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欧娜走后不久，维罗妮卡便来到了亲王的住处，叩门而入。她刚刚洗过澡，裹了一件浴袍，香柔的金发披肩而下。
“那个蕾欧娜……走了吗？”她来到亲王身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肩膀，一如往常地用法语低声问道。
“我让她去参加试炼了。”而亲王也一如往常地用法语回答，从桌上拿起一杯刚刚从冰柜中的冷藏瓶里倒出来的血液，转身递给维罗妮卡，脸上一直似雕像般凝固的肌肉总算和缓下来。
维罗妮卡接过高脚杯，然后像个小女孩一样略带调皮地一笑，将藏在背后一本厚厚的老旧手写书交到亲王手中。
这，是加列特在给蕾欧娜进行初拥仪式前、坐在地板上翻看的那本书，书的边角甚至还沾着点点加列特的血迹。
拉克鲁瓦亲王接过书来，摸了摸粗糙的纸质封面和潦草的手写书名，喃喃道：“……‘诺德之书’？”
“准确地说，是诺德之书的抄录版本。”维罗妮卡张开方才饮血时被染红的丰润双唇，严肃低声道，“但我没调查出作者是谁……这并非加列特的笔迹，他的安息所里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书信资料，简直就像是被事先搬空了一样。而且抓捕他的时候……感觉他根本没有使出全力——我连‘夜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维罗妮卡的一番话让亲王眉头缓缓紧锁。他坐回沙发椅中，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无奈而疲惫地叹了口气：“啊……罢了，至少他已经死了，蕾欧娜看样子也不知道情况，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吧。他那些相关的研究资料，慢慢再找出来销毁好了，注意事先让施特劳斯带走他们氏族的‘秘密文件’……”
“好的……”维罗妮卡应道，站在他身后顺手理了理他的衬衫领口，“别太把自己累着了，塞巴斯蒂安。”
可是话音未落，这梵卓高塔之下，忽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汽车刹车时轮胎和路面剧烈摩擦出的尖锐声响，紧接着，杂乱的枪鸣和原始人一样疯狂的怪叫声自四面八方包围了整座高塔。
这阵异常的嘈杂让会客厅中的两人不语片刻，最终，亲王握着维罗妮卡搁在自己肩头的手，笑容有了一丝苦涩：“很可惜……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维罗妮卡轻叹了口气，直起身，仰头将杯中剩下的血液一饮而尽，身姿袅娜地走到落地窗前，微微掀起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看了一眼，刚刚还温柔似花瓣一样的声音中隐隐透着一股冷意：
“这些魔党的疯子还真是选对了来找乐子的时间。”
“随他们去吧，今天聚集在这里的秘党成员实力足够应付他们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看好地下冷库的那个样本。”
“我知道的。”维罗妮卡会意一笑，然后也不再多说，轻轻在亲王鬓角留下一个告别的吻，便离开了会客厅。
亲王看得出来，她的笑容里隐隐含着几分勉强。
他也明白，维罗妮卡并不喜欢参与这些争斗。
但是，很可惜……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哪怕他是亲王。
塞巴斯蒂安·拉克鲁瓦自嘲地一挑嘴角，拿起摆在面前的诺德之书，极其懒散地翻开第一页：
【我梦见那最初的时代，那最遥远的记忆；】
【我叙述那最初的时代，那最古老的始祖；】
【我歌颂那最初的时代，那黑暗的最开始；】
【在诺德之地，天堂的余晖照亮夜空，血亲的泪水润泽大地；】
【我们中的每一个，以自己的方式在这里生存，】
【从土地上获取生命的所需……】
书上那由羽毛笔字体写就、古朴而晦涩的语言让他想起许久许久没有碰过的圣经。
上一次祷告……似乎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吧？
感到朦胧而遥远的记忆汹涌袭来，亲王用力合上这本脆弱的旧书，走到壁炉前，将书本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炉火中。
“神话……不过是对利益斗争的刻意美化或丑化罢了。”他对自己说。
而高塔下的打斗声，也愈演愈喧嚣。
……
然而，要蕾欧娜这样的新人面对这场突然发生在高塔底楼的混战，就远不如亲王那样轻松。
她刚才搭乘着顶层的唯一一座电梯返回了梵卓高塔那个迷宫般的阴森地下室，在地下室中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通往地面的安全通道，结果就在她快要到达出口的时候，一连串扑通通的枪声和尖叫声从高塔的大门入口处传来，吓得她下意识地往回一缩，躲在了这楼梯口的门板背后。
