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温书说完后, 易星驰等人都没说话。
就?连刚才还在?低声交谈的谢宇青、颜洺等人,都闭上嘴,朝众人看了过来。
“唉……”不知道?是谁先叹息一声。
唏嘘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顾然被司空鹤拉到易星驰身后坐下。
侯温书的话不算小声, 每个字都传到了他耳中。
他和刚才一样,盘膝而?坐,本命剑横在?身前,他就?这?样专注地?看着剑身, 光寒如镜的剑身倒映出他双眸的影子,却看不清他的目光。
他睫毛垂下,也一并遮去了眼中的光。
“那镜空宗, 为何?不解释呢?”安静了好一会儿,易星驰忍不住问道?:“当时那位弟子陨落时, 修真界各种传言都有,还有甚至说他因为裴道?友……所以才……呃……抱歉,我现在?自然知道?不是的,可是整个修真界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易星驰不懂:“他因为同门才渡劫失败陨落, 镜空宗就?没人出来说清楚吗?”
侯温书没说话。
其他人都不是镜空宗的,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四大宗门不能说同气连枝,总还是多少有些情谊在?,谢宇青和颜洺也没说话。
悄悄的,好几个人的目光都忍不住飘向裴玄。
那可是裴玄啊。
据说如果镜空宗的顾然不陨落,他们这?两个同样出身四大宗门的年轻一辈天才,门中长辈对他们期待甚高, 理?所当然就?会结道?侣,然后强者恒强。
而?且当时修者驿壁也有看到,镜空宗的顾然陨落后, 裴玄提了他的本命剑,亲自上了遇魔山脉,血战小魔主,一时还搅得整个遇魔山脉腥风血雨。
此刻听侯温书一说,大家都估计,裴玄那是在?为顾然报仇。
可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不是更扑朔迷离了吗?
差点就?结道?侣的两人,同样出身四大宗门,估计自小就?认识,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然后一个为保护同门,力战重伤,乃至渡劫陨落。
另一个在?他陨落后,明?明?是法修,却带了他的本命剑,亲自为他报仇去。
两人关系一定不差。
最少,不会像修者驿壁说的那么乱七八糟,连有第三人介入都传得绘声绘色的。
“当时上遇魔山脉的,可不止我一人。”裴玄开?口了,语气依然淡淡,“谢宇青也去了。”
“诶?”易星驰震惊地?瞪大眼睛。
侯温书也惊讶无比地?看向比肩而?站的两人。
就?连顾然,都乍然转头,看向谢宇青。
原来大师兄,当时是和裴玄一起去的吗?
“很?奇怪吗?”谢宇青说道?:“送好友最后一程。”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况且那次是四大宗门联手的宗门任务,也是我领队。”
裴玄抬手,拍拍他的肩。
侯温书苦笑。
他除了苦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自身修行?天赋还算不错,在?同辈弟子中进展较快,二十七岁就?已?经?洞虚。而?且踏入洞虚后,境界提升也还算顺利,虽然不能和那些少年成名的天才比,总同门中也位于前列,不然此次也不会被选入梁国。
侯温书和他师尊一脉,在?镜空宗中其实属于颇不起眼的一脉,很?少参与宗门事务,他师尊至今连镜空宗长老都不是。
他自己平素在?宗门,除了修行?,其余时候大都待在?藏书阁看书。
如果有宗门任务,他从来也只是充当指哪里打哪里的那一柄剑,不是谢宇青、裴玄这?些,可以引动风云的人物。
他和镜空宗的小师弟顾然,除了是同门外,并不熟。
大概唯一的交集,就?是偶尔同出宗门任务。
或者……
