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的天塌了,可当所有的真相铺天盖地而来时,才知老天爷觉得我磨练还不够。
宁一曾说:敏子,如果你能永远这么没心没肺就好了。这一刻,我很想告诉她:我也希望,但现实却不允许。
老爹的追悼会,办得很隆重,所有他曾经的老友都过来送他最后一程了。一切事宜都是小叔叔在办理,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他的肩背依然挺直,脸色依然肃穆。绝没人会想到,那个在老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他,是如何痛哭失声的,我僵立在旁,反而是默默流泪。
但我知道,无论是有声还是无声的悲恸,我们都一样。他失去了兄长,我失去了父亲,都是我们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此刻,我就站在小叔叔的身旁,对每一位到访的宾客鞠躬敬礼。听了无数遍“节哀顺变”,耳根已经麻木,幸而这样的场景无需勉强自己微笑,虎着张脸,脸色再难看也没人来追究你什么。宁一是和陆昊一同前来的,她看着我的目光里尽是担忧,极少见她有正经时刻,我冲她扯了扯嘴角,她的手就抚上了我嘴边,压低声音道:“敏子,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很丑。”
我反而是笑了,还是她最懂我,知道该怎么埋汰我能化去心底一丝丝的痛意。陆向左随后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萧雨,我垂下了眸,不想去看他们。对陆向左,我不知是什么滋味,但对萧雨,我有拿枪射她的冲动。
老爹和小叔叔周转万千地请催眠师封存我的记忆,却都被她一力破坏。如果老爹没走,我或许还能念在她儿时曾救过我,对她心存感激,但,老爹去了......如果不是她引我去月华寺,讲那些含糊的真相,我不可能会跑回家去挖秘密,也不会将老爹气倒。
与其说恨她,我更恨的是自己。是我亲手把老爹推进深渊的,找再多的理由,都无法改变老爹被我气死的这个事实!就像当年的阿土,找无数的理由,也不能洗脱我将阿土遗弃,任它孤独飘零在河中央的罪孽。是的,罪孽!把老爹与阿土拿来作比较,很是不孝,但此刻的我,心中的痛意比之当初更甚百倍、千倍!
那是我的老爹啊,疼我爱我惜我的老爹,我是鬼迷了心怀疑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耳旁传来小叔叔疾言厉色的声音,他在怒斥着来人,我以为他是在骂陆向左和萧雨,可抬头间却怔住了,一男一女相依着站在那处,男的丰神俊朗,女的纤柔婉丽,是......许子杰和许阡柔,他终于来了。
“苏暮年,子杰他......”
“够了,无需向我解释!许子杰,你是否以为你们许家已经成事,就再用不着我苏家了,所以任由小敏独自回来也不管不问?信不信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你们许家周旋到底?”小叔叔斥责完又回头拉了我一把,指着他扬声道:“小敏,你看清了吗?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是狼吗?都说狼是这个世界上最痴情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果伴侣没了,它绝对不会再找,它会对天长嗥,它会就此而孤独寂寞终老一生。原来如此,难怪他对余浅姑娘痴守眷爱,再无法割舍出一点爱意于我,原来,如此啊。
我痴痴凝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头似有惊痛、忧伤,还有什么看不明,如果是以往任何时刻,我都会立即走向他,因为一直把他当成是我的太阳,人是需要阳光的,自然是太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可此刻,只觉得身周犹如一片茫茫废墟,等开口时,语气带了无可避免的悲凉:“谢谢你们来拜祭。”低首,鞠躬到底,如对每一位宾客一般。
头顶是长时间的沉默,只闻自己的呼吸声,我迟迟没有抬起头,视线却不可控制地凝在那处的黑色皮鞋上。终于,那道射向我的目光转移,那双皮鞋开始轻轻挪动。
挪动?!
我惊惶抬头,只见他们姐弟俩已经背转了身,一步一步往外走,很慢,很慢!他的脚?他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小婶婶身上,尤其明显右脚是在拖动着的,他出了什么事?
