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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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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三阎王,二先生则多有看不上的意思,不为别的,只为三阎王生性鲁莽,胸无点墨。然而,三阎王也有个好处,知恩图报,义气忠心。且因自己无甚学养,便报敬重有学养的人,对二先生和徐福海都是口服心服的。还好学样,但凡逢到三人把酒对坐,吟诗弄文。总要上去凑趣,虽大都不通之至。上进的心性却也让人动容。

这日傍晚,徐福海兴致极高,把绑来的赵会长锁在房中不管不问,只要二先生和三阎王摆酒,说是要为请来的客人接风。三阎王故意问:"客人是谁?"

徐福海说:"还会有谁,自然是玉钏了。"

三阎王和二先生这才知道抢来的那俏姑娘叫玉钏。二先生想成全福海,推说身子不适,起身告退。三阎王却一把扯住二先生说:"二哥,你。哪里去?上午你

还说大哥要有个家室,咱也要有个新嫂嫂,咋就不愿见新嫂嫂的面呢?"

二先生只好当着徐福海的面,把话向三阎王说破:"三弟。正是为了大哥和新嫂嫂,咱们才得告退哩。"

徐福海笑道:"现在说玉钏是新嫂嫂还为时太早,咱们有心。人家是不是有意就不知道了。我看,咱们还是把玉钏当客人看待,你们二位都别走,都给我在一旁坐着,也免得我难堪。"二先生和三阎王只好遵命。

一桌四方,三人坐下,酒菜也上齐了,玉钏只是不从后院出来。

三阎王等得一5焦,说是去请。

二先生起身把三阎王拦下,笑道:"要你把她绑来可以,用了这个请字,就不是你的事了。"言罢,二先生自己去请,临走叉对三阎王交代说:"今日你三老弟可得懦雅一些,给大哥撑点脸面,别让人家以为咱只会杀人放火。"

三阎王头直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玉钏住处在忠义堂后院。是上午徐福海临时安置的,院中三排房屋,呈n字形,玉钏住在朝南的一问,屋子宽阔明亮,一应家什俱全。北边一排房子低且破,是锁票所在。赵会长便被关在里面。

玉钏被搂在马上走了一夜,既困又乏。进屋以后。再顾不得多想什么,和衣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待一觉醒来,天色已朦胧发暗,搂她来的小匪刘三生说是总爷有请,她这才在忠义堂大厅重见了那个黑脸汉子,才知道那个黑脸汉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巨匪徐福海。

徐福海说要为她把酒接风。

玉钏不敢不应,只说要梳洗一下,才暂时脱了身,重回自己的南屋。坐在屋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一颗心总在自少爷身上。这日正是十八,如果不是昨夜让背时的赵会长点上,她此刻决不会坐在这里,与匪为伍。没准已见到了白少爷,甚或已和自少爷出了城。白少爷见她不到,还不知作何感想哩!

正悲叹不已,门扣响了。玉钏起身开门,见二先生在门外站着,知道是徐福海那边等得不耐烦了,遂强作笑颜说:"先生稍候。我马上就好的。"

二先生一点不急,极和气地道:"并不忙的,姑娘只管慢慢收拾。"

也没啥可收拾的,胭脂、口红、粉盒都没带来,玉钏只抿了抿额前的散发,又把脸揩了揩,便磨磨蹭蹭出了门。

坐到酒桌前,玉钏也不澉轻言放肆,知道此处不比凤鸣城里,本是匪之巢穴,极怕稍有闪失落下灾祸。明明是被巨匪徐福海绑来的,徐福海偏说是请来的,也只好认下。当然,这也不无好处,绑来便是肉票,请来则是客人。说是为她这贵客接风,却并没有怎样灌她的酒,循着礼数,把该喝的酒喝了。三个头领便像似把她忘了,径自谈讲起诗文书画了。

大哥僚福悔最是称道杜工部,说杜诗难得如此体抚民困时

艰;又说,斩蛇起义的汉荆邦,虽然不是诗人,一首《大风歌》也实为千古绝唱呢。徐福海提到《大风歌》,激起了二先生的酒后豪情,二先生即时立起,朗声诵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9,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胡子老三最是有趣,待二先生诵毕,马上说:"就这三句话也算个千古绝唱了?那好。俺也唱上一回!"愣了片晌,三阎王把面前的一大杯酒喝了下去,赫然吼道:

大风起兮抢他娘,杀富济贫兮进山耪安得枪炮兮轰,\方

不知因啥,大哥徐福海脸色挺不好看的,直到玉钏忍俊不禁。格格笑了起来,徐福海的脸色才又和缓下来,叹着气对三阎王道:"三弟呀,你咋不是杀就是抢?就不能来点文乎一些的?"

三阎王不好意思地看着徐福海嘿嘿直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玉钏看着坐立不安的三阎王说:"要我看,这诗偏就不错哩!"

二先生见玉钏说三阎王的诗好。便笑道:"客人说好,那必然是好了--三弟这诗虽说粗鲁了一些,倒也不失磅礴气概,汉高祖只要个守四方,三弟竟想轰八方!"

冲着桌首的徐福海一笑,二先生又对三阎王说:"三弟。得奖赏你三杯酒!"

三阎王老老实实把三杯酒喝了,再没敢胡言乱语。

酒喝得斯文雅致,玉钏渐渐便没有了那种身陷匪巢的感觉,倒好像是在观春楼陪客一样。不过,细细想一想,又觉着和在观春楼陪客还有不同:在观春楼陪客,得媚眼四飞,讨客欢喜;客也不老实,不是在你这里捏一把,就是在你那里掐一把,心里从没把你当人待过。最可恨的还是那个身为官军的孙旅长,那回说是请她喝酒,却把她脱光了,让手下的兵按在酒桌上公然*她。

面前这三个身为匪首的男人,却是这般老实,说喝酒就是喝酒,没人碰她一下,而且把吟诗作文看成圣事,这是她再也想不到的。一时间,玉钏真闹不清了:官军孙旅长和面前这三个打家劫舍的男人,究竟谁是匪?谁更有匪性?

