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为我的沉默,子杰脸上的冷静平和开始一寸寸瓦解,忽然俯身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头埋在我脖颈间,唇贴着耳畔,气息全吐在上面,“敏敏,我失去过你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不会让你离开我。陆向左醒了,他已经被你唤醒了,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你没必要为此而......”
“他会死!”我轻声打断,“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死。他的肺部有个肿瘤,很可能是因为当年在江边为救掉落江中的我而冻伤了肺叶,从而引起的后遗症。而这次,他又为救我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我没有办法就这么看着他从此长眠。”
子杰倏然抬头,震惊在他眼中浮现,“你掉落江中?怎么回事?”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就是上次我跟你讲过......陆向左在江边跟我告白那次。”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掉在了江里?还有,这世上没有哪个病人得肺癌是因为冻伤,这根本与你无关。至于这次的事,我很感激他,也更恼恨自己,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可是敏敏,你不能一竿子就把我给打死了,你要给我补偿的机会,给我好好爱你的机会。”
爱?!我惊到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爱我?”
他的脸上露出巨恸,再开口时声音无限苍凉:“敏敏,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唯独你不知道。我爱你,爱惨了你,你不知道那找不到你的半年我是如何过的,而找到了你行踪后的那几个月,我又是过得多么颤颤惊惊,生怕惊动了你,你又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我费尽心血布了层层网来找你,可都敌不过你疏离拒绝的态度。以前是我混,明明早就将你放在了心口,却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次次地伤了你,事后又在那后悔。所以这次再见你,我耐着心一点点靠近你,尽我所能的对你好。
这一次独自回C市,车子开在路上时我就后悔了,甚至想回头过来找你。可是你那么坚决的将我推开,我懂你的心思,为了你我愿意回去安抚爸妈他们。可是在家的每一分钟,都在念着你,恨不得电话一直与你连线着,听听你的声音也好。初二回来的路上,眼皮就开始直跳,那时我就开始害怕了,接到你电话时,我慌得手都在颤抖。
有好几次,都差点与前面的车子追尾了。当我赶到抱起你时,整个人抖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我许子杰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害怕,敏敏,你可以说我对不起你,但不能说我不爱你。”
某本书里有句话印象很深刻:等待一小时太久,如果爱,恰巧在那以后;等待一万年不长,如果终于有爱作为报偿。
一直以为我要等子杰等到天荒地老,终于这刻,有爱作了报偿。其实,早已感觉他对我的情意,但他没说破,我就不敢确定。说与不说,区别很大,自己意会完全没有现在这么深刻地说他爱我,来得冲击大。
本该欣喜若狂,我却悲恸不已,因为爱在此刻说出来已经太晚,因为接下来的话,会如一把尖刀狠**进他的心。
“子杰,你知道吗?那一年的江水好冷,冷到我失去知觉,差一点没了呼吸。然后醒来,就忘了许多事,直到不久之前,才请催眠师帮我记起。”
他的脸上浮现惊痛,是对那年的我怜惜,眼神又困惑,“你想说什么?”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在失去记忆前,我爱陆向左。”
话出口的霎那,我就知道我这句话,伤到他了,极深。因为后面隐含的话意是:如今我恢复了从前的记忆,自然也记起了对他的爱。
这个刚刚深刻表达了对我爱意的男人,我那么那么爱的子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神色是重击之下那一瞬间的安宁,随后慢慢浮起一丝不可置信的惨痛。
他身体微动似想再度抱紧我,可在下一刻身形骤然顿住,沉重的呼吸就喷在我脸上,转而他深吸了口气,松开我的肩膀直起身,语声仓促:“你又来骗我了,上一回赶我走,也是说你爱他,这个谎话哪里能用了一次又一次。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离婚。”然后急转过身,大步离去,背影萧索而荒撩。
我将被子拉到头顶,蒙在里头准备放声大哭,却又怕他离了并未走远,只能翻了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咽。我做了什么?竟有一天,会对子杰如此残忍!
