匹混血马,只是也传了不知多少代了,虽然如此,但比起平常的凡马,也就称得上是匹神驹了。不要说是白义,就是第一代的混血马,那也不是你能够驾驭得住的,如今这匹白马虽然性烈,但假以时日,好好调教,以后还是可以做你的坐骑的。”

苏燕笙听得入神,一听到最后苏陵陵说自己可以驯服这匹白马,不由喜动颜色:“姐姐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然姐姐如此了解马性,不如你帮我驯服这马吧。”

苏陵陵见他得寸进尺,不由微“哼”一声,“骏马极通人性,它也瞧不起事事依靠他人之人,你若想驯服这马,就得亲自动手。”

苏燕笙嘻嘻一笑,点了点头,又有些艳羡地瞧了瞧苏陵陵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剑:“少林寺是天下武学之宗,姐姐你是达摩堂首座亲传,数百年来少林第一位女弟子,定然本领不凡,能否指点小弟一二?将来也带我去江湖上闯闯。”

“你先将手臂养好再说吧。你是东乡侯世子,将来继承宗祠,自有你要承担的责任,你要跟着我去江湖闯荡,只怕你母亲第一个不肯。”苏陵陵想起秋寄真从小便不让苏燕笙与自己接近,处处防备,生怕她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受了自己的算计,唇边顿时露出一丝微微冷笑。

“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呢!”苏燕笙十分不满,只是想想母亲的反应,也顿然失望,但随即又兴高采烈起来,“姐姐你若是嫁给万海之王的儿子,将来居住东海,我就可以去探望你了……”

话未说完,忽见苏陵陵朝他冷然一望,顿时喉中一窒,情不自禁住了口。

“谁说我要嫁给万海之王的儿子?”

苏燕笙见她脸上冷若冰霜,不由缩缩脖子,“我是刚才听见流苏她们偷偷在议论的,说是今晚请客就是……”眼见苏陵陵眼中神色越来越冷,他突然话锋一转,“我……我手臂疼得厉害,姐姐,小弟告辞了……”一转身,便溜之大吉。

“二公子……”流苏恨恨地顿脚,却见苏陵陵冷冷的眼神直望过来,知道搪塞不过去,才嘟嘟囔囔说:“侯爷今晚本来请了个客人,偏偏那是个不识抬举的小子,一听侯爷请他,他胆子小,吓跑了。”

苏陵陵眉毛一挑,望着她:“那跟我有关?”

流苏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来,小心地看着她的神色,期期艾艾地说:“那个人……本来侯爷是……听说侯爷本来是有招他为郡马的意思的……”

苏陵陵心里霍然一跳,脸上神色顿时冷下来,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却还是问了一句:“是谁?”

“听二夫人房里的桐花姐姐说,是万海之王的公子,姓孙。”

房里忽然静默下来,流苏忐忑地望望苏陵陵,苏陵陵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神色,细心的流苏却从侧面看到她白玉般的一只耳朵突然红起来,她自小熟悉苏陵陵的习性,便知苏陵陵心中定然已经十分恚怒,当下不敢再去触犯,只搭讪着去端洗脸水,苏陵陵却突然叫:“流苏!”

流苏忙应了一声,苏陵陵面无表情地吩咐:“将我的包裹取出来,备马!”

“郡主要去哪儿?”

“回少林!”

冬日里太阳下得快,苏陵陵与流苏两匹快马从侯府出来时,浑圆的太阳还像一个大鸭蛋黄般挂在西边的山头,出了城门,却已经落山了,只留下满天余晖,橙红紫黄,幻化出一片冬日少见的瑰丽。

“郡主,天色将黑,我们这时候出城,去哪里投宿呢?”流苏有些担忧的望望苏陵陵的神色,这郡主打小儿就有自己的主意,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从来不听别人的,如今又从侯府不辞而别,分明是在跟老侯爷赌气。想想又得跟着她回那少林寺,流苏不由有些泄气,她好不容易跟着郡主回一趟京城,吃没吃够,玩没玩够,逛没逛够,这就又得回那阿弥陀佛的寺庙去了。

苏陵陵默然不答。她自在少林习艺后,前五年潜心习武,到后五年,开始跟着俗家的师兄弟们一块儿在江湖历练,因她武功既高,容貌又美,且以皇家郡主之高贵,而成为少林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女弟子,颇有传奇色彩,所以在江湖上很快便闯出了自己的名头,到后来她兴之所至,一年之中,总有小半年带了流苏四处走走,天下十停之中也走了有二三停。

