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地看着他,何珺走了过来,端起桌上的酒杯,浅浅笑道:“来喝合卺酒吧。”
两人的手臂交叉,喝下了杯中酒,穆蝶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酒渍,何珺起身为她摘下头上的凤冠,一头青丝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他轻轻地梳理着她的长发,穆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何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抱歉。”
穆蝶转过身看向他,发丝如水般从他手指间划过,“为什么要说抱歉?”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你是无辜的。”
我从来都不是无辜的,穆蝶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大哥他和我父亲一样,一直以为是我娘害死了他娘。”何珺握住她的手,将她牵到了床边,为她脱下嫁衣,穆蝶躺在了床上,依旧睁圆了眼看着何珺,何珺俯身下来,用手抚了抚她的额头,“这些事本不该让你知道的,但你终归是嫁给我,成了我的妻,这个家里的一些事,还是不能瞒着你。”
穆蝶不知为何,忽的流下了眼泪,何珺眼里划过一丝疼惜,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道:“不要怕,我会护得你周全的。”
穆蝶并没有害怕,只是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么温柔对待,即便这个男子爱的人不是她,她又怎么忍心抗拒呢?
那日他们二人和衣而卧,什么都没有发生,何老夫人让家里的嬷嬷来检查,看到床单上干干净净的,何老夫人很满意,一边筹划着要想个什么缘由将穆蝶休了才好。
两人新婚不久,何筠便将穆蝶叫了过去,让她给何珺生个孩子。
穆蝶道:“我是个杀手,我只负责杀人,不能负责造人。”
何筠掀着那单薄的眼皮子看她,眼里不知是讥讽还是不满,淡淡道:“你家主子没跟你说过,你只需听我的话就行了么?”
他往桌上放了一只瓶子,道:“若他不愿意碰你,你便用这个吧。”
穆蝶死死盯着桌上的瓶子,何筠勾起唇角笑了,“事实上,你应该很需要这个吧。”
穆蝶忍住用飞刀了结他的冲动,一把捞过桌上的瓶子,收了起来,何筠满意地笑了,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穆蝶正要走,何筠却忽然叫住了她,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舌头舔过她白嫩的脖颈,穆蝶伸手便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握住,穆蝶愤恨地看着他那双细长的眼,何筠微微一笑,道:“杀手是不能有任何情绪的,你家主子教过你吧?”
穆蝶收回手,退后两步,道:“我家主子教过我,杀手不能有任何情绪,但是他也教过我,既然我是杀手,那么就应该做到,轻而易举地杀掉任何人,希望大少爷清楚。”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一字一顿,何筠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穆蝶转过身去,出了何筠的房间。
后来何家来了个女孩,名叫何宓,据说是何珺的亲生妹妹,被何老夫人送到书院去念书,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这女孩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说个没完,尤其爱缠着穆蝶,穆蝶没有办法,只能尽心尽力地扮演好嫂嫂的角色。
但是有一次,穆蝶却看到了何宓和何筠二人亲热的场面,她便知道了这何宓,可能不是真正的何宓了。
但是她没有告诉何珺,她知道何珺很疼爱他这个妹妹,倘若何宓真的不在世上了,他该有多伤心?
她不想让她伤心。
后来何珺莫名其妙地生病了,高烧不退,请了不少大夫来看,何老夫人甚至特地派人去神医谷请人,神医谷也派了人来,却没有查清楚何珺生病的原因。
何珺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很好,平时极少生病,大夫想何珺许是中了什么毒,但是却没有找出来是什么毒,他身体的症状便只是发烧。
何老夫人急了,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穆蝶身上,认为是穆蝶在何珺身上动了手脚,将穆蝶关在了祠堂里,何珺拖着病体去找何老夫人求情,何老夫人拗不过他,才将穆蝶放出来。
穆蝶自己会医术,看了不少医书,也找不到法子,也是,她毕竟是个半路医生,连神医谷的人都查不出缘由,她又怎么能找出来呢?