因着这一番感慨,玉钏暂时把满腹心事全抛开了,待到徐福海和二先生对酒赋诗,邀她作和时便说:"你们没把观春楼的古琴拿来,若是拿来了。我倒可以给三位大哥弹上一曲,助助酒兴--做诗我却不会。"

三阎王来了精神:"妹妹,你若真要古琴,我给你取来就是!"徐福海摆摆手道:"算了,今日来不及了,要是玉钏愿意,就请玉钥唱支歌吧!"

玉钏自然愿意,站起来,面对三位好汉唱起了刚进观春楼时听小风姐姐唱过的《风尘曲》:奴妾十八一枝花,沾珠带露洁无瑕。一朝坠八风尘里。强作欢颜度生涯。宾客来去复来去,镜中孤彭伴奴家。生就红颜多薄命,花开花落任由它。

一曲唱罢,已是泪水充盈,玉钏强忍着没让泪珠落下来,重回到桌边坐下,没让任何人劝,便将面前的一杯酒喝了,喝罢,禁不住呜咽起来。

二先生劝遭:"奠哭,奠哭,今日得高兴才是哩!"

玉钏却哭得更凶。边哭边道:"我......我的命昨就这么苦?"徐福海叹道:"有这苦命的并不是你一人呢,我们弟兄谁不是被逼到这地步的!"

三阎王也说:"可不是么?当年我们大哥,吃的罪才叫多哩!大哥若不是揭竿而起,只怕早就被人折磨死了......"

三阎王还要再说下去的。徐福海却摇头道:"都别提那些旧事了,今日咱是给玉钏这贵客接风,都多多喝酒吧"

于是,喝酒。

酒醒之后,玉钏不免有些后悔。匪毕竟是匪,自己竟与匪同流台污了,竟把匪们认作好人。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她虽道命苦,坠入风尘,比起匪来总还是高强的,她只是卖身,却没有杀人放火,绑票勒赎,更没有为害地方,自然是不能与匪为伍的。三天过后,玉钏又见到匪们将赵会长的一只大耳朵割去,送往山外催赎,益发觉得山里这些匪们既可怕又可恶。

割耳为玉钏亲眼目睹。当时,玉钏正站在忠义堂门口的旷地上寻大肚子佛。徐福海说,从这里某个地方眺望四周群山,能看到山形佛像。玉钏看了半天,没看到山形佛像,倒听得忠义堂后院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嚎叫,声声道:"奠杀我。莫杀我。"是赵会长的声音。

玉钏心中一惊,急急穿过忠义堂正厅来到后院,正见三阎王手执宰牛刀在赵会长面前晃,赵会长被两个小匪扯着,已面无人色。玉钏不知底细,以为匪们要撕票,周身骤然发冷,脚也软了。

就在玉钏愣神的当儿,三阎王一刀下去,把赵会长的左耳朵割了。赵会长叫得益发凄惨,几无人腔。三阎王不为所动,手上捏着割下的耳朵笑个不休。这时。赵会长才看到了玉钏,偏着半边糊满血水的脸喊:"玉钏,我......我的好姑奶奶,你快......快救救我呀......"

玉邻不知咋的就哆哆嗦嗦口了声:"都......都住手!"

三阎王愣了一下,捏在手上的耳朵掉到了脚下,脚下恰有一块石头,血淋淋的耳朵在石头上弹了弹,才落了地。

这情形好生熟!玉钏不禁想到早先做过的梦,心中不免又是一惊。

三阎王已无了酒桌上的客气,挥了挥手,对玉钏道:"这里没你的事,快走开!"

玉钏不走,指着赵会长说:"你......你们不能......不能这么待......待他......"

三阎王冷冷问:"那你说该咋待他?我家大哥给了这老头儿三天时间,老头儿三个太太偏就没一个人来送赎金,咱不辛苦一趟去催催行么?"

玉钏说:"或......或许人家正......正在筹......"

三阎王点点头:"对嘛,咱这么认真催一催,人家筹得就快了,这老头儿也少受点罪嘛!"

赵会长还在可怜巴巴地叫:"玉钏姑奶奶,你可怜......可怜我吧......"

赵会长脸上的血流得更急,脖子和肩头都红了。

玉钏这才又说:"快......快给赵会长止止血,怪......怪吓人的"

三阎王不怀好意地点点头:"这行。"言毕,随手抓了把香灰,按到赵会长半边血脸上,按得赵会长又是一番痛叫......当日午后,玉钏趁着徐福海、二先生、大胡子老三在忠义堂议事。偷偷带了吃的,到锁票的北房去看了赵会长。

赵会长隔着栅门呜呜哭,哽咽着说:"玉钏,你......你当初真就说对了耳大真招灾哩。"

玉钏气道:"还说呢--你招了灾不算,也把我害苦了,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弄到这地方来。"

赵会长直点头:"怪我,怪我,只要过了这一劫,我......我一定为你赎身。"

玉钏叹道:"等你赎身只怕黄花菜也等凉了。"赵会长又说:"我不骗你,真......真给你赎身。"玉钏颇不经意地问:"赎回去做你第四房太太?"赵会长忙说:"不是,不是,把你赎出来,你爱去哪去哪。"

玉钏自然不信这话,心里却还是想救出这老头儿的。老头儿虽道不是白少爷之类有情有义的体己,往日对她总算不错。只是花钱到她这儿买罪受,从未难为过她,她自得在人家有难时帮人一把。于是,玉钏问赵会长:"你三个太太究竟是咋回事呀?都三天了,为啥就不赎人?"