到了城郊,天色已晚,风冷夜寂,官道上再无行人车马痕迹,苏陵陵一拉缰绳,纵马狂奔,流苏知道她心中不豫,也不敢多说,只打马紧紧跟上,这一阵奔跑,只跑得人和马都汗流浃背。刀锋一样的冷风从苏陵陵额头上掠过,敷面的薄纱紧贴在了脸上,那猛烈的风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白色披风的下摆在风中高高扬起,在夜色昏瞑里彷佛一只巨大的白***。

流苏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快颠散了时,苏陵陵的马终于慢了下来,流苏长吁一口气,抹了一把汗,“郡主,不如去通州先找家客栈住下来吧。”

苏陵陵取出绣帕,拭了拭汗,这一阵纵马,才觉得心胸舒畅,心底那一点不快也终于消散了。她松了缰绳,任由坐骑慢走歇力,却见一勾斜斜的银月,已不知何时悄悄挂在了山头,清光泠泠,月旁一颗星子,时亮时暗,令她一霎那闪过一丝恍惚……

”郡主,郡主?”流苏见她不回答,连叫了几声,苏陵陵才回过神来,月色下朝流苏一笑:“走吧,再一会就可到通州了,在那里住一夜,明天再走。”

“我们回少林吗?”

“不。”苏陵陵微一思索,才说:“先不回少林了,咱们一路逛逛,索性去山东找大师兄,上次大师兄说起他们那里,二月二龙抬头,极是热闹,等在那里过了春龙节,再做打算罢。”

苏陵陵的大师兄,名唤齐凤栖,是少林方丈亲传的俗家大弟子,在一众师兄弟中威望最高,江湖上名头极大。他原是山东武林世家之后,六岁便入少林学艺,自少林学成满师后,归家开创临济宗,为人豪阔沉稳,扶危济困,大有侠义之风,因此在山东提起临济宗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苏陵陵初入少林,齐凤栖是大师兄,苏陵陵是小师妹,两人年岁相差十来岁,她的入门功夫便是齐凤栖代师传授,齐凤栖对她有如长兄,照顾有加,二人感情十分深厚。

流苏少女心性,最喜玩乐,听了高兴得拍手称妙,“年前分手时候,齐爷还跟我说过许多他那儿好玩的好吃的,让我有空跟着郡主去玩儿,如今咱们就去他家,算是给他拜个晚年,嘻嘻,少不得让他给我封个大红包。”

“你这丫头,一听有好吃好玩的就两眼发光。”苏陵陵知道流苏是故意说得热闹,好让自己开心,不忍拂她心意,当下报以一笑,“大师兄向来出手大方,岂会小气。只是这新春佳节,咱们又是第一次上门,也得备份厚礼才是,纵然大师兄不在乎,他还有老母在堂,也要拜候老人家才是道理,你一路上好生留心着。”

“是,郡主!”流苏嘻嘻一笑。

二人不多时便进了通州地界,路两旁青山将尽,转过一个拐角,已可遥遥望见通州的灯火,错落在远处的黑暗里,昏黄的小小的光点在这冬夜里似乎分外有种温暖的感觉,流苏精神一振,不由自主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苏陵陵望着她娇小的背影,不由一笑,正要出言提醒她小心,路旁的树林中,却忽然响起一缕幽幽的箫声。她于音律虽不精妙,却也研习过一阵,洞箫声大多高如水,低如雾,如东坡居士《前赤壁赋》所言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以幽咽飘渺见长,但这箫声却冲和高远,十分清越,可见吹奏者并无幽闷郁郁之情,反倒别有心胸。只是这样的冷夜,这样的地方,又是在这样如钩的银月下,吹着无心,听着有意,忍不住勾起人淡淡的愁思。

流苏也听到了箫声,“咦”的一声,勒马转身,见苏陵陵停在道中,凝神听箫,刚要出口的一句“大半夜谁在林中吹箫,莫非是个鬼?”便咽了下去。

苏陵陵翻身下马,循着那箫声,下了官道,轻轻步入林中。流苏熟知她生性,见她神情专注,也不呼唤,下马拉过缰绳,自去栓马等候。

冬日里的树林,满是枯枝杂叶,苏陵陵耳听得箫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一棵大树背后,转过去时,脚下踏着了一截枯枝,极细微的“趴”的一声,那箫声却骤然停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如流风回雪一般传过来,却带了一丝微微的温意:“这寂寂冷夜,新春佳节,莫非还有如我一般的羁旅之客闻箫而来?想足下必也是位不俗之客……”随着声音,大树后转出一个身影来,在林间杂错的树枝阴影下,借了淡淡月色,依稀可以看得清他疏朗的眉目,一袭宽松的云白袍子,快要与月色融为一体,衬得他如一棵挺拔的松树,那支紫箫已然斜斜挂在了腰间,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飘然与闲逸。