小师弟也常常去藏书阁,见?到他,总是会恭恭敬敬朝他行?礼,然后唤一声“侯师兄”。
裴玄和谢宇青为了他们镜空宗小师弟,提剑上遇魔山脉的时候。
镜空宗,还在?因之前为救不救小师弟所起的争执,长老们各执一词,门中不和。
别派的大弟子,为他们陨落的小师弟联袂报仇。
他们门中,却一片死?寂。
不知道?出于内疚,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侯温书只知道?,自从小师弟陨落之后,门中几乎无人提起这?位陨落的小师弟。
就?好像从前那位几乎成就?一代剑神之尊的凌云前辈,他和宗门心?生罅隙,被当时的长老们逼迫,持剑破门而?出后。
镜空宗门中上下,对他也是讳莫如深。
此刻易星驰问他,为何?不解释。
裴玄和谢宇青说,他们联袂上遇魔山脉,是为了送好友最后一程。
侯温书不知道?自己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陨落就?是陨落了。
一个已?经?陨落的天才,就?像已?经?破门而?出,不再是镜空宗弟子的那位前辈一样。
镜空宗在?宗门内都不会提起他,又怎会去修者驿壁为他解释。
况且,侯温书听他的师尊提及过一次。
师尊虽然没有明?说,可他还是隐隐约约听出师尊言下之意,若是能开?秘地?,那小师弟或许有救。
秘地?为何?能救小师弟,侯温书的师尊不是宗门长老,恐怕都不清楚。
他更不知道?了。
小师弟刚陨落的时候,他去修者驿壁的时候,也会看到那些关于小师弟的传言。
他想?,不是这?样的。
可没人为他说话。
侯温书甚至隐隐猜测,镜空宗的长老们,是会希望出现这?样的流言蜚语的。
有次侯温书出宗门任务回去,和同门等着向掌管任务事务的长老回禀时,突然又听到“顾然”这?个名字。
殿内,几位长老正吵得不可开?交,大骂玄武阁不讲武德,一个武修宗门,竟然将新出头的剑修天才抢着收入门下。
侯温书和几位同门站在?门外,听着他们一口一个“顾然”。长老们那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让他和几位同门忍不住面面相觑。
然后他就?知道?了,新的年轻天才们开?始纵横天地?间,引动新一轮的风云。
原来人们再提到“顾然”这?个名字,说的已?经?不是他陨落的小师弟了。
他其实和这?位小师弟真的不熟,在?他生前也只是点头之交。有时候在?藏书阁遇到,对方大概是知道?,他是宗门最喜欢待在?藏书阁的师兄,会问他一些典籍放在?哪里。
那天回去后,侯温书却恹恹躺在?床上,很?久都不想?动。
当天晚上,他就?去了藏书阁。
侯温书求了宗门管藏书阁的长老很?久,终于让对方点头,让他悄悄将十来卷他能找到的,记载着凌云前辈事迹的典籍各自拓了一本。
他记得那位小师弟虽然不爱说话,但每次看到凌云前辈有关的典籍,他双眼总是亮晶晶的。
灵气燃起的火焰中,他看到那些拓印出的竹片书简燃尽,最后化?为一团灰烬,消散在?风中。
修者陨落,亦如风散。
再然后,侯温书也慢慢习惯了,在?宗门中时不时会再听到“顾然”这?个名字。
他知道?同门和长辈们不是在?说曾经?的小师弟,他们在?说的,是那个被玄武阁抢走的绝世天才少年剑修。
大家说起“顾然”时的语气越来越轻松自然,只会在?提到他竟然被玄武阁忽悠,拜入武修宗门会咬牙切齿。
天才剑修,不来他们镜空宗,就?是暴殄天物啊!
所有人都在?这?样说。
说得多了,连侯温书都觉得,这?个顾然,确实应该来他们镜空宗。
他们是四大宗门之一的剑修宗门,最强剑修几乎全都出自镜空宗门下。
这?里,是修者界所有想?要追寻剑之大道?的剑修们,最好的选择。
如果不是易星驰突然问起,侯温书大概也会慢慢忘记,他曾经?有那么一个虽然强大,总是安安静静的小师弟了。
这?一次,沉默得有点久。
火煞小阵外,修者们都没说话。
只有司空鹤,看看顾然,又看看安静的大家,小声唤了声:“小然,怎么了?”