虽说在美国，枪击案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一般情况下这种繁华的市中心地带绝不可能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枪火冲突——哪怕是蕾欧娜这样对军火一无所知的女大学生，都能听出这密集的子弹发射声绝非来自简单的民用防身手枪。
按照常识来判断，这种情形，要么是恐怖袭击，要么是战争……
当然现在，她想到的还会有一种可能：另一帮不太友好的吸血鬼想要制造骚乱。
难道是……魔党？
很快，蕾欧娜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透过她所藏身的安全出口的门缝中可以看到，在高塔四周的一群群衣着杂乱无章若地痞流氓的吸血鬼正端着冲锋枪兴奋地从伪装成货运用车的大卡车车厢里蜂蛹而出，一边神经质地叫喊大笑轰走周围的人类，一边朝高塔正门的广场集中。
而他们，都拥有着“极不自然的血红色双眼”，就仿佛那眼珠是注了血的玻璃珠似的。
蕾欧娜不愿惹祸上身，可转念一想，自己以后早晚是要对付这些魔党的，不说是现在就参与，至少在保护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多了解他们，总归有益无害。
于是她深呼吸几口气，放缓自己的心跳，等四周的魔党血族都散去之后，就小心地控制着脚下的力道，用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异的安静步伐走出安全门，贴着高塔的外墙一点点把自己移动至通往正门的拐角处，探头望去。
2:28 S
就在梵卓高塔正前方那被喷泉簇拥着的平坦走道上，相当旗帜鲜明地对立站着两方：紧守在高塔入口的旋转门前、人数看起来不占优势可却秩序井然胸有成竹的秘党成员，以及他们对面站在走道尽头处嘈杂而拥挤的魔党部队。
“好了，小子们，给老娘安静点！”
魔党血族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女声呐喊，那些狂躁如野兽的叫嚣者真的便如其所言安静了下来，并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而走出来的那个说话者，则是一个上身套着宽松的吉普赛式碎花布服、下身穿着满是破洞的牛仔裤的白人女子。
“哟，秘党的软蛋们，”她一手叉腰，一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挂在胸前的铜制吊坠，“今天你们这儿可真热闹，杀个人还要开会……真遗憾，我还指望着能和加列特打上一架呢。”
“确实是很遗憾啊，卡斯帕，”秘党阵营之中，一个身着黑色蕾丝长裙的美艳紫发女子咯咯一笑，学起了这个名为卡斯帕的奇装异服女子的口气，“只有让我们来陪你玩玩了。”
闻言，卡斯帕脸上的失落与可惜突然凝固，并切换成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蕾欧娜根本看不清这个卡斯帕的具体动作，只是感觉好像一眨眼间，她的双手就变成了两把用血肉和白骨构成的锯齿镰刀，砸向了紫发女子的所在地。
那……那是什么？变异怪物吗？
眼前血腥如恐怖片的情景让蕾欧娜差点尖叫出声，幸而身后一个不知何时出现、一脸大胡子的鹰钩鼻大叔马上捂住了她的嘴，竖起食指示意她冷静，这才没让她暴露自己。
“再等等。”大叔说着，等蕾欧娜心神安定下来后便松了手，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关注战场。
原来，尽管刚才卡斯帕那一突袭的气势相当迅猛，却并未打中那看上去似乎娇柔无害的紫发美人，而是被一双没有拿任何武器的大手硬生生地接住了。
这双大手的主人，是奈恩斯。
就连在场的秘党成员都因他的突然出场而诧异得面面相觑，并且很快，刚才和奈恩斯一起闯入审判会的苏格兰女子等人也各自带着武器从魔党部队的身后冲来，和秘党一方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奈恩斯，”面对这不利的情形，卡斯帕倒是没有紧张，声线反而兴奋地高了起来，“你和秘党这样并肩作战还真是相当罕见啊。”
奈恩斯则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十指扣住卡斯帕巨蟒一般粗壮的异形双手，浅绿色的眼平静地看着张牙舞爪的卡斯帕：“我确实讨厌秘党……不过在对付野兽这件事上，我和他们态度一致。”
而那原本早该死在卡斯帕爪下的紫发女子，则闪现在了卡斯帕身后，手中轻拈一根由鲜血凝成的皮鞭，笑语道：“女士们先生们，还等什么？好戏可要开场了。”
这一声宣告，算是拉开了双方的正式对战的序幕，转眼间，高塔前这座花园广场便被弹壳和鲜血覆盖，枪声、吼声、砍声、撕裂声、血肉碰撞的闷响一阵又一阵敲打着蕾欧娜的耳膜，让她的五感像被裹挟在洪水中一般震颤模糊。
“丫头，跟我来！”而那个鹰钩鼻大叔则转身离开，一边朝她招了招手一边低声唤道，“趁他们打得起劲的时候赶紧跑！”
蕾欧娜有些茫然，扫了一眼打得火热的众人，又看了看这个穿着牛仔服、戴着大帽子的笑嘻嘻大叔。
