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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发现自己哪里还在洛杉矶市区、瑞摩尔教堂顶楼的安息所中,分明是身处于午后芝加哥大学图书馆的阅览区——而且从头顶可以清楚望见明媚阳光的半水滴形玻璃穹顶结构来看,这是刚建成不过五六年的乔和丽卡曼索托图书馆。
而且这图书馆中竟还有很多别的学生,或是在书架间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目,或是在和同学讨论说笑些什么——不过他们的动作都是静止着的、如同电影里的画面定格,在这图书馆里能够唯一活动的,只有蕾欧娜和加列特。
现在的蕾欧娜正穿着大学里常穿的方格衬衫、戴着那略显呆板的眼镜,坐在长长的木质书桌前,面前摊着被笔袋压住页面的《国富论》和字迹严谨娟秀的笔记;而加列特则站在她身后,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抬起头,享受着这无需担心会被太阳灼烧成灰、只属于白昼的温暖一刻。
阳光照在他瘦削的身影上,打下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阴影,竟使他显出几分耶稣受难像一般的圣洁。
“这是……我的梦吗?”蕾欧娜有些茫然。
“以人类科学的角度来说,是的。”加列特用指尖轻触她的脸颊,然后转身,坐到了蕾欧娜对面的座位上。
那指尖的触感,像是被春日融化成了溪水的冰雪,不再冰冷到令人战栗,而变得清凉、润泽且明晰——明晰得根本不像在梦中所能感到的。
蕾欧娜伸手轻抚被加列特碰过的脸颊,笑道:“但作为梦来说,你的形象,还有这一切……未免也太真实了。”
“因为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加列特十指交叉托腮,看着她,“正常来说,吸血鬼在‘睡眠’时便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死尸,而死尸……是不会做梦的。”
死尸……吗……
仔细回忆一下,在成为吸血鬼之后,她确实一直都睡得很沉、很深,从未梦见过什么人事物。
不过很显然,蕾欧娜还是被加列特用的“死尸”这个词狠狠戳中了心窝。她一挑眉梢,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问:“那为什么我现在又有梦境了呢?”
加列特轻轻把手搭在蕾欧娜的脉搏上:“因为你体内的我苏醒了。”
“我体内的……你?”
“我是你的尊长,蕾欧娜,你的诅咒之丝、你的血族血统,都是我在初拥之夜里传承给你的。”加列特的语气如同循循善诱的老师,“哪怕我本人已经不在人世,你的身心里依然会留存许多我的印记……以后你会慢慢感觉到的。”
加列特的印记……
平常学习血律时,蕾欧娜就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来自加列特的、仿佛父母对子女一样鲜明的遗传——虽然她不似教堂里别的瑞摩尔子嗣和新生者一般常有尊长过来探望和陪伴,但施特劳斯和无名在指导她的时候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个方面你和加列特很像”。
“所以……那些失去了尊长的血族都会这样吗?”蕾欧娜一摊手,“和尊长在‘梦中’见面?”
加列特摇头:“不,不,不会的,蕾欧娜,无名失去了尊长,奈恩斯失去了尊长,拉克鲁瓦亲王也失去了尊长……但这样的精神联系,只存在于你我之间。”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闻言,蕾欧娜禁不住笑出声来。
“这种玄乎其玄的回答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她往前坐了坐,直起腰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而加列特也跟着挺了挺脊梁,说:“这个话题我们留着以后在讨论……那么,蕾欧娜,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接下来让我来弥补一下之前未曾尽到的、当尊长的职责吧:有什么你目前难以解决的困惑吗,我亲爱的子嗣?”
困惑?
那可真是……太多了。
“为什么我昨晚在战斗中会突然狂化?”
“这是我们下次探讨的话题范围内的内容。”
蕾欧娜看着加列特那温文尔雅的笑容,顿时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思索片刻,然后道:“照你这么说……我体内的血族血统是发生了什么异变吗?”
加列特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见尊长态度如此坚决,蕾欧娜唯有改变问题:“那你……有直接从人身上吸过血吗?”
“当然——事实上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前,直接吸人血是我们族人的生存常态,血袋的普遍使用是在北美秘党稳固权力后才开始逐步推行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是说直接吸人血?”
