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鸿点点头,目光却望向了朱盼盼,后者与他双眼淡淡一对,却转过头去。一旁的若蝶不经意间见她眸中恨意一闪,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李无忧笑道:“谢老头一向无事不等三宝殿,今天这么有空过来?先申明!讨酒喝赊饭吃什么的就请免开尊口!”
谢惊鸿笑了笑,忽然拔出惊鸿剑,正色道:“李无忧,叶十一可是你杀的?”
李无忧见他终于提到此事,凝重地点了点头。
谢惊鸿正色道:“那便好!出手吧!”
李无忧知道谢惊鸿既然提到叶十一,那此事便再无商量余地,叹了口气,拔出无忧剑。
“你不用倚天剑?”谢惊鸿愕然。
“神器太利,胜之不武!”
“如此承让了!”谢惊鸿一声冷笑,陡然一剑刺来。
这一剑也无甚巧妙,唯一的特点就是快,快若惊鸿。
但天下之间再快的剑,在此刻的李无忧眼里其实都和蚁爬无异,他轻轻侧身让过,一剑攻向了谢惊鸿的背。
“操!”下一刻,天下第一高手剑神谢惊鸿忽然骂了声粗话,因为半截剑锋已自他胸口露了出来。李无忧寻常一剑,他竟是没有躲开!
但一剑得手的李无忧同时却是魂飞天外:“老家伙竟是要和老子同归于尽!”
无忧剑锋再进十分之一寸,谢惊鸿名震天下的惊鸿剑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一道剑芒电光般绕过了身后。
“噗!”血光暴起,李无忧带着血光的身影暴退,右手抽剑,同时未持剑的左手猛地劈出了一掌奇光,却正是刚刚练成的神气。
“不要!”朱盼盼忽然出现在谢惊鸿身边,扬掌朝奇光封了上去。李无忧这一掌本是含愤出手,不意间已然用上了刚刚锻炼成的全部神气,眼见朱盼盼横空杀出,只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将功力降低,但饶是如此,却依旧有十分之一的劲力无法撤退,双掌相交,朱盼盼硬生生被击得暴退三步,而古李无忧却已借势抽剑退出,而那一掌的余波却打在了谢惊鸿身上的剑口处,后者一声惨叫,暴跌后退,重重摔倒在地,一时血流如注。
李无忧顿时后悔不已,慌忙上前,出指如风,连拍谢惊鸿伤处数处穴道,但异常诡异的却是那血兀自不止,汩汩如泉涌。
“老不死的,你给老子撑住了!”李无忧大恐,一面输入元气到谢惊鸿体内,一面在脑海里寻找被神气所伤的救治之法。
众女素知两人关系极好,本以为两人只是切磋,是以并未阻止,见此都是大惊,忙和朱盼盼一起扑了上来,将谢惊鸿紧紧围住。
“不必了,看来是我错了!”谢惊鸿轻咳一声,一把推开李无忧的手。
感觉到这只手的无力,李无忧自知谢惊鸿的离去已经是不可挽救,心中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说不出的空空荡荡。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谢惊鸿,你果然了不起!枉我李无忧自诩智计过人,千算万算,最后还是中了你的计!没有想到这次你竟是来和我同归于尽的。如果不是刚才我足下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身体陡然增高了三分,你这一剑已然得手!不过即便如此,你这一剑依然砍伤了我胸口,剑气粉碎我好几条经脉。一剑之威能达如此境界,你也足以自豪了!”
谢惊鸿闻言半睁开眼睛,流血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一块石头!谢惊鸿居然败给了一块石头……”
李无忧见他本是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眼睛也似乎明亮了不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顿时竟隐隐有些伤感。
“李无忧!”谢惊鸿叫着李无忧的名字,神色很是复杂,“你是我近百年来所见的最有天赋的少年,可惜造物弄人啊,你杀了我儿子,你的功力却也毁在我创的照影神功之下,而如今我自己却死在你剑下,不知这算不算是佛家说的因果报应?”