赵会长道:"这你还不知道么?三个太太三个心,早就算计着我哪日死了好分我的家业,我无儿无女,只过继了个本家侄儿。"

玉钏说:"过继的侄子就算你的儿子了,他咋也不来?"赵会长益发伤心:"这侄儿才十三,就是想赎也来不了。"玉钏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赵会长道:"办法倒也有,只......只是要累你。"玉钏眼睛一亮:"你倒说说。"

赵会长说:"送耳朵必不顶事,你若下山一趟就好了,你去找孙旅长,就说我捐一万五千块军饷给他,让他想办法。"

玉钏问:"匪们要多少?"赵会长答:"两万。"

玉钏想了一下说:"那你就亏了,一万五给了孙旅长那不要脸的官匪,再把两万送进山,就是三万五了。"

赵会长道:"给了孙旅长,自然不给山里的匪了。"

玉钏苦苦一笑:"你这老头儿又弄错了吧?这里地形险要,孙旅长能打进来么?就算真个打进来,只怕匪们已先把你杀了"赵会长这才大悟:"那......那你去给我找商会的毕副会长。让他替我先出这两万,出山之后,我立马还他。"

玉钏点点头:"这倒是条路子,不过你要给我写个字据。要不,那个毕副会长只怕不会相信哩。"

赵会长忙说:"我写,我写。"

玉钏去自己房中寻笔墨纸张,却未寻着,心想徐福海、二先生都会吟诗作文,纸笔必定会有,便去了忠义堂。

忠义堂里三位好汉正谈得带劲。玉钏进来,三人都有些诧异。待玉钏说罢事由,三位好汉高兴起来。

三阎王道:"真想不到妹妹如此热心,既救了那老头儿的难,又解了我们的急。"

二先生也说:"不错,不错,如没有玉钏姑娘这番盘根摸底,只怕我们拿不到分毫,还要落下笔孽债呢。"

为首的徐福海开初倒还有笑脸,后来却不作声了,只托着下巴来回踱步。

三阎王取来纸笔,递给玉钏道:"快去叫老头儿写下字据,时间还是三日,两万赎金再不送来,余下那只耳朵他也保不住...

玉钏接过纸笔正要出去,徐福海却叫了声:"慢!"

二先生和三阎王都不解徐福海的意思,困惑地盯着徐福海看。

徐福海不看自己的二位弟兄,径自走到玉钏面前问:"你这一走还会圆来么?"

玉钏不愿说蔬:"自然不回来了 不过,你们尽管放心,赎金必会有人送来,反正老头子在你们手里,亏不了你们。"徐福海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进山不过三天,许多好玩的地方都还没去玩,怎么就走了_?就不来了?"

玉钏笑了笑。违心应付说:"那......那我来就是......"徐福海苦着脸:"你莫骗我。我不会让你走。"

玉钏笑不出了:"我......我不是你们请来的客么?莫不是也成了肉票?"

三阎王和二先生这才听出了名堂。

二先生倒没说什么,三阎王却冲着玉钏叫:"就是把你作了肉票又怎么样?实话告诉你,这拒马峡本就是好进不好出的"徐福海冲着三阎王眼一瞪。怒道:"老三,尽他妈胡说些啥?"

二先生见徐福海发了火,才走过来对玉钏说:"玉钏姑娘,既然大哥要留你,我看再住上一阵也好,这山里确是有些好去处的。"

玉钏脚一跺,气呼呼地说:"我不下山,那两万赎金谁会送来?老头儿家中的情形我已和你们说了,他那三个太太正巴不得他死呢!你们自己想想,还要不要赎金了"

徐福海不提赎金,只问玉钏:"你和那会长老头儿是啥关系?"

玉钏冷冷一笑:"你说是啥关系?那夜情形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徐福海又问:"那你为啥对他这么热心?"

玉钏说:"在客人中,老头儿对我算是好的。从未为难过我,给我的私房钱也多。"

徐福海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你这是知恩图报,是不是?"

玉钏反问:"难道说不对么?你们劫富济贫的弟兄不也讲究知恩图报么?"

徐福海想了想,极突然地说:"那,那好,两万赎金我不要了,马上放那老头儿出山,只是你得留下。"

玉钏万没想到,事情竞闹出这种结果,当即呆了。

徐福海却镇定得很,双目瞅定玉钏道:"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我只等你说一个不字。"

这时刻真熬人,一个不字极好说,只是这不字说了,那会长老头儿就得破财损命;要救老头儿,自己就得留下。徐福海出价真够高的,用几可到手的两万买她做压寨夫人。

想了一下,玉钏问:"大哥留下我干什么?是做压寨夫人么?"徐福海说:"这得你愿意。"

玉钏又问:"我要不愿意呢?"徐福海说:"那就做我的客人。"

玉钏心里清楚。匪巢中的客人可不是好做的,又觉着赵会长老头儿的恩情,还没大到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报答的地步,再说老头儿又有钱,也不在乎那两万的赎金,愣了好半天,才对徐福海道:"容我想几天!"

徐福海脸却拉了下来,手一挥说:"不必想了,你既不想留在这里,我明天就送你出山!"未待玉钏反应过来,徐福海已厉声对三阎王和二先生下了命令:"我徐福海说话算数,说不要那两万赎金便不要那两万赎金,你们马上给我把那老头儿拉出去砍了!"

玉钏大惊失色,差点儿瘫倒在地上:"大......大哥。干......千万不能这样!这......这样一来,就......就是我害了赵会长!"徐福海看着玉钏,哼了一声:"老子绑的他。又是老子杀的他,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话说完,徐福海再不理睬玉钏,又对先生和三阎王明确交代道:"趁着玉钏还没走,马上去砍了,把老家伙的狗头提过来,让玉钏捎到城里去......"