“嗯。”
“哈哈,一只被豢养在动物园里、天天有饲养员喂食的狮子在询问我于荒野中自己捕猎食物的感觉如何……真是有趣。”加列特伸出食指轻轻在鼻尖上蹭了蹭,似是在认真考虑措辞,“怎么说呢……当你只是喝血袋的时候,血液带给你的体验只局限于类似人类进食时感到的饱腹、味觉上的满足和精神的放松;而如果是从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血管里吸取,你经历的感受就会复杂得多——那种担忧被其他人类发现的恐惧感,完全占有和摆布一个人类的成就感,在对血液的渴求和不能杀死猎物的原则间挣扎的矛盾感……”
“……”
加列特背靠着椅背,微眯着眼,在蕾欧娜静默的注视中回忆道。
“一个从没有啜饮过真正从人类的血管中流淌出的红酒的夜行者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吸血鬼,蕾欧娜,就像你之前遇见过的维克主教,还有很多你这样的年轻新生者……因为这是一种逃避。”说着,他起身走到蕾欧娜身后,拨开她的衣领,用掌心摩挲着她的脖颈,“只有当你张开獠牙、朝着那个把你当作同族而信任你的人类咬下去的时候,你才能直面自己已经不是人类的事实。”
蕾欧娜沉默地听着,轻轻握住加列特放在她锁骨间的五指。
不知不觉间,图书馆头顶的蓝天白云已变成星光璀璨的夜空,周围的人影也都消失不见;坐在椅子上的蕾欧娜不再是文质彬彬的大学生,而是穿着秘党作战制服的瑞摩尔血族。
是的。她确实……不再是人类了。
“我明白了。”蕾欧娜道,脸上的笑容浮现出一丝无奈。
加列特则如同赞赏学生的老师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这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但我知道你会漂亮地挺过去的……你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蕾欧娜,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也是你迷住亲王手下那个小伙子的地方。”
知道加列特说的是墨丘利奥,蕾欧娜心头咯噔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说过,我们两个关系进展如何的决定权在我……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说不定他只是奉亲王命令接近我、调查我而已。”
听完她的话,加列特轻声笑了出来。他的嗓音本就单薄清朗,笑声更是有些像孩童一般稚嫩得脆生生。
“蕾欧娜……我的蕾欧娜……你真是个完美的经济学高材生,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优先把人设想成培根口中的‘经济动物’——也对,毕竟‘人生来并且永远都是自私的’,不是吗?”他用指尖点了点蕾欧娜面前这本《国富论》摊开的书页中恰好写到的一句经典名言,轻声感慨,“我不是德威特,所以我不会和你反复强调容貌和气质之美……但是你要知道,强大本身就是美丽的,尤其当这份强大出现在女性的灵魂上时。你或许没有注意到,那个晚上、当你在竭尽所能地让那个可怜的詹妮弗明白自己的可悲之处时,这个意大利年轻人看你的眼神……真是让我想起……”
“想起什么?”
见加列特缓缓走到她对面、背对着她戛然停止口中话语,蕾欧娜不由得开口问。
这时,周围场景突然迅速模糊淡化、似发生化学反应一般扭曲成五彩斑斓的一团,唯一还保持着原形的只有蕾欧娜面前的桌椅和加列特的背影。
“看来我得走了。”加列特回头,淡然一笑,“还记得初拥仪式之前,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那表情,那语气,那措辞,与他被维罗妮卡砍下头颅之前的遗言如出一辙。
于是蕾欧娜惊醒在安息所的书桌前。
又一个夜晚,已经降临。
难得让已经领了便当的加列特重新强行出场一次_(:з」∠)_基本上可以偷偷告诉大家以后这家伙还会在“梦”里和蕾欧娜见面,而且多半预示着某些剧情的重大变化。
到目前为止瘟疫事件的主线剧情就结束了,大约还有三章会做一些总结交代和铺垫,毕竟到这里为止本书的前期剧情算是告一段落。
在正式进入中期主要剧情前想先插入墨丘利奥的番外,主要考虑到这文总体来说风格很黑暗硬派、而小墨的番外画风就相对比较明亮一些,可以当作调剂,而且有这么一个可以好好深入呈现他的过去的故事的话,也会方便大家理解中后期的剧情。
最近为了写这个番外一直在恶补意大利民俗和黑手党相关知识,有空还得反复温习一下《教父》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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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用到的BGM是猫王的《Love me tender》,打造一下梦境怀旧感2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