“不算!”李无忧摇摇头,“令郎自第一次见到我就鉴定执着地要将我除之而后快,我杀他不过是自保,并且几乎因此失去了小兰。牧先生杀我是为了他主子,而你杀我,并非是为你儿子报仇,而是也认为我是引起这天下祸乱的根本是吧?这从头到尾,我都是受害者,被动得很。如果说这也算是报应,那这个天下就再没了公理!”
“唉!”谢惊鸿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这些孩子,我教他们天下为公,苍生为重,他们记住了,但却没记住做人的道理。无论有多么堂皇的借口,漠视无辜者的人命都是不可原谅的。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却并不是不守节。人生天地间,谁都有存活的权力,即便当真是以苍生为目的而随意牺牲他人的性命,都是可耻地!是以,我听如故说天下间仅存的一瓶蓝毒最后的归属是你之后,我就坚定了杀你之心。”
“我明白!不过你的弟子要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李无忧摇摇头,心中第一次对谢惊鸿生出了敬仰。他终于明白这个名震天下的剑神,被尊为天下第一人,并非是因为他那强绝天下的剑法,而是其广博的胸怀和对生命的重视。谢惊鸿要杀自己也并不是为了私仇,而是相信自己漠视人命,只是可悲的是他并不知道蓝毒并不是我放的。他为天下不惜牺牲自己,这样的作为,确实称得上个神字。李无忧明白自己虽然被叫着雷神,却断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是以在这一刻他也原谅了叶十一和牧先生——无论如何,肯为毫不相干的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终究是值得敬仰的。
“他们不明白,但你明白,这也是我为何没有替十一报仇的原因。”谢惊鸿的双眼忽然发亮,“你曾经因我而失去功力,我即将死了,这一身功力就全都传给你吧!但愿你能将惊鸿剑的精神发扬广大!”
“什么!?”李无忧惊了一惊。
“外公不可!”一直没有说话的朱盼盼立时出声相阻,“你将功力传给他,外婆说的那百分之一的复活几率便彻底没有了!”
“呵呵,盼盼,你终于肯叫我外公了!”谢惊鸿笑了起来。
“你一直都是盼盼的好外公,只是因为娘和外婆的事,我一直有些恨你。”朱盼盼哽咽道。
“唉!你们本该恨我。我谢惊鸿一生顶天立地,自问俯仰不愧,只是一生唯一辜负的……却是你们。”谢惊鸿强叹了口气,笑了起来,“只不过盼盼,你太也看不穿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枯枯荣荣,天道如此,何必强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何必信这狗日的老天?”寒山碧忙道,“谢前辈你……不要放弃!”
“外公,你听碧姐姐的话,千万不要放弃啊!你可知道半月前我亲手埋葬外婆的时候,那等心痛,你难道忍心让我再心痛一次吗?”
“对啊!不要放弃!”众人纷纷道,明白了谢惊鸿广阔的心胸,更没有人愿意这位受人尊敬的长者稀里糊涂的死去。
“我也曾经年少过,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话当年说来豪气逼人,但结果怎样?不过是有子难认,有妻难寻,孤老一生!独孤千秋也不认命,与天斗,终于赢得了偷天换日**的百分之一复活几率,但那又怎样?复活后两个月便魂飞魄散!”谢惊鸿言辞中渐渐多了些寂寥之意。
朱盼盼默然。李无忧却豁然有悟,原来上次独孤千秋之所以复活并非是自己下手不够狠,而是这厮居然暗自练成了魔门最神秘的功法偷天换日**,听朱盼盼的口气,她自己似乎也从宋子瞻处学过这门魔功,并打算转嫁给谢惊鸿,让后者去博那百分之一的几率,但以谢惊鸿的功力,应该不止这个几率吧……
谢惊鸿重重喘了口气,抓住李无忧的手,急道:“小不死的,快些过来,再迟片刻,老夫怕就要真元散尽,想为这个天下再做一点事怕也是不成了!”
