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今日早朝, 周恒没去大殿,而是站在了大殿前的那白玉台阶下。
众臣子来上朝, 冷不丁地看到皇上立在那,皆是一脸错愕。
昨日陛下和太上皇之间的对峙,众臣子都听说了,传言是太上皇想废了太上皇后,陛下不同意。
但具体为何,鲜少有人知道。
今日来早朝人人都在忐忑。
此时更是提心吊胆。
周恒一声不吭。
直到到了早朝的时辰,文武百官齐齐都围在了那台阶下, 周恒才转过身来。
众人跪在那金砖上朝拜完。
大理寺卿范伸和慎刑司的张大人同时出列。
那日早朝上周恒要两人公审的两个案子,一个是朱侯爷私藏的火|药案,另一个是秦家八年前的谋逆之罪,也是火|药案。
朱侯爷当日便定了罪,判为死罪。
如今就只剩下秦家的案子。
“陛下, 臣已查清当年秦家的谋逆一案。”范伸说完,拿着呈词跪在了周恒跟前, 磕了一个头,才起身禀报道,“臣已查实,八年秦家私藏火|药谋逆一案, 有冤!”
慎刑司的张大人心头早就乱了。
只跟着范伸一并磕起了头。
自从周恒同意重审秦家谋逆之案后, 虽有不少臣子意外, 但大多数人都认为, 秦家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八年,侯府是谁, 是陛下的母族, 当真还能下恨手不成。
且当年这案宗是太上皇和陛下亲自监审过, 还能出什么问题。
出问题,那就是太上皇和陛下有错。
历来哪朝皇帝愿意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过错揭露出来?
个个暗里都在看一场好戏。
看站秦家的一派和站朱家一派的博弈。
先是朱侯爷被赐死了,已经让不少人摸不透皇上的心里,如今大理寺卿又当着周恒的面,报了秦家有冤。
这结果已经显而易见,秦家当真要翻案了。
胆小的臣子,便躬身不敢抬头。
周恒接过了范伸手里的宗卷,一打开,范伸便朗声道,“秦家当年的火|药之案,并非秦家私藏,而是遭了奸人的算计,大理寺朱侯爷作为主审,在人证物证皆不足的情况下,草率地结了案,才酿成八年前那桩不可挽回的惨案。”
范伸接着道,“现经臣调查,秦府底下有暗道,且有火|药运送的痕迹,此暗道的入口却直通朱侯府,臣同慎刑司的张大人找人验过,秦府暗道里的火|药出自于礼部的库房,是用于制作年庆时的烟花,并非为军用,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秦将军常年守在边关,同礼部的人并无任何交集,而侯府的朱侯爷当年曾掌管过礼部,臣恳求陛下,让臣提审朱侯爷。”
范伸说完,身后的臣子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秦家的案子,竟然还同朱侯爷有关。
朱侯爷这回是彻底完了!
片刻便听到周恒道,“准!”
