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丝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时,唐·波莱加托便准时睁开了双眼、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今天将要举办这场,他可不能容许任何差错出现。
先已起床准备饭食的波莱加托夫人摘下围裙、掐准了时间似的在此刻回到卧室,帮他换上那套整齐严肃的老式西装,一颗颗将纽扣扣好、然后抚平边角处每一处细小的皱纹或弯折。她今天也是穿上了一身相当正式且华贵的米白色礼裙,戴上在白色小木盒里尘封已久的珠宝首饰,盘着头发、发丝用发油光亮地固定住,只希望在自己女儿的大喜日子能够拿出自己能有的最佳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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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吃早饭吧,我还得去看看我们那对小公主和小王子……”夫人看着丈夫精神抖擞的样子、满意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咕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赖床。”
唐·波莱加托微微皱眉:“亚莱西欧和亚莱西雅?”
“是啊,到现在他们俩的卧室里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行,你去看看吧。”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唐此刻也没有多怀疑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赶紧下楼去餐厅里了。
特地过来和家里人共进早餐的蕾吉娜就像只紫粉色的花蝴蝶一样快活地飞到她的父亲身边,一边展示着她丈夫替她挑选的新衣服、一边拉着他到桌边坐下,正准备和父亲聊起一些有趣的见闻。
“哦,上帝啊……”
忽然,楼顶上传来波莱加托夫人的尖叫声。
“……”
空气在这位可怜的母亲的哭泣中凝滞。
平静的上午七时,自此开始不再平静。
仿佛是知道自己心底的某种不祥预感即将得到印证,唐即刻放下刀叉、起身以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敏捷速度冲上二楼,搀扶住在亚莱西雅门口几乎快要倒下的妻子。
“安东尼奥……神啊……这不是真的……”
波莱加托夫人只是无力地倒在唐的怀里、语无伦次地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这位今天本该成为新娘的那不勒斯公主的闺房。
这间四处装点着紫罗兰插花、干净得仿佛从未住过人一样的富有少女气息的卧室中,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着敞开的窗户,带起沾染着些许少女体香、四散飘飞白色纱窗,轻轻告诉房门前瞠目结舌的众人,这里的主人已经悄然离开、追随她现在最渴望的自由和爱情而去了。
安东尼奥·波莱加托的精神在面对眼前这幅情景时崩塌了一瞬间:他一向如青壮年一样活力饱满的面容一下子颓唐、衰老了下来,如同被侵蚀的、融化分解了的泥塑雕像;但很快,他那山脉一般挺拔的脊梁便再次直直地支撑起他险些崩塌的精神世界。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情绪失控的妻子交给身后愕然地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蕾吉娜,平静地一步步走到亚莱西欧的卧室门前。
唐没有敲门,似是早已知道自己不会获得任何回应;但他却必须要扭动门把、推开这扇房门,去亲眼验证他心中所想,仿佛他还怀有那么一丝“自己想错了”的希望。
毕竟,谁愿意承受同时失去一对儿女的痛苦呢?
可是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
唐·波莱加托第一时间将亚莱西雅和亚莱西欧失踪的消息通知给了科伦坡家族——毕竟,就算他想隐瞒,也不可能隐瞒得住。
得知即将到手的那不勒斯公主就这样被她的亲哥哥拐走,里索勃然大怒,尽管唐·科伦坡不愿再让事态扩大而多次阻止他,次日他依然私自向报社捅出了兄妹不伦之恋的丑闻。
丑闻轰动整个那不勒斯、乃至意大利南部的黑手党世界。
波莱加托家族颜面扫地,而联姻合作也瞬间化为泡影。
但此刻对于一往无前、逃往异国他乡的这对年轻情侣来说,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毕竟如果把什么都看得一样重要,这样的人生就活得太过艰难了:当他们踏上这艘朝着微微露出鱼肚白的海平线驶去的白色小船时,他们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只剩下彼此。
“我猜我们得改名换姓了。”亚莱西雅站在船头,看着太阳从从海面下升起、点亮整个世界,把头搁在亚莱西欧的脖颈旁,轻声道,“父亲不会希望我们两个坏孩子带着家族的名号的。”
“是啊……”
海风中亚莱西欧的声音变得朦胧不清,但他抱住亚莱西雅的双手却很坚定。
从这个时候开始,亚莱西欧变成了墨丘利奥,而亚莱西雅则变成了戴安娜,他们是一对回老家度假、然后开心归来的年轻美籍意裔情侣:这是他们的美国入籍证明书上给他们留下的新身份。
于是墨丘利奥和戴安娜乘坐着这艘来历不明的神秘走私小船、从马赛登陆,然后变卖掉了一些戴安娜从家里带出来的珠宝首饰、换取路费和住宿费,马不停蹄地赶至法国西北部的海港城市布雷斯特,乘坐飞机来到美利坚合众国。
他们在纽约布朗克斯区的小意大利里租了一间以简单的地中海风格装修而成的街头公寓。自然,这新家比不上沃梅罗山上的豪宅那般奢侈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刚好能够满足一对年轻情侣的生活需求——而且换个角度来说,面积小的房子打扫起来也方便省事嘛。
最重要的是,弥漫在这座大都会里的繁华而自由的氛围,深深将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吸引住了,尤其是几乎二十年来就没有走出过那不勒斯城区的戴安娜。来到纽约的第一个星期,她最爱做的就是每天在餐厅窗口打量街头的车水马龙、来往人潮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然后把自己的感受忠实记录在画布上;等到家里彻底打点完毕之后,墨丘利奥便在工作之余带她到城市里的各个角落到处观光,从布鲁克林街头五光十色的创意建筑到桑树街上盛大的圣真纳罗盛宴节庆典,绝不遗落任何一种风景。
因为他喜欢她看着这些新奇的人事物时,那种单纯和孩子一样的眼神。
接着,戴安娜会把自己的画作拿去售卖补贴家用,而墨丘利奥也坚信自己的天赋和在伊斯曼学到的一技之长终有一日可以让他在百老汇崭露头角。他向戴安娜担保,当他们的经济来源能够支撑起一个三口之家的正常开销的时候,他将会给她一场真正的婚礼。
“并且你会教我怎么从女孩变成女人,对吧?”沙发上,戴安娜将身体缩在墨丘利奥的怀里,凑到他耳边,用一种稚嫩的诱惑语气轻声问道。
被耳垂旁吹来的热气逗得心头发痒,墨丘利奥微微一笑,像对待不懂事的小姑娘似的伸出食指一勾她那角度、形状和大小都无可挑剔的下巴:“我不能在我无法保护你的情况下拥有你,戴安娜。”
“但是我听说纽约这里的年轻男女对于上床这种事都很无所谓,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那种行为和想法……是很不负责任的。”
“嘻嘻,你呀,这方面就跟父亲一样固执。”
……
虽然牺牲了很多,但目前为止,这个故事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已经浪漫得近乎完美。
但可惜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毕竟,生活总是喜欢与浪漫作对。
PS:这里用到的BGM是一首纯音乐版的《Por una cabeza》,由立陶宛手风琴家Martynas Levickis和英意混血提琴演奏家David Garrett(←超帅超帅!!)共同演奏,是相对比较活泼华丽轻快的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