“罢了!无忧,你答应外公吧!”朱盼盼叹了口气,“哀莫大于心死。其实你们都不明白,在外婆死去的那个时候,外公其实就早存了死志。不然这次也不会选择和你同归于尽的战术了!”
谢惊鸿欣慰地点了点头,道:“盼盼,你也长大了!”
朱盼盼再也忍不住,趴在谢惊鸿身上,泪如雨下。
“不成!”李无忧忽然扬扬眉,神色说不出的坚毅,“谢前辈,李无忧不是迂腐之人,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功力!我接受了你传功,你必死无疑,而我不接受你的功力,你却还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复活。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功力,和叶十一、萧如故之辈又有何不同?我今后凭什么去教训他们?用你的功力和他们对手,即便胜了,我又安能于心无愧?”
“什么!”众女同时呆住。她们怎么也不能相信李无忧居然会拒绝!但他们看到李无忧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渐渐明白,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个少年啊,贪生怕死,爱慕美色,唯利是图,粗话满口,即便是身怀绝世武术的时候看来也是个标准的无赖,绝对的小人,但内心深处居然也有着那么一种近乎愚蠢的骄傲。
“哈哈!好,好,后生可畏!”谢惊鸿大笑,鲜血却自嘴角和伤口处再次喷射了出来,朱盼盼大惊,忙自点穴止血,但却徒劳无功,一面骇然李无忧神功惊人,一面却是无可奈何,当即再不迟疑,一掌拍在了谢惊鸿的脑袋上,但掌势才一落下,手却被后者抓住,顿时愣住。谢惊鸿摇摇头,道:“盼盼,别白费力气了,即便你将偷天换日**成功嫁接给我,我成功复活,又能怎样?不过是再死一次。你自己也说了,哀莫大于心死!”
“但……”朱盼盼大急,但后面的话却直接堵在了咙间。
谢惊鸿目光已经迷离,他摆摆手,脸上却也第一次露出难见的温柔:“子瞻,你不要自责。一切错皆在我,负了你百年。百年,人生能有几个百年……子瞻,你能原谅我吗?”
众人皆是呆住,却随即都是一阵黯然,谢惊鸿神智已经模糊,竟将和宋子瞻相似的朱盼盼当作了宋子瞻本人。
朱盼盼愣了一愣,随即柔声道:“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
谢惊鸿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弱,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微笑道:“那可多谢了。一百多年了,我也太累了!麻烦你告诉如菊,这个担子,我是不能帮她挑了!你……你自己也保重,你的性子太倔,年纪一大把了,可以的话,收敛收敛吧,别把后辈们吓着了……”
朱盼盼点头不迭,眼角已然湿润。李无忧茫然之外,鼻子竟微微有些发酸。
“一百年了,你还是那么漂亮!”谢惊鸿笑了起来,声音却渐渐微弱,“还记得当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唱的那首歌吗?”
朱盼盼重重点头,轻轻哼道:“杨柳堆烟,水光潋滟。西湖春尚好,只是离别经年。忆当日,孤山梅冷,一笑嫣然,误光阴竟千年。于天涯,将孤舟放了,烟霭画遍。凭了断,一夕缠绵?屈指,佳期已误,韶华冰莲。忧可伤人君应知,古镜里,白发红颜。叹息罢,但倾杯。浮生事,且付昨昔今年。但倾杯。浮生事,且付昨昔今年……”
众女听那旋律婉转动听,缠绵中自有一种苍凉刻骨,一时各自心有所感,无不伤心。唯有李无忧却觉这调子熟悉之极,顿时想起当日西湖初遇朱盼盼和刘冰莲时后者唱的正是此曲《梦黄粱》,一时诧异不已。
一曲终时,谢惊鸿嘴角笑意凝住,一代剑神,不知何时已磕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