他倒不是没听说过这?事。
司空鹤开?始修行?,并且知道?修者驿壁后,一进去看到的铺天盖地?就?是关于镜空宗天才陨落的各种传言。
只是那时候司空鹤看到一知半解,也不太关注那些传言。
毕竟对那时候的他来说,修真界可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他需要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一个少年天才陨落的传言。
“没什么。”顾然随口说道?。
“我想?起来了。”司空鹤记心?甚好,看过后倒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是那个和你同名同姓的,渡劫失败陨落的剑修少年。”
“嗯。”顾然点点头。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司空鹤身上。
“司空。”易星驰叫他。
可能他也觉得因为自己的提问,让气氛变得尴尬,开?口时语气有些夸张地?故作轻松:“你修行?还不到一年吧?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修者驿壁第一次进去的时候,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司空鹤大大方方说道?。
“原来如此。”易星驰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位少年和小然同名同姓,又都是剑修,我自然记得。”司空鹤又道?。
“哈,哈哈哈……是的哈,好像是和小然同名同姓。”易星驰挠了挠头,顿时更尴尬了。
他差点忘记,小剑修刚刚横空出世的时候,修者们最喜欢拿他和那位陨落的镜空宗弟子对比了。
顾然肯定也是知道?的。
虽然后来他越来越强,几乎所有人都说,即便那位不陨落,也是及不上他的。
可对顾然来说,这?绝对不算什么愉快的经?历。
“其实。”司空鹤想?了想?,说道?:“也不算奇怪吧。”
所有人神色古怪地?继续看着神色自若的青年。
想?想?也是,此刻众人中,似乎只有他算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什么?”易星驰还是忍不住问他。
“按照侯道?友所言,这?位陨落的道?友的确是很?厉害的。为保护同门力战重伤,明?明?也是很?好的人。镜空宗为何?不将这?件事公布天下,偏要让人去胡乱猜测呢?”
司空鹤说道?:“大概是因为,只有这?样,修者们才会很?快忘记他吧。”
他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一个没有污点,近乎完美的人,不管过多久,大家提起来,还是会怀念他,久了,甚至会慢慢迁怒那些没能让他活下来的人。”
侯温书倏然而?惊,震惊无比地?转头看向司空鹤。
他可以确定,他师尊隐隐提到过的那件事,不会有外人知道?。
即便在?镜空宗,那也是无人会提,会主动去问的秘密。
“但若是有了污点,哪怕他从前做得再多再好,人们再提到他的时候,会先想?起来的,总是他的不好。”
司空鹤说道?:“这?样,大家慢慢就?不会愿意提起他了。毕竟总是提起一个有污点的人,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得意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怅然:“毕竟如果只是陨落,他其实还活在?大家心?中,记忆中。当再没有人愿意提起他时,那时候,他才是真的身死?道?消。”
修者们沉默不语,神色各异地?注视着神色坦然的青年。
司空鹤……
司空鹤这?也太大胆了!
他这?样,简直和当面指责镜空宗没什么区别!
那可是四大宗门之一,传承万年,是修真界最强剑修宗门,也是拥有最古老传言的宗门之一。
他说的这?些,大家其实也多少能猜到一点半点。可是就?算心?中这?样想?,也绝不会宣之于口。
司空鹤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毫不在?意地?说出来了。
刹那间,所有人都真的相信,他是真的修行?不久,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点名道?姓提着镜空宗的名字,说这?样的话吧?
只有顾然,他也偏头在?看司空鹤。
青年此刻目光黯淡,神色怅然。他离得近,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藏着的,分明?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明?明?在?说自己的事,顾然却猜到了——
司空鹤,是想?起他自己的家人。
毕竟直到现在?,他父母,连他自己身上的冤屈,都还未洗清。
顾然撑在?身侧地?上的左手,轻轻在?坚硬干裂的地?面敲了几下。
他们本就?离得挺近,两人的胳膊间不过一拳之遥。
司空鹤的手也撑在?地?上。
青年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古铜色的肌肤看起来干净又温暖。
顾然只要再往旁边挪一点,就?能碰到司空鹤的手指。
只要,一点……
就?在?这?时,一声嘤嘤啾啾的细细叫声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只毛绒绒的小雪豹,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滚落到顾然和司空鹤中间,刚好落在?两人撑在?地?面的手背上。
“啾——”一杀转头,半圆形的毛绒绒耳朵朝着自己主人晃了晃,然后圆滚滚的身体扭动着,在?垫着自己的顾然和司空鹤手背蹭来蹭去。
顾然只觉得手上突然一暖。
那并不是一杀暖洋洋的小肚子。
在?一杀身下,一只比毛绒绒的小雪豹还要温暖的手,突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