玉钏终于支撑不住了,跌跪在地上结结巴巴说:"我......我留下,我......我愿......愿留下......"

徐福海问玉剁:"真心愿留下?"玉铡噙泪点了点头。

徐福海又问:"你觉着这值么?"

玉钏任泪水在脸上流着,又点了点头。

徐福海叹了口气:"你心好。"回转身,徐福海对二先生又交代说。把那老头儿带来见见他的救命恩人,然后派几个弟兄送他出山!"

二先生应了一声。和三阎王一起去了。

徐福海这才扶起玉钏说:"玉钏。你是善人,今日,你不但救了那老头儿,也救了我,要不。我身后叉得多条索命的冤魂了。"

玉钏并不搭理,只是默默地流泪。过了一会儿,赵会长被带来了。徐福海铁青着脸把事情根由向赵会长说了。

赵会长惊喜之余,"扑通"跪下,"咚咚咚"给玉钏磕了三个响头,继而对着玉钏涕泪俱下。大哭了一场,边哭边道:"玉钏,我......我这条老命是......是你给的。今生今世若是不能报答,来世哪怕做牛做马,我也......也要报你这份洪恩大德!"玉钏这才放声大哭起来,哭罢,万念俱焚。凄哀地对老会长说:"事已如此,我也不再瞒你了,我原已和老盛昌的白少爷定好十八私奔,十七那日,你......你这背时的老贱货偏来了,事情就闹到了这步田地!回到凤鸣城里,你......你一定要给我找到白少爷。和他说明,让他就此死心。只当......只当我玉钏已经死了!"

老会长连连答应,临别,又给玉钏磕了几个头。

玉钏目送着赵会长走得不见了踪影,才泪眼朦胧回过身来,这时骤然发现,徐福海眼中竟也泪光闪动......

徐福海眼前时常现出多年前自己经历过的一幕。也是夏日,也是这般凄切的别离,老母亲抱着他的腿,不让穿号衣的衙役带他走。他的手被铁绳锁着。想去揩母亲脸上的泪却无法。他对母亲说:"娘,你让我走,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咱没偷就是没偷,官府咋不了咱......"娘偏就怕官府,认定凡被官府用铁绳锁走的都无好结果。

真就没好结果。

明明没偷东家王老爷的马,官府硬咬定他偷了。说是和外面的盗马贼串通着偷的。官府把他挟号示众三日,叉让徐家还马。徐家一贫如洗,自然还不起。福海便逃了。一来想避上一阵,二来也想把那真贼寻到,洗刷自己的冤屈。不料,真贼没寻到,母亲先被逼死了。徐家族人一片愤怒,福海更是悲痛难当,放火烧了王老爷家院,一夜杀了王家主仆十三人,合着族里弟兄造了反,及至走到今日这一步。

见着玉钏这般哀伤,福海不由生出恻隐之心,觉着现刻的自己,实有些像当年的东家王老爷了。王老爷一匹马逼反了他,他却用会长老头儿的一条命追留了玉钏。

玉钏实是心地太善。

心中觉着对不起玉钏,徐福海见了。玉钏自是益发殷勤,玉钏只是不理不睬,显见着把他看成了仇人。他要带玉钏去寻那佛,玉钏不去,说这地方满处是血,有佛也早被吓跑了。

最初几日,玉钏连门都不出,只一人坐在屋里发呆,默默流泪。二先生去劝了几次。不怎么哭了,却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徐福海对玉钏说:"这儿有啥不好,哪里不强似观春楼?"玉钏恨恨地道:"还不是一样?在观春楼是卖给了郑刘氏,在这里却是卖给了你这土匪头目。"

徐福海笑道:"怎么好说是卖给了我呢?我又没给你卖身的银钱,又没和你立卖身的文书。"

玉钏说:"若有文书倒好了,事情日后还能有个说道。"呆了一下。又说,"倒也有个好处,我这身价涨了_不少,从五千变作了两万。"

徐福海先是干笑,后来才道:"真值两万,那也是你自个儿的,谁也不能做你的主。"

这倒不假,徐福海虽然凶恶,硬把她留下了,却并没逼她做压寨夫人。

玉钏对此困惑不解,便问二先生:"徐福海不是想让我做他的压寨夫人么?咋不动手?"

二先生说:"他只怕是怜你柔弱,不忍相强吧?"

玉钏说:"我虽柔弱,也已是为娼为妓的风尘女人,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他咋就这么规矩?"

二先生也觉着怪,张口结舌答不出。玉钏叉去问三阎王。

三阎王更不知就里,只答非所问,且又漫无边际地说,自家大哥人好,为朋友两肋插刀,自个儿这头就是大哥的,只是暂时由他老三保管罢了。因之便叫玉钏放心,说大哥咋着都不会为难她的。

玉钏渐渐对二先生和三阎王便生出了好感,觉着他们的心地都不是很坏的--尤其二先生,文文乎乎,一脸和气,不像杆匪的二当家,倒像大户人家的账房先生。三阎王虽说狠些,却也不无可爱之处,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兴拐弯,明明狗屁不通,偏喜趋附风雅。头一天为她接风,便"大风起兮抢他娘,"惹得她大笑。

后来,三阎王又作了首所谓的"七律":

快枪一掂向前冲,督军督办没好种,只觉裤裆一阵痒,摸出一个袁总统。

玉钏又咯咯笑出了声。

嗣后玉钏才知道。这一切竟都是徐福海安排的,仅为博她一笑。

二先生、三阎王和众弟兄,都看徐福海的眼色行事,徐福海则只看玉铆的脸色。最先认识的小匪刘三生便说过,大姐姐如今是咱拒马峡的姑奶奶。只要大姐姐脸挂下来,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总爷会乱杀人呢。玉钏听了既喜又怯,为了众弟兄平平顺顺,先是强作欢颜,后来真就笑开了......