话音刚落,忠臣子还未缓过劲来,韩国公接着跪下,“陛下,秦家既是蒙冤,臣斗胆请陛下昭告天下,为秦府上下六十多口人命正名。”
周恒没有任何犹豫,“准。”
众臣子便明白,秦家的案子,彻底地翻了。
之前虽有多数人怀疑秦家蒙冤,到底没见到真相,如今听大理寺查完,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秦家几代忠良,竟也是如此下场。
案子一翻,便代表秦家无罪,死去的六十三口人,皆为冤魂。
倒是和那民间最近传出来的秦家冤魂一说对上了。
太上皇先是在皇陵遇上了秦家的鬼魂。
之后怡安殿闹了鬼。
接着秦府院子也闹了鬼。
在后面,秦家坟墓被掘,又出现了鬼火。
桩桩件件,都是在证明,秦家有冤。
左相先跪在韩国公身旁,“陛下,秦将军在世,坚守我幽朝边境十余年,替我幽朝百姓抵挡过无数敌军,如今秦家六十几条人命,六十几口冤魂皆无家可归,臣恳求陛下,将秦家的尸骨搬出乱葬岗,为秦家修建墓碑。”
这话说到众臣子心坎上。
周恒身后的那金砖,便又齐齐地跪了一片,“臣附议。”
周恒转身看了一眼。
半晌都没发话,开口却是叫来了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抬起头紧张地出列,周恒便道,“说说,近几日我幽朝百姓所受的早灾情。”
户部侍郎不知周恒为何意。
但那些灾情的折子最近日日过目,倒也能一个一个地汇报了出来。
今年的一场梅雨后,大大小小的灾情虽不致命,却比往年要多。
洪灾,旱灾。
蝗虫出没毁了不少良田。
众臣子跪在那金砖上听着礼部侍郎汇报,心里完全没底。
不知秦家的事情,为何突然就牵扯到天灾上。
直到户部侍郎汇报完,周恒说了声,“此乃天罚,是上天在谴告朕。”众臣子心头大震,不少人抬起头,周恒便同身旁的高沾道,“拿朕的罪己诏来。”
众臣子这才意识到周恒想做什么。
齐齐呼了一声,“陛下。”
周恒却面朝着那大殿前的台阶,双膝跪下,每往上一个台阶,便数出自己的一桩罪恶。
众臣子哪里还敢说话,人人将头磕在了地上。
大殿门前伺候的的太监,宫女,皆是跪地。
“我为东宫太子时,曾犯下了三桩罪,其一,以权谋私。”周恒跪得笔直,道,“我利用太子的职权,在朝拉帮结派,更是放出豪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谁也没料到周恒的罪己诏会如此实在。
众臣子个个心头大震,伏地不起。
周恒又起身道,“其二,滥杀无辜。”说完,又上了一个台阶,“八年前,我去药谷请曾经的将军参谋林常青回朝,助我一臂之力,被拒后,我挟持其妻,最后将其杀害。”
忠臣愕然。
周恒再次起身,肃然道,“其三,谋害手足,残害忠良。”
这回底下的人,连气儿都不敢出了。
太上皇赶到的时候,周恒已经跪在了那台阶上,偌大的大殿,除了周恒的认错声,竟是没有半点声响。
太上皇被王公公搀扶到了殿门前,正好听到了其罪状三。
一口气堵住,差点被背过去。
急急地冲过去将周恒从那台阶上拽袭来,奈何一双脚不利索,只扶着王公公的手,颤抖地指着周恒道,“你,你给我下来!”
周恒不理,继续道,“八年前,我忌惮二皇子势力,为阻止二皇子同秦家联姻,听信了朱成誉的奸言,任其对秦家栽赃剿灭。”
秦家的冤案适才大理寺才洗刷完。
心里明白的人,岂会不知,当年若不是有太上皇和皇上撑腰,朱成誉,他哪里有胆子敢去灭了将军府。
可谁也没想到周恒会如此狠,竟连此等事,也放在了罪己诏上。
太上皇恨不得立马堵住他的嘴,从一堆臣子中间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已经乱了方寸,只脸色阴霾地吩咐王公公,“你,你去,你去将他给我拖下来,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逆子!”
王公公不敢不从。
刚走两步,便被高沾和王钊堵在了跟前。
周恒的声音继续道,“多年以来,为了助我登上皇位,我煽动朱皇后和父皇,用尽了卑劣的手段打压韩家一族,两年前,戎国的那一战,我本欲陷害二皇子周绎,危难之时,二皇子却自愿献身,为我引开敌军,替我而死。”
那话骇人听闻。
太上皇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的绝望,只一口一个“逆子。”
周恒却对身后太上皇的声音充耳不闻。
又上了一个台阶,才站了起来,回头对众臣子道,“朕所犯之罪,桩桩罪孽深重,朕悔无所及,从今日起,为赎罪,朕愿去皇家祠堂罚跪,以我周恒之名,跪在列祖列宗面前,会自己所犯的每一桩罪过忏悔,直到忏悔完所有的罪孽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