“是你?”苏陵陵大出意外,微微一惊,几乎没有片刻思量迟疑,脱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孙弦寂!”叫的如此顺口,彷佛是在告诉对方她已经在心里反复呼唤了许多次似的,才一出口,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好在她的身影恰好隐没在树下的暗色里,除了自己,无人知道自己脸上发热,脚下却踌躇起来,下一刻已突然明了为何他此时此刻会在这里的原因,顿时暗暗咬了咬唇。

孙弦寂脸上挂了微微的笑意,浅淡而温和,因为天冷,呼吸间带了稀薄的白雾,若有似无,眸子里闪着两个小小的月亮:“原来是苏小姐——苏郡主。”他彷佛并不曾留意苏陵陵小小的窘迫,目光依然如二人初见时候那般澄澈坦荡:“苏小姐也爱在月下驰马?”

苏陵陵不语,微微带了一丝挑衅地对上他的视线,他似乎并不受阴影的影响,凝视着她的双眸,恬淡而沉静,那抹始终温和的微笑像春日熏熏的清风和夏夜溶溶的月色,终于化解了苏陵陵心头那一丝因见他而重新勾起的莫名的怨怒,沉默半晌,她终于忍不住一笑,“我想孙公子也并不见得喜爱这冷夜荒郊罢?你我来此的目的,只怕是一样的。”她步出了那片暗影,月色兜头兜脸洒落在她身上,浸润得她青黛的眉发似笼了一层淡烟,薄纱覆盖的脸上,只有一对眼睛亮晶晶的。

孙弦寂双手合拢,微微躬身,长袍的广袖飘然,对着苏陵陵施了一礼,声音真挚而歉然:“弦寂向小姐赔罪了。”

二人都是绝顶聪明七窍玲珑的人,自然不用多说。苏陵陵不肯受他的礼,当他一拜之时,已轻轻飘开,让在一旁,乌黑的睫毛一垂,又抬起来,心底也已经如宁静的月色一般平和,索性说破:“孙公子何必言歉,若这样说,倒显得陵陵小气了。公子无意陵陵,陵陵自然也无意公子,旁人热心便罢,你我不用多心,我观公子气度风华与旁人不同,料来不会因此而生嫌隙。”

孙弦寂唇角的笑意更深,望向她的眸光已然带了几许微微的赞意:“卿乃佳人。”

苏陵陵闻言亦是一笑,就在这一笑之间,化尽芥蒂,这寒冷的树林中,彷佛也如春日的和煦,且有一种轻松温和的气氛在两人间浅浅流转。

“方才听闻公子吹箫,一曲未完,为我所扰,何不吹完了它,也好各自赶路。”

孙弦寂含笑摘下腰间的箫来,“玩耍而已,请小姐指教。”双手按拍,横箫而吹。

苏陵陵背对着月光,注视着他,神思从萧曲中恍惚开去,这样淡定从容的一个男子,风骨清新,飘逸若仙,整个人似一块被春风春水洇透了的温润美玉。她心中蓦然生出二十一年来从未有过的一种酸酸涩涩的心情,周匝的星斗幽幽,冷月瞑瞑,都化作了虚无,千山寂寂下,有一丝丝的淡淡喜悦和微微的失落纠缠着衍生,淡若无味地从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窜了上来,渐渐浓如烈酒。

一曲终了,袅袅的余音尤自颤颤在林中,二人一时都不开口,彷佛在各自回味这一曲箫声,半晌,苏陵陵才忽然笑道:“孙公子的箫声便如人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全无一点伤春悲秋思慕泣诉之音,只是这曲《琴箫引》乃是琴箫合奏之曲,有箫无琴,未免少了许多韵致。”

“咱们行囊中不还带的有郡主心爱的绿绮琴么?等我去取来,郡主与孙公子就好合奏了。”身后突兀传来流苏笑嘻嘻的声音。原来她拴好马匹,跟了进来,见二人说话,也不便打扰,便不言候站在十几步外,此时听苏陵陵说有箫无琴,这才插嘴。绿绮是上古名琴,曾为汉代梁王所有,转赠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挑动文君夜奔,成就千古佳话,东乡侯当年重金购得,送与夫人,又传给了女儿,为苏陵陵心爱之物,苏陵陵的母亲精通音律,雅擅书画,她从小得母熏陶,琴棋书画自然造诣不浅,每次出门,这些随身心爱之物,多半都带在行囊中,以解旅途寂寞。