玉钏开了心。徐福海自然开心,只要玉钏说的,总设法去办。

一日,玉钏无意中说起凤鸣城中的狗肉包子,道那包子别具风味,只城中老龙庙近旁一家有得卖。福海当时没多言声,只在心中暗暗记下,转身便叫自家三弟带着一千弟兄连夜出山,把专做包子的大师傅绑来为玉钏做包子。

玉钏后悔得直跺脚,埋怨自己不该这么害人。

福海笑道:"谁也不会害他,我是请他来包包子,又不是绑他的票,你要吃腻了包子,我便送他走,还送盘缠。"

玉钏问:"我要是永远吃不够呢?你就永远把人家扣在山中?"

徐福海又笑:"我知道你玉钏心好,不愿这么干,我可以让大师傅教咱山中的厨子学做包子,学得和风鸣城里一样,再放他走么!"

玉钏点点头:"你也善了些。"

徐福海道:"身边有佛。能不善么?"

玉钏这才有了寻佛的心,便问:"你总说这儿有佛,我咋寻不见?"

徐福海道:"我带你去寻。"

同去寻佛那日,徐福海才把自己为匪的经过和玉钏说了。玉钏听罢,不禁为之动容,联想起孙旅长大兵进城那日的庸形和自身的遭遇,觉得这世道真无道理,拒马峡中群雄啸聚正是该当,心下已不再把徐福海看作匪了。

徐福海又说:"玉钏,你问我家二弟、三弟,我为何不逼你做压寨夫人,他们便来问我,你可知我是如何想的?"

玉钏道:"我早想问你,可......可没敢。"

福海真诚地说:"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你是和我一样的沦落人。不同的只是。你身为女儿身,沦人风尘我身为男儿家,落人山野--同为天涯沦落人,我徐某岂能像那些有钱进窑子的富人一样*你?你要不是卖身窑子的风尘女子。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或许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玉钏从未想到过这点。听徐福海这么一说,玉钏觉得这徐福海委实是个怜贫惜弱的真男人,心里还把自少爷和徐福海作了一番比较。竟发现了白少爷的许多不是--白少爷有情有义不错,却过于柔弱,又因着家境富裕。不解世事艰辛,就算顺当逃到省上,只怕日后也无徐福海这份浸心知底的缘分--再者,如今自己又落入徐福海手中,要与自少爷私奔省上恐怕也无可能。

玉钏想到白少爷时,徐福海也想到了。

徐福海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还在那个什么白少爷身上,那日你和赵会长相对哭诉之际,我的心也软了,想过放你出山。不过又想,你那白少爷怕是不可依靠。白少爷本是富家中人。何尝吃过辛苦?只怕私奔不成或是在省上遇到什么麻烦。白少爷就会变做黑少爷的,重把你卖进窑子也未可知。你没听说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么?"

也不管玉钏愿不愿听。徐福海颇动感情地把杜十娘的故事讲了,讲得玉钏也为那投了江的杜十娘泪流满面。投江入水而结束生命,玉钏过去听人说过,只不过没像这次徐福海讲时听得那么入神,受孙旅长大兵*那次,玉钏也想过死,没想到投江投水。只想到上吊。现在想想,投江投水真算得女人最好的死法了。女人本是水做的,纵然在世时一身污浊,到水里也就干净了。

玉钏把这想法和徐福海说了。

徐福海道:"尽是瞎扯玉钏,你咋着也不要死,我也不去死,我们就在这山里和官府富豪做个对头,把他们搅个不得安生。岂不快哉!我们死了,正称他们的心;我们偏就不死,偏让他们死......"

那日谈的投机,玉钏情不自禁把几年来在观春楼受的苦难委屈也和徐福海说了,说郑刘氏如何折磨她,多哥如何*她,说到后来不知怎的竟倒在徐福海怀里,呜呜咽咽哭了个痛快淋漓......

这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残阳西下,四周群山益发显得青翠苍凉。外出抢掠的弟兄陆续归山,得得蹄声伴着劲起的山风,于山谷中回荡不息。北面山耪,点金地那亦农亦匪的男男女女,正驱着牛车,哼着小曲三三两两往村里走。

有曲唱道:

点金地,点金地,豪杰啸聚有粮米;坏皇上,好总统,俱与草民无关系;唯愿老天多保佑,峡如宝盆聚财气。

这景象竟是一派平和。

也正是在这时,徐福海要玉钏往西看。

玉钥抹去眼中的泪,向西看去,果然看到了徐福海所说的山形巨佛。佛是仰卧着的,身脚首分作三段,血红的残阳正在鼓起的肚皮上挂着,甚是好看。玉钏看了许久,直到残阳完全落到山后,才和徐福海一起回去。

徐福海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玉钏根本没想到,看佛那日自己说过的事,桩桩件件都让徐福海记到了心里,至那日以后,徐福海便背着玉钏在暗地里悄悄谋划,要为玉钏清了观春楼的血泪旧账。

终于有一日夜里,徐福海没和玉钏打声招呼,就把三杆五百号弟兄带出了山。直下风鸣城,杀了郑刘氏、多哥并那一帮护楼的打手喽啰,一把大火烧了,观春楼。连带着烧了白少爷家的老盛昌和半条繁华的街面。

这动静闹得太大。大火起时惊动了孙旅长的大兵,孙旅长驻在城里的两个营和徐福海的弟兄交上了火,仗打得十分激烈。据后来三阎王吹乎。比那回李司令和孙旅长在举人大街火并还厉害,孙旅长的官兵死伤怕有百十口,山中的弟兄也死了十五,伤了三十八,连徐福海自己胳膊上都吃了一枪。

就是这般紧急,徐福海在替玉钏结账时也没赖账,该索回的索回了,该还人的也还人了。观春楼卖身的姐妹一个没杀,一个役抢,全放了。知道刘小凤对玉邻最好,徐福海把从郑刘氏手上抢来的金银首饰分了一半送给刘小凤。刘小凤不敢要。 徐福海便说:"这不是我送你的,是你妹妹玉钏要我替她送你的,谢你呵护她多年的一份真情义。"

刘小风这才接下了那包首饰,随后又被徐福海的弟兄护送

着出了凤呜城,回了直隶老家。

当时刘小凤已料到此一去再难见玉钏的面,便在城外大道跪下来,对着南面的群山磕了头,在心里真诚地为玉钥的未来默默祝福......