“小敏,行礼。”小叔叔在旁提醒。
我艰难地扭转了头,向面前的一位世伯鞠躬敬礼。等答谢完直起腰时,门边已不见他的身影。之后是大大小小的事,根本不容我去多思虑,我作为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始终都要捧着老爹的相片,一直到墓地,看着骨灰埋入土下。
回程的路上,小叔叔说暂时先住他那吧,我没有反对。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独留宅院里,会胡思乱想,事实上我脑中一直都在翻飞着从小到大与老爹一起时的大大小小事件。印象中,我惹他生气的时候多,得他赞美的时候少,因为我真是太皮了,三不五时就闹腾出点事来。
但是老爹你可知道,我那是想吸引你的注意,你把一生都献给了事业,却只给了极少的时间于家庭。尽管慧姨对我细心照料,可到底不是至亲,也只有是我闯祸时,你才会横眉竖眼地教训我,那时的目光才是专注在我身上的。
看吧,其实我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在没心没肺之外也有小纠结。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全是一幕幕场景,有妈妈拿枕头闷我的画面,有被妈妈遗弃在月华寺我不小心从门槛跌出去的画面,有妈妈吞下安眠药拿绳子绑我的画面,还有老爹最后被那电击着弹跳的画面。
其实知道,除了最后老爹的那一幕是真实的,其他的都不过是我脑子自己YY出来的,我没有记起全部,事实上即使没有催眠,五岁那年的记忆也只会是模糊一片,不可能记得如此清楚,但就是一躺下,就如坠落进无底深渊。所以说,人的思维想象空间极其庞大,能把无想成有。
我开始日夜生活颠倒,不敢夜晚入眠,整夜看电影或者读小说,再困也死撑着,一直熬到天亮才肯闭眼。还别说,真的有效,噩梦没有再来袭。
这天,我还在睡梦中,隐隐约约似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眯盹着起身,卧房门没拉开就听到小婶婶的声音在说:“苏暮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给子杰见苏敏解释也罢了,还让律师发离婚协议书,你怎么能这么强势?都说了子杰是因为那天急着赶回H市出了车祸,你侄女打电话来时他还躺在医院,后来发现这边出事了,他咬着牙出院赶回来,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苏敏?”
“哼,为了小敏?是怕我将那天的话付诸实践吧。你们许家虽然事成,但毕竟根基未稳,这个时候,他怎么敢跟我撕破脸?所以阡柔,收起你这些假装的善意,许子杰对小敏如何,我用眼睛看着呢,包括你,你又何尝对小敏善待过?嗯?”
我轻靠在门板上,外头的声音还在穿透而来,原来他接了我的电话不肯回来,是因为出车祸了,难怪他在老爹送殡那天,脚是拖着走的。原来,这么多天他一直有想见我,原来,小叔叔已经把离婚协议书发给了他。
离婚......轻轻咀嚼这两个字,曾经我提出了又极力逃避,想尽各种办法来避开这个问题,后来从C市逃回H市时,已有了成全放手的打算,也给了他明确答复,但潜意识里在等待着他把协议书拿给我,而不是由我主动。
但一切阴差阳错,反反复复,最终还是以苏家的名义率先提了出来。也好,婚姻的开始,是苏家起的头,不管他心里如何计量的,这场婚姻,我无法否认,有逼迫的成份在,知不知道不是理由,事实俱在呢。那么,最后的结束,也由苏家来吧。
心中不受控制地去想他的车祸,应该......不是太严重吧,要不然也不能立刻赶来了,尽管走路走得很艰辛。
一道尖锐笑声划破耳膜,拉回我的思绪,我微微拉开了点门缝,还是小婶婶,她似乎极其愤怒。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而她面朝着的小叔叔却是在我的死角里,看不到其人。
只见她脸上浮着讽笑,满目苍凉地开口:“苏暮年,真以为我不知你心思吗?你书房的抽屉里有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席云舒的照片,呵,你大哥到死都不知道,他亲爱的弟弟与自己的妻子背着他苟且!”
“你闭嘴!”怒吼声把走廊都给震动了。
“怎么,说中你心事了?你对席云舒有爱慕,有内疚,然后把这种情结凝注在了你侄女苏敏身上,现在表面是把苏敏守在家里,实际上你是想利用我和你婚姻的幌子,从另一层意义上得到她,拥有她!所以你迫不及待给子杰发离婚协议书,逼他们离婚,这一切不过是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因为你苏暮年根本就不是苏沐天的亲弟弟,你也不是苏敏的亲叔叔!你爱上了苏敏的母亲席云舒,又把这爱在她女儿身上延续!”
砰!我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