可是不如此让他以为,他又怎会肯放手?在他再次横空降临在我生命中时,我就知道他无论对我是否有爱,都不会放弃我。以前觉得他是因为责任,现在知道他是因为爱。
他爱我!他许子杰爱我!我从认识他那天开始,就孜孜苛求的一件事,终于实现了,可我却要用一把锯刀生生割开我与他的牵系,从此以后各走各路。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偷了那么多年的天真烂漫、没心没肺,惩罚我一言成殇害死了悉心呵护我的老爹,于是,在那之后,收走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与爱情。
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会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果子杰知道,一定不离不弃地守候我,那么终有一天他会看着我逐渐衰竭,变得很丑很丑,做着这样那样的检查,像吃饭一样大包小包地吃药,被病痛折磨到心力交瘁,从身体到心性产生巨大变化,开始脾气暴躁,怒斥身边的人来得到发泄。
这些都是将来我可能会变成的情况之一,还有一种是,生命力衰竭带来身体机能的各种衰竭,从五脏六腑开始,再到五官,等到耳聋眼瞎的那天,是要我情何以堪把这些从生到死的丑态展露给子杰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夫妻本该共患难,可不是还有一句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仅希望飞离了那个枝头,有一个人可以保留最后的尊严,有一个人可以在岁月洪流中渐渐将对方遗忘。无关伟大不伟大一说,也无关为爱牺牲这说法,只算是成全我最后的念想。
说我懦弱也好,自私也好,我都希望,留在子杰心中的我,可能不是最漂亮的,也可能不是最夺目的,但却是他记忆中没有褪色的傻傻的爱着他的姑娘。
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子杰,或者说,再没在清醒的时候见过他。他总是乘我睡着了才会悄悄进来,又在我苏醒前悄悄离去,并请了最好的看护来照料我。别问我为何知道,缘由在于他在我身旁存在过的气息实在太过浓烈,而我又是那么的熟悉对方。
隔了两日,病房门口出现了宁一苍白的脸,我先是惊喜莫名,这么久没见是真的想她了。可待她走近了,我才发现她的眼中有着刻骨的殇。
而她第一句话是:“敏子你个小样,居然敢!居然敢不声不响跑掉,连我都瞒着;居然敢不死不活躺在这里,让我到现在才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她,忽略她叫嚣的话,只问:“宁一......你怎么了?”之前只看到陆昊与萧雨赶来而不见她时,我就纳闷,为什么宁一会没来?事情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她会不知道?她又怎会不赶过来看我?
宁一咧了咧嘴,笑得却极其难看,“我很好啊,只不过就是......与陆昊分开了。在那之后,我开始了旅行,也亏你的指挥官大人能找到我的,连我都不知道今天过了,明天会在哪里落脚。起初那个自称是私家侦探的男人说你出事住院,我还不信,要是曾跟你学过一招半式,也就拳头上去了。后来不确定地打电话到这家医院查证,确定你丫的名字记录在案,只能结束旅程,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听着她无心地提了两个“死”字,我在心中想,如果这丫知道了我的真实情况,不知道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埋汰我不?
即便宁一强装了满脸不在乎和坦然,我也看出了她眼底深处的痛意,据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到大混出来的革命友情的了解,不只如此。她绝对不止如她所讲的与陆昊简单分手而已,以她对陆昊那义无反顾的爱,苛求了这么多年,她绝不会轻易放手。
可以伤她伤到不惜远走他乡,以旅行来慰藉,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无法回头的事。
我轻声问:“宁一,能告诉我,你和陆昊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怔了下,转而垂了眸,却是缓缓俯身而下,将我抱住,唇抵在我耳旁,喃喃轻语:“敏子,我们是闺蜜,是死党,是同样落魄的可怜鬼,你现在身上所受的痛,每一分我都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们的境遇,竟是如此的雷同。这是不是叫狗血啊?”
心中巨震,失声而问:“你......你也失去了孩子?”
一声轻笑,她原本贴在我脸上的脸,埋在了我肩头,咕哝着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老爱揭我伤疤,这都还没好呢。敏子,当时你是不是很痛,我也好痛,我的比你要大,三个月了,医生说成型了,可是仅仅就被撞了下,它就那么离开我了。”
湿意蔓延了我的肩膀,流进了我脖颈间,也流进了我心里。我伸出双手,将这个最好的姑娘紧紧揽在怀中,失去的痛,是刻骨的,我亲身体会。
她情绪恢复些后红肿着眼睛直起身,难得腼腆地说:“让你丫揪到机会看笑话了,以后你要敢是拿这次掉金豆子的事来埋汰我,看我不削你!”
我没有与以往那般跟她斗嘴,只在唇边咀嚼着词问:“你就是因为这跟耗子分开的吗?”
她笑了起来,万般讽刺与悲凉,“敏子,撞我的那个人,就是他。”我不说话了,本想劝慰的语句都生生咽下,只觉得心口沉闷得难受。只见宁一往后仰了仰,背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在头顶的苍白上,轻声说:“也是这么刺目的白,我躺在那冰凉的床上,感受着医用夹子探进体内,忍着剧痛,感觉那生命一点点流失到消去。从没有比那一刻更绝望,我当时就想,我和陆昊这辈子是完了。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事,都改变不了他害死我们宝宝的事实。”
我几度想开口叫她不要说了,可是声音哑在嗓间。与宁一相比,我相对而言要幸运些,不知道孩子的到来,从未有过期盼,然后又在昏沉中失去,就连那痛意都不曾感知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