观春楼被一把火烧掉。观春楼的血泪记忆也焚毁于火中。玉钏因着徐福海和山中弟兄的大恩大义,再不敢想昔日那个白少爷,只把徐福海当作体己亲人。那日早上,徐福海率着弟兄们回山时,玉钏在二先生陪伴下,一直迎到北面山V。秋天,徐福海胳膊上的伤好了,玉钏再没犹豫,循着山里弟兄的规矩,堂堂正正和徐福海成了婚,做了拒马峡的女主人。那喜庆的日子嗣后便成了山中弟兄共同的节日,就是在玉钏死了多年之后,弟兄们还过那节,都把那节唤作娘娘节,仿佛玉钏不是个卖身的风尘女子,倒是个山中的皇后娘娘。

观春楼被烧以后,玉钏之名家喻户晓,凤鸣城里的富商百姓都疑玉钏通匪报复,商会赵会长死也不信。闻知孙旅长决意进兵拒马峡剿平匪患,便跑到孙旅长旅部,要孙旅长于攻击匪巢之际。务必保证玉钏不受伤害。

孙旅长呵呵笑着说:"我知道。都知道,徐福海火烧观春楼� �为绝了,的后路,本旅长也不相信玉钏会通匪一一她若真通匪,只怕你赵会长的头早留在山中了"

赵会长头直点:"正是,正是......"

孙旅长又道:"剿匪本为安定地方,保护你们绅耆商家发财,你们商会不能不意思、意思的。"

赵会长忙说:"这我们已商议过了,各个店号都出一些,我赵某出两万。合共就是八万多了--只是我们要剿的是匪,不是玉钏,旅长奠忘了。"

孙旅长哈哈大笑,拍着赵会长的肩头道:"放心,放心,赵会长伤着那小*一根×毛你拿我是问!"

孙旅长真就去剿匪了,城里的两个营开出去不算,城南的独立团也拉了上去,大炮不好拖进山,便把七八支连珠枪全扛了去,一路上还唱着军中老师爷编的兵马歌:

吃粮的弟兄不孬种,个个都是真英雄;长坂坡上一声喝,吓退敌军百万兵。

城里的百姓都说,孙旅长这回总算为凤鸣城办桩好事了。好事偏没办成。孙旅长的兵马轰而烈之出去,没几天悄无声息回来了。城中的商家百姓只隐隐听得城外响过一阵枪,八万多军饷就算花完了。许多商家自然不满,要赵会长去问。赵会长只得去问。

不料,赵会长不问还好,一问便问出麻烦了。

一天到晚笑呵呵的孙旅长。这回不笑了,拍着盒子炮大发雷霆。一口一个日你娘:"......日你娘,你道匪就这么好剿么?峡南的虎距关、峡北的一线天,都是险要所在,一夫当关,万夫奠开!日你娘。你且去剿剿看!"还没容赵会长答话,孙旅长又说,"更可恨钱旅长的安国保民军得知城中空虚,又作妄动,我他娘的能不防么?"

这倒是真的。安国保民军在这次剿匪风波过后没多久,又

攻了回城,是从城北三叉河水路齐攻的,光架着连珠枪的木船就有二十来条。不是城外的独立团在青龙桥顶住打,怕就攻成了。

嗣后安国保民军无了音讯--也不知到哪里安国保民去了。

孙旅长又想到了剿匪。孙旅长振振有词地说,拒马峡中的匪终是心腹大患,不剿平。凤鸣城永无安宁之日。

这倒也是实话。山中之匪不像安国保民军,偶尔攻次城,三天两头骚扰不断--就在安国保民军上次攻城前后,还叉大抢了一回。

孙旅长再次把赵会长们招来合计。

这回,孙旅长不骂人了,又笑得弥勒佛一般,只说剿匪还得筹饷,要商会再出十万。

赵会长和众人都不说话。只是面面相觑,既恨匪,也恨孙旅长。

孙旅长见大家都不说话,便瞅着赵会长和和气气道:"都不想出钱也行,匪我还是要剿的,就用炮剿嘛,只是大炮一响,什么玉钥、金钏的都得轰碎喽"

赵会长一惊,这才吐口先认了五千。

孙旅长头直摇:"五千只够买个玉珠子!"赵会长忙又增到八千。

孙旅长摆了摆手:"不够!不够!上次你是两万。这回少说还得两万!"

