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供血站之前,墨丘利奥问负责运营这里的食尸鬼要了一手提箱即将过期、本来是会被丢弃掉的血袋,放在后备箱中,然后驾车带蕾欧娜前往圣莫妮卡北部的托班加峡谷地带。
白天会有不少游客来这座景观公园里登山观光,而当夜幕降临之时,这些连绵起伏、被森林覆盖着的山脉看起来便像是潜伏于阴影中的猛兽的脊背,峥嵘且骇人。墨丘利奥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条隐藏在山林中的小路,路口一棵树的树根处刻着V字图案。四下无人,他便直接把车停靠在这条一面靠山、一面朝海的公路旁,拿起手提箱、一言不发地带着蕾欧娜走进这条狭窄曲折的林间小道。
一头雾水、不懂墨丘利奥带她来这里到底有什么意图的蕾欧娜嗅到了小道深处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她开始有些紧张,脚步也变得谨慎和小心,以致踩在落叶上都听不到声音。
直到她发现,这血腥味的来源竟是散落在前方、喝完后被遗落一地的几十上百只血袋。
“记得那个酒店里那个靠卖身传播瘟疫的兔女郎吗?你好像说过她的名字叫杰泽贝尔……”
墨丘利奥一边这样问道,一边将手中手提箱放在面前的地面上。
“对,怎么了?”蕾欧娜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个问题。
几乎就在手提箱的锁刚刚“咔哒”一声打开之后,两边原本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树丛中突然亮起十几双在黑夜中微微发光的血族的眼眸。这些眼眸的主人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狼群一般,悉悉索索地在树木间穿行、朝这里靠近,慢慢地,蕾欧娜便能够看清他们的脸庞——蓬头垢面、干瘪枯槁,仿佛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粘附在骨骼上,其中有的人甚至连衣服都不穿了,只赤裸着骷髅一般的身躯。
“她和这些家伙一样,都是半血族。”墨丘利奥说着,伸手带着身后的蕾欧娜往后退了两步:这些半血族正纷纷伸出如鹰爪一般嶙峋尖锐的手、疯狂地将箱中的血袋往自己怀里抓,动作幅度大得手提箱不停地在原地扑腾抖动、扬起周围的枯叶,抓完便又转身缩回丛林中。
然后,只剩下贪婪的吮吸声。
“……”
眼前的场景看得蕾欧娜说不出话来。
等半血族们全都散去,墨丘利奥便默默收起手提箱,转身离开。
“由于体内的血族血统不完整,所以这些半血族在活了差不多五十年之后,身体各个方面的功能和机理都会迅速退化、却不会死去……最后,就只能活成这样——一群和野兽一般只剩下求生本能的干尸。”一边走,他一边解释道,“这些半血族在城市里会被秘党当作必须消灭的对象,不管他们是否已经干尸化……因为他们很容易惹出事端、招来那些依然坚持不懈地执行着古老使命的吸血鬼猎人。”
原来如此。
“只要威胁到了种群生存就必须被消灭,哪怕对方本不该为此负责”吗……
真是符合秘党的行事准则,连这些分明不是由自己选择而成为半血族的可怜人都不放过。
坐回车上、沉默片刻,蕾欧娜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些?”