她不是很确信，这个陌生的大叔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心中有些摇摆不定，尽管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时间去权衡利弊。
罢了……自己横冲直撞，多半也是死，不如赌一把，看看这个素不相识的大叔到底有何打算。
这样想着，蕾欧娜一咬牙，转身跟着这个陌生的大叔再次跑回那个蕾欧娜刚刚用来隐藏自己的安全通道中。
往通道里走了没一会，这牛仔打扮的大叔便伸手示意她停下，指了指头顶的通风管道。
“地面上的魔党部队火力太大，直接冲出去对你这个菜鸟来说完全就是找死。”大叔解释完，轻轻一跃，伸手把通风管道入口拉开，“走这儿就省事得多。”
蕾欧娜迷惑地眨了眨眼，然后瞬间恍然大悟，等大叔先行攀爬进通风管道后，她便紧随其后，抓着垂下来的、遮掩入口的铁板，以猫儿一样不可思议的敏捷身手窜了进去。
这类能够让成人钻进去的通风管道算是型号相当大的了，但想要在里面挪动身体的话还是会让人感到十分狭隘，过了好一会蕾欧娜才熟悉了这种匍匐前进的动作；不过给蕾欧娜带路的大叔对走这类“不同寻常”的路线显然是相当习惯，有的时候会停下来等一等她，有的时候则把耳朵贴着身下的管壁，判断自己是不是已经远离了主战场。
在通风管道里绕行了好一会儿，大叔总算是又撬开一个通风管道口，带着蕾欧娜跳出这黑漆漆的“蛇洞”，来到了一座十分宽敞的集体办公室中。
看墙面上挂着的巨型商标，这里应该是拉克鲁瓦集团的普通人类员工工作的地方；此时正值午夜，办公室空无一人，打斗声听起来也遥远了许多。蕾欧娜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看着理了理在通风管道里碰歪了的牛仔帽的大叔，长舒一口气，说：“多谢了。”
“哎，不打紧，不打紧。”大叔摆了摆手，“那帮蠢驴暂时打不着这儿来，我们可以先歇会，想想怎么出去……啊，瞧我这破记性，我叫杰克，你呢？”
“蕾欧娜·李。”
“李……所以你是……”
“中国人。”
“哦，原来如此，有趣的中国人，”杰克嘿嘿一笑，“我一直觉得和中国人说话跟猜谜语似的……好吧，废话不多说，你身上有武器吗？”
武器？蕾欧娜被杰克问得有些愣神：“额……没有。”
而杰克则被她的回答整得有些愣神，一直笑眯眯的蓝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起来，说话的语调和语速也提升了一个层次：“什么？拉克鲁瓦那个小混蛋杀了你的尊长之后除了一套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子西装其他啥都没给你就把你丢出来了？”
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面料相当高级、却在通风管道中被蹭得十分狼狈的订制女式西装，又听到杰克如此形容那位高高在上的亲王，蕾欧娜有点想笑，但回忆起梵卓高塔正门前那场正在进行的、声势浩大的厮杀，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便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杰克见状，眉头一皱，鼻孔中发出一阵重重的气音，对蕾欧娜的处境感到无奈又同情，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斜倚在最近的一张办公桌上，一耸肩一撇嘴：“那行吧，别人帮不了我们，那就自己帮自己呗，武器嘛……就地取材好了。”
说着，杰克便从裤兜里掏出一双皱巴巴的皮革手套，将其中一只丢给蕾欧娜，然后用戴着手套的左手野蛮地扯出身边的一个抽屉，大大咧咧地翻找了起来。
“动作麻利点，杀人放火偷窃抢劫什么的以后会是你生活的常态，学着习惯吧……毕竟我们本身还能活在这世上就不是什么正当的事，自然活着的方式也不会正当到哪里去的。”发现蕾欧娜似乎对于这种在人类社会中是“违法”的的行为有些犹豫不决，杰克催促道。
“嗯……”
蕾欧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学着杰克的样子套上手套，开始在这偌大的办公室里上下搜寻起来。对于她这样平日里对各种法律法规一直都有些敬畏的普通人来说，如此无顾忌地破坏他人财产，总归会有些心中不安。
或许真的如那个人所说……她确实更想要平静安定的人生吧。
然而，她还是为了再见那个人一面，放弃了她这些年来努力铺垫好的、在众人眼中前途光明的生活。
哪怕维罗妮卡形容这种勇气是一种无知，哪怕这个新的世界有着将要颠覆她的一切认知基础的生存规则。
既然已经选择跳进这个黑暗的深渊，那么她就要活到真的能再和他相遇的时候。
PS:这里用到的BGM是《终结的炽天使》OST里作曲家橘麻美编写的配乐《贵族社会の对立》。虽然其实终结的PPT那种吸血鬼题材对我个人来说很无聊吧……但有些OST还是很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