为了有救命大恩的玉钏,赵会长咬牙把两万出了。

会长出了两万,众人谁还敢不出?都出了,孙旅长共计掠了十万还多。

回到家里,赵会长的三个太太哭闹不休,说是当初就是赎

票也才两万,这倒好,为剿匪两次出了四万,还不算送给白少爷的八百。

那回出了拒马峡,赵会长便去老盛昌找了痛不欲生的自少爷,把玉钏要他说的话都说了。老盛昌被烧之后,赵会长看在玉钏的分上,又给了白少爷八百块,太太们也是颇不情愿的,只是因着数目不大,当时也就没说什么。这次为着孙旅长剿匪时不加害玉钏,又出了两万,太太们终于不可忍耐了。

三个太太开初闹时,赵会长只是不理,闹得凶了,才怒道:"为玉钏再花四万我也情愿!她和我非亲非故,却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救下我,你们例好,巴不得我早死我今日便把话给你们说明,就算我死了,这钱财家业你们也分不到,全是我侄儿的!"十余天后,孙旅长剿匪的兵马又出城了,依然扛着连珠枪,依然唱着兵马歌,挺像回事。孙旅长这次挂帅亲征,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很威风的样子,走到人多处,还摘下军帽挥着,四下里乱点头。

偏就怪了,孙旅长和他的兵马出城三日。连枪声都没听到。又回来了,说是胜了,巨匪徐福海慑于孙旅长的威风,没打就降丁,答应日后再不骚扰风鸣城。接下来,孙旅长便迫着各界绅耆为自己接风洗尘。

在接风洗尘的酒宴上,孙旅长又说,拒马峡地形险要,从军事上看不可强攻,只可智取。为了智取,已派了副官进山谈判,答应给徐福海一个少校营长的名分......

赵会长们这才知道又上了当,心下恨孙旅长已超过山中之匪。白此再不信孙旅长剿匪的鬼话,而且认定那鬼都不知道的谈判断无成功之理。

果不其然,谈判的事孙旅长后来再不提了,匪们只要高兴照样到城里走走,城中被惊扰多年的生活依然是老样子。众商

家不再心存妄想。

赵会长却觉着迄今未能救出玉钏,心下很是有愧。

一日。赵会长和从省上回来的白少爷说起,不禁老泪纵横。白少爷也哭,哭罢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山匪徐福海和军匪孙旅长都长不了的,玉钏心好终有好报......"

也真叫白少爷说准了。

这年冬天。孙旅长和他自己的独立团团长闹毛了,钱旅长的安国保民军乘虚而入,伙着孙旅长的独立团里应外合,一阵连珠枪把孙旅长和他手下的军匪扫出了风鸣城。也恰在这年,孙旅长所属的那个什么系全垮了,莫道风呜,就是全中国也没他们几多地盘了......

重新进了风鸣城的安国保民军也挺吓人的,当年的钱团长,如今的钱旅长,提着机关大张的盒子炮在举人街上吼:"奶奶个熊,我姓钱的又回来了,你们这些给孙王八捐粮捐款的龟儿子都听着:都他娘的给老子到保民军司令部开会,不来的,老子枪子伺候!"

都去了,都叫苦不迭,异口同声大骂孙旅长不是玩意,夸赞钱旅长的保民军是仁义之师,解民于水火倒悬。

钱旅长为再进风鸣苦了许多年,这回又成了。爷,自然不吃无用的马屁,把盒子炮往桌上一拍道:"奶奶个熊,废话少说,老子只要见血!"

商家绅耆们都以为钱旅长要杀人,有几个吓得跪下了。

周副旅长说:"起来,都起来,钱旅长因着军饷无着,有点急,快想法筹钱去吧!"回转身,周副旅长又对钱旅长说,"这些商家百姓给孙匪捐粮捐款也是无法,姓孙的是军匪,咱们不是,咱们安国保民,旅长你可急不得。"

钱旅长白了周副旅长一眼,甩手走了。

也幸亏有个周副旅长,城中百姓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又幸亏钱旅长受了风寒,加上旧伤复发,进城三个月便死了,大家方才不再提心吊胆。

钱旅长死后,周副旅长成了周旅长,紧接着又兼了,镇守使,成了凤呜城和周围三县说一不二的人物。

周旅长稳住了脚跟。自然怀旧,想着当年在观春楼和玉钏度过的好时光,不免感慨万端。某一日,周旅长在那被焚毁的观春楼旧巷里徘徊了半天,作了一首情义缠绵的好诗,其中有两句道:旧日红颜夸安在?但见野蔓遍残墙。

城中绅耆以为周旅长恋着往昔的欢乐场所,便联名建议重修观春楼。周旅长不许。绅耆们又以为周旅长官做大了,不好意思主谋这事。遂推赵会长出头劝进。赵会长去见了,周旅长,一口咬定重修观春楼是桩好事,这种好事非太平年头不能办。且道:"昌盛昌盛,讲的便是无娼不盛。"

周旅长说:"什么无娼不盛?我不信这话。我只问你,重修了观春楼又有何好处--你们不解我的本意,我是看着残楼想起一个人来。"

赵会长小心地问:"是谁?"

周旅长叹了口气说:"这人你必也认识--至少总听说过。是一个叫玉钏的红粉佳丽,众人都道她不是人间的凡品。破身那年只十六岁,当时我曾答应为她赎身,后来......后来竟忘了。"

赵会长也忆及了旧事。想着自己当年还想和周旅长争这玉

钏。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周旅长自言自语道:"只不知现在玉钏身处何处?如若还在观春楼就好了,我必得把她赎出,让她做我的三太太,或者让她从良嫁人。"

赵会长犹豫半天,才吞吞吐吐说:"我倒知道她在哪里,只不知周旅长可愿去救?"

周旅长眼睛一亮:"快说,在哪里我都会去救"赵会长道:"被徐福海绑人了拒马峡。"

周旅长一怔:"已有多久?"赵会长答:"快二年了"周旅长点点头:"我派人送张帖子去,匪们敢不放人,老子

便剿!"

积孙旅长两次剿匪带来的破财无功的教训。赵会长这次学乖了,不怂恿周旅长动枪动炮,只劝周旅长派人进山,把匪们收编。

周旅长怒道:"这股土匪为害地方已有多年,断不可轻易收编。再者,收编那匪,也会给人留下话柄,道我也通匪呢!"赵会长想想,也觉得周旅长说得不无道理,--按他的心愿,也是恨不能把匪们全杀绝的。于是便道:"杀绝那匪正是百姓心愿,只是拒马峡易守难攻,周旅长还要用些计谋才好。"周旅长问:"你可有甚好让谋?"