“因为……”墨丘利奥关上后备箱,抬头望着车窗外在月光下泛起细碎银光的海面,打开车门,道,“如果一个正常的吸血鬼长时间吸食动物血,最后也会变成那样。”
然后在蕾欧娜震惊的视线中,他发动了这辆如血般鲜红的阿尔法罗密欧8C。
蕾欧娜知道,自己的搭档言下之意是什么。
并且,她也突然意识到:如果官方政策是对这些半血族赶尽杀绝,那么把半血族集中到城郊、用秘党吸血鬼们的“残羹剩饭”养活他们,只有可能是墨丘利奥的个人行径。
……
另一边,瑞摩尔教堂中,结束了教学日程的无名和施特劳斯还在为了蕾欧娜在战斗中突然情绪失控的情况操心着——毕竟,若是这个问题不解决,就等于说蕾欧娜以后都不能参加任何针对魔党展开的战斗。
而这,几乎与断送一个秘党血族的前程无异。
“如果说是因为她的诅咒之丝里可以燃起死火……”会客厅里,施特劳斯托着下颔、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道,“那么这种狂化症状早就应该出现了才对——这又不是她第一次和魔党对战,之前死亡嘉年华的案子里她不就遇到了很多兹米西血族么?为什么偏偏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坐在对面的无名则皱着眉头,仔细地翻阅着蕾欧娜最近学习各项血律的课程进度记录和她最近在地下图书藏室借阅的书目清单,好一会儿,突然喃喃道:“她刚刚学会了用诅咒之丝连接血魔法单位的技巧。”
所谓血魔法单位,便是由血液组成的飞弹、羽片之类对敌人产生实际伤害的“武器”。由于血魔法单位必须花费施法者自己的鲜血才能凝结形成,所以若是直接让它们离体攻击敌人,对于施法者来说血液消耗量是极其巨大的——因为他们必须不断用体内血液制造新的血魔法单位;而若是用诅咒之丝时刻把这些血魔法单位与自己连接在一起,那么便可以回收单位中所蕴含的大部分鲜血,进而大大削减施展血魔法所消耗的血量。
这是一个所有瑞摩尔血族都必须掌握的窍门,不然无论多么强大的血魔法在实战中的实用性都几乎为零——哪怕对于蕾欧娜这样的“特殊个例”也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施特劳斯抬起头,“蕾欧娜的狂化……是由她的诅咒之丝通过血魔法单位与魔党血族的血液所产生的间接接触导致的?”
无名点头:“恐怕是的……暂时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那该怎么办?如果不用诅咒之丝连接血魔法单位,瑞摩尔血族在战斗中完全就派不上任何用场。”
面对施特劳斯的焦虑和疑问,向来对这位摄政王唯命是从、毕恭毕敬的无名难得地、似是在表达自己意愿一般地微微一笑。
而读懂这微笑背后的意味之后,施特劳斯认真地、愕然地挺直脊背,然后干脆果断地回答说:
“不。”
不过这两位陷于沉思的瑞摩尔年长者所不知道的是,他们正担忧着的对象,也就是蕾欧娜,在教堂门口目送着墨丘利奥的跑车离开后、在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安息所,稍作梳洗打扮之后却又立刻出门,前往了教堂附近一座位于市中心的清酒吧。
现在是凌晨两点,本就不似夜店那般热闹的清酒吧已见不到什么客人,吧台后的青年调酒师正悠闲地哼着小调、和驻唱的女歌手以及两个服务生玩骰子赌酒的游戏。
调酒师二十七岁,男,单身,是这家店的老板,有一定调酒专业经验;驻唱女歌手二十二岁,是出来找兼职工作的大学生,对老板似乎有好感;一男一女两个服务生年龄都才十九岁,是一对情侣——还未走进酒吧,蕾欧娜就已经能用一种猎食者特有的直觉捕捉并推断出这些人类的基本信息。
穿着一身黑色包臀裙的她在店门前站定,挽住手臂上的小皮包、勾起涂着玫瑰裸棕色口红的双唇,然后行入开着暖气的室内,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打出锋利优雅的节拍。
这样的扮相,在人类看来对于她这样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生来说无疑是太过成熟了。
而且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在深夜化着这么精致的妆容、穿着这么时髦的衣服走进一间如此普通的街头清吧?
真是太奇怪了。
但奇怪,意味着引人瞩目,意味着吸引力。
这正是蕾欧娜想要的。
她在吧台前旁若无人地坐下,等候早就被她的到来搅得无心再继续骰子游戏的老板来到她面前,递给她酒水单、笑问:“这么晚还不睡吗,小姐?”
当然。
因为今晚,她要在这里找到她的第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