她去找了何筠,问他是不是对何珺下了毒,何筠坦然承认了,穆蝶站在那儿挪不动一步,何筠冷冷笑着问她:“担心他?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穆蝶看着他那双细长的眼睛,他的眼珠乌泠泠的,漆黑得看不见底,只让她心底生出寒意来,道:“对,这世界上鲜少有女人能抗拒何珺的,你们女人大抵都喜欢他这样的翩翩公子,但是你别忘了你要做的事。”
穆蝶冷冷地看着他,“我还能做什么?他都已经这样了。”
“我之前让你做的事你不是还没有做到不是么?给他生个孩子。他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你给他生的孩子,何老夫人不会如何的。”
“你想要的,就是何家的家产吧?”
何筠仰着头大笑了几声,脸都涨红了,他指着穆蝶道:“你家主子说,你是他最满意的杀手,人聪明,身手也是极好的,但是我看也不见得,你觉得我是为了何家家产?我费那么大周章只是为了何家家产?”
穆蝶蹙眉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是为了我母亲报仇,卿氏毒辣,不仅害死我母亲,还害死我未出生的妹妹,我不会放过她,我也要让她尝尝痛失挚爱之苦!”何筠咬牙切齿,那双细长的眼中迸出的杀气让穆蝶都有些心惊。
穆蝶想自己许是和何珺待的久了,自己居然会被何筠吓到,她退出了何筠的房间,回到何珺那儿。
何珺刚刚喝过药,看上去已经好些了,下了床走到桌边,穆蝶急忙过去,道:“你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叫下人过来就行。”
“蝶儿,我现在使不上一点力气,你让我靠靠可好?”何珺抬头看着她。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因为过于瘦削而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以及长期发热而干燥的嘴唇,心里好似被锤子一下一下地锤着,钝钝的疼。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靠在她肩上,她垂下头,看着他轻轻颤抖着的睫毛,道:“如果你觉得在这世上活着太痛苦了,便走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
“我是一名杀手,我有保护自己的本事。”
“傻丫头……”
何珺轻轻叹了口气,从穆蝶肩上挪开了,“蝶儿,读诗给我听吧。”
穆蝶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将书中的诗一句一句念给何珺听,当念到“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时,她停了一下,问他,“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何珺手指落在书页上,笑着道:“悬挂在天空的月儿如此明亮,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它呢?这句诗,原本是这个意思,但在此处,诗人是借此来表达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情。”
穆蝶愣愣地看着书本,何珺道:“怎么了?”
穆蝶回过神来,笑道:“这一句很好。”
何珺点点头,轻声道:“我也觉得这一句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何珺精神都比较好,能下床走动了,穆蝶让人搬了顶椅子放在院子里,何珺便躺在椅子上,穆蝶则在一边陪着他。
她很想救他,她不想让他死。
因为他是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何筠一直催着她快点行动,穆蝶端着下了药的参汤端到何珺面前。
阳春三月,禹城里柳絮纷飞,那些雪白的荻花飘到院子里,好似下起了雪,他便坐在那一片纷飞的纯白中,整个人白得几近透明,仿佛要飞升而去。
参汤倒在了地上,他回过头来,穆蝶急忙弯身去捡,一不小心划伤了了手指,何珺急忙叫来了下人,将碎片收拾了,并让穆蝶去包扎。
看着何珺因为担忧而蹙起的眉头,穆蝶心想,何珺他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呢?哪怕只有一点点。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变得卑微的。
何珺用手绢绑住了她的伤口,穆蝶抬头看着他,忽然凑上前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何珺愣在了原地。
“你想不想见她?”穆蝶问。
“见谁?”
“宋芊芊。”
何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别过脸去,“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你总是想着,要保护自己爱的人,哪怕自己承担所有的苦,你明明爱她爱得要命,却为了保护她,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你知道何筠想要报复你,你怕自己的在乎会让何筠对她下手对吗?”穆蝶的声音轻轻的,像这春日里和暖的风,然而何珺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何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世人都争着保全自己,你却只将自己往绝路上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