赵会长道:"不敢,不敢!好计谋还得旅长拿。"周旅长很认真:"你倒说说你的想法嘛"

赵会长仍耍滑头:"也......也没啥想法,你周旅长有啥想法。就是我的想法了,我这做生意的,能比你当旅长带兵的更高明么?"

周旅长笑了笑:"好,主意我拿,我派人进山,收编了事。"

赵会长不知周旅长这话是真是假,试探道:"人家若是不愿呢?"

周旅长手一挥:"我不像姓孙的那么小气,我给徐福海个上校团长的名分!"

赵会长问:"就是给了上校团长,人家不出山,你咋办?"周旅长不耐烦了:"你倒给我说说你的主张。"

赵会长想了想,这才小心地道:"老朽斗胆向旅长荐个有用之人,此人......此人,恕老朽直言,此人却是玉钏姑娘后来的青楼知己......"

周旅长脸色一寒,"哦"了一声。赵会长不敢再说了。

周旅长挥挥手:"说,你接着说,这青楼知己是谁?荐他何用?"

赵会长赔着十分的小心说:"这......这青楼知己是原来老盛昌的少东家,只......只要请他进山。玉钏便知我等的用心了。待白少爷进山和玉钏见上面,就可让玉钏相机行事,诱匪出山,匪们只要出了山,要杀要编还不由着你丁。"

周旅长有了些振奋:"好,只要能消了。这匪患,救出玉钏,你荐这人我就用 别以为我会吃醋,我不是那种人!"

第二日,周旅长把自己的副官长派到省上,把白少爷从第三国小的课堂里揪了出来。押上船载回风鸣城,要白少爷进山去见玉钏,并代表安国保民军商量招安事宜。

白少爷心惊肉跳,不敢应允。

周旅长鄙夷道:"真不知玉钏怎会看上你的,浑身上下竟无一根骨头。"

白少爷说:"不是不敢去,是觉着没名分。"

周旅长倒也痛快,马上给白少爷一个上尉副官的名分。当

场签了两份委任状,一份是给白少爷的,一份是给徐福海的,给徐福海的那委任状上赫然书着,委徐福海为安国保民军上校团长。

白少爷更不干了,说徐福海出山后还当着上校团长,他这辈子和玉钏就无法长相厮守了。

周旅长问:"你对玉钏可是真心?"

白少爷道:"不是真心。我能等到今日么?"周旅长笑道:"你咋就知道我会来救她?"

白少爷倒也坦诚:"我没想到是你,只想着雨军过来,必得剿灭匪患。"

周旅长显见着有些不快:"你咋就这么相信南军?"白少爷不说。

周旅长便没再问,只道:"南军、北军咱不提了,我只问,为玉钏这山你进不进?"

白少爷想了想说:"真能把玉钏救出徐福海的手,我就进;若你只是要招安扩大自己的兵马,我便不进。"

周旅长哼了声:"我扩不扩充兵马是我的事,你不好管,也不能管,我只担保:一俟徐福海的人马出山,我就把玉钏亲自交到你手上"

白少爷不信:"徐福海会这么听话么?"

周旅长道:"受了招安,他就是老子的团长,老子的话就是命令。他不听不行!"

白少爷问:"那......那他若是再进山呢?"

周旅长道;"好不容易才把这巨匪招出山,我会放他再进山?"

白少爷点点头:"好,这么说,我进山就是,你周旅长说哪日进山。我便哪日进山。为了玉钏,就是真被匪杀了,我......

我也情愿!"

周旅长拍着白少爷的肩头赞道:"这就对了嘛!身为男子汉,就得有血性,有情义"

于是,自少爷一举而变成周旅长安国保民军的上尉副官,三日之后由两个卫兵护着,挑着"言事"的黄旗。经由一线天,进了拒马峡......

这两年玉钏在拒马峡中实是活得轻松欢悦,徐福海对她的夫妻恩义自不必说,道是如漆似胶也不过分。玉钏想得到的得到了。不想得到的也得到了,闹到后来,山外传讲徐福海,山里只言徐嫂嫂,都说徐嫂嫂是慈悲菩萨转世。

徐福海知道玉钏肠软。抢掠勒赎的事都不让玉钏与闻,专为玉钏在点金地朝南的半山坡上盖了三大间新房,叉按玉钏的意思建了座菩萨庙。玉钏说徐福海杀人太多,来世难得超生,她要为福海的来世日日诵经。徐福海只信今生,不信来世。却还是被玉钏的真诚打动了,但凡可不杀人时,便不再去杀,山中撕票的事也日渐少了。

徐福海手下的弟兄对玉铡更是敬重,有啥稀罕物总要拿来献给嫂嫂。

火烧观春楼那回,刘三生拿了个在楼里掠来的红缎胸罩献给玉钏。山里的女人只用抹胸,不知胸罩为何物,莫道刘三生,就是最有学养的二先生也不知道。刘三生献胸罩时便说,送嫂嫂一只两个兜的好钱包。刘三生自己腰问也系了只,是白布的,两处应隆起的地方都隆起了。一处装着吃剩的馍,一处装着把洋钱。玉铡接过红缎胸罩,脸比胸罩还红,当下把胸罩在自己胸前一比划,对刘三生说。这是女人用的东西。刘三生先是羞愧,继而就害怕了一怕有调戏嫂嫂之嫌。央求嫂嫂奠告诉福海,自己腰间的"钱包"也解下扔了。

这类事,玉钏自然不会告诉福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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