“棋逢对手,乐逢知音,多为随心随性之举,需得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方能兼金双壁,缀玉联珠,不然便成了生硬造作了。”苏陵陵微微一笑,朝孙弦寂坦然说道:“孙公子的箫声极佳,我的琴音也不俗,只是你我二人此刻心意相隔,定然无法奏出汤汤清音,反到落了窠臼。”她微笑的理理衣襟,“今夜得闻公子天籁之声,已足慰旅途苦寂,夜色将深,风寒露重,我们还要赶路,就此与公子别过了。”

孙弦寂微微点头,笑容漫漫洒洒泛在清俊的脸庞上,十分适意畅然,也不多说,只微笑说道:“我看小姐也是从京城往通州去的,这里到通州只有一条官道,别无岔路,只怕小姐暂时还不得与我别过呢。此时夜深了,我护送两位姑娘到通州吧。”他说的诚恳,苏陵陵一想果然,便点了点头,转身在他周围一打量,却没什么发现,“你的马呢?”

孙弦寂笑而不答,自袖中取出一个银哨子,一声唿哨,清亮悠长,不多时,林外便响起马蹄声,在林边停下,随即一个脚步声踏踏而来,林外过来一个人影,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公子,你这突来的雅兴总算完了吗?我倒睡了一觉,就是冷了些。”却是一个跟流苏年岁相仿的少年,精干伶俐,林中看不真切,但听声音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这是我的书童延诏。”孙弦寂朝苏陵陵笑说,又朝那人说,“这是东乡侯的郡主,正好也要去通州,我们做个伴儿。”

那延诏蓦然见林中多了两个女子,微微差诧异,听孙弦寂说了,“啊”的一声,竟有些兴奋,朝苏陵陵深深打了一躬,起身好奇地不住朝她看:“我听卢彦相公说过,小姐是少林寺唯一的女弟子,十分厉害的……”

孙弦寂轻轻笑骂了一声,“无礼。”

苏陵陵也不以为意,这十来年她早已习惯旁人好奇惊异之色,只笑笑作罢。四人出了树林,各自上马,因离通州已十分近,也不着急,在月光下不紧不慢策马而行,苏陵陵与孙弦寂在前,苏陵陵因自己父亲好友皆有撮合二人之意,生怕他误会,反倒不好过分与他畅谈闲聊,只怕显得过于热络,故而孙弦寂说一句,她答一句,十分客气,倒是延诏与流苏落后十几步,二人皆是少年心性,且都有些好奇对方的主子,各为其主,故而抢着挖掘消息,你一句我两句,说得十分热闹,到得通州时,已经十分熟络了。

这一夜宿在通州,一宿无话。第二日孙弦寂刚自起身,延诏从外面进来,沮丧着脸说:“公子,苏小姐她们已经走了。”他一路上难得遇到流苏这般年龄相仿又说得来的朋友,心中只盼一路同行,故而一早起床便借着送早餐去打探流苏起身了没,谁知早已人去屋空,店伙正在收拾整理,到柜台上一问,才知道苏陵陵与流苏一大早就已经走了,还在柜上留下一锭银子,将他主仆的房钱也都付了,不由大感失望,呆了一阵,才回来禀告孙弦寂。

孙弦寂心中暗想:“这郡主好生骄傲。必然是因为我在京中婉言相拒,伤了她的自尊,虽则昨夜相逢,彼此已不介怀,但她为了表示与我无意,特避嫌隙,故而不肯同行,反要先弃我而去。正可见她心中介意,才会如此……”想到这里,心中微微歉疚。

转眼瞧见延诏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笑斥了一声:“你这小舍!恁地没出息。”转念又想:她此番出京,多半一路往河南嵩山少林寺而去,我从山东回江浙,虽然不是同路,只是通州就一条官道,到了元州方能分道,若是中途再遇上,反而多有不便,不如多等半日,错开为妙。于是带了延诏,在通州逛了半日,找了一家酒楼用了午饭,才慢悠悠上路。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你老婆掉了五胡之血时代绝对一番终末忍界奸夫是皇帝反叛的大魔王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玄尘道途信息全知者
相邻小说
至尊战魂系统温柔惹火都市之仙医狂婿囚禁贵公子祭品帝后我写网络小说的那些年甜蜜闪婚:顾少太粘人娱乐圈暖萌来袭gl聘则为妻奔为妾神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