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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建宁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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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章建宁遗事

很多时候我都很想回到时候,享受那段无忧无虑,随心所yù的岁月,不过最好随时还能回来。能有今天我这样的地位,完全是无数好运气加好机会累积起来的,若赋重生,我完全没有信心还能再这么来一次。虽然很多时候总觉得再来一次,我会比现在更好,至少有些事情或许能有更好一的结局,但真给我机会,我也未必敢去尝试。

而且即便回去了,从实际情况或者道理上也不可能完全随心所yù,至少必然要受到银铃的掌管,如果跳出去太多,晚上是会有诸多危险的。

即使如此,还是很希望在某一个朝会之后,或者一场战事完结,能回到时候几日,好好让自己放松一下,不再cào心劳碌些什么,然后再回来。

当然,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成行。但至少我觉得通过钟大人这种方式应该是行不通的。除了让我看着很可笑,别无他用。

我有些怀疑钟大人不便违逆我,但是又不想让我出去,于是便整了这么一出伺候我。

不过注意到这身衣服古旧,仿佛是有人穿过许久的,似乎又不是故意为难我的。不免让人惊骇,此人身材也太高了些。

暂时放下其他念头,赶紧想着如何能出去。原来的衣服肯定不成了,上面口子太多,还沾了血,而且现在也不知道被拾掇到哪里了。

这是个士兵,最多是一个低级军官的衣物。上衣下袴(就是kù,同音),无裳,袖口皆窄。这倒是很好,现在城内这么多外来的军队,城围已破,今日看见一个大个子陌生兵士,没有人会怀疑的。

琢磨了好一会儿,便把袖子捞起卷上,kù子尽量拉高,kù口翻卷勒好,kù脚上卷各打了个绑tuǐ,衣在腰畔中端叠起几层,用腰带扎紧。还在屋内多走了几步,自忖还算结实不会掉下,才放心。我没想到这时候已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忘了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穿衣束衣用劲大了些,惹动了iōng口伤口,还需得咳定喘匀才能站直,故而就缺了思量。

衣服大且旧有一个好处:舒服。于是我晃dàng着挂出来的衣服,愉悦地出现在右扶风行辕门口。

门口两个子一直偷眼瞧我,其中一个明显在努力抑制自己的笑容,而另一个则努力装作自己没有偷看。当时我还寻思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估计会被当成军队里伙夫。感觉往日所见杀猪的大多是我现在这个打扮,现在的我就差一身猪血了。

这让我有些踌躇,出去还是不出去。

出去还是不出去,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承受别人奚落嘲笑的眼光,还是上去把他们揍倒,这两种方式,哪一种更可取。走了,出去了,出去或许还会碰到熟人,嗯,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当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luàn窜,为当地人所笑之后,那些熟人若是还把我的模样传遍所有的诸侯国,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走了,出去了,丢人就丢这里,若是能了解一些民间各种的情况,以后对我在越国或者在朝辅政时会有更多帮助。

我不知道我脑袋里为什么会想到上面那一串luàn七八糟的呓语。仿佛是谁在我耳边倾诉了一般。(注1)

但是总之,我还是出去了。靠城墙外圈都属于军队所有,其间碉楼哨塔林立,军营旌旗密布。而右扶风行辕和县令府却都在普通百姓居住的内城区域的北面。一道大围墙将城内百姓区圈了起来,围墙正对四个城门各开一个由军队把守的路口,路口左右都有观台或箭塔戍守,这似乎就是一个边关要塞的样子。环城有不少明显的粮仓,为军营所拱卫。

终于走了出来,心中还是比较高兴。在阳光下,长长吸了一口依然冷冷的气,想要伸个懒腰,却被那口冷气催出一阵咳嗽,只得弯下腰去喘匀了才得站直。

城内相当安定,百姓们并没有任何慌luàn,似乎是听到城外解围,很多人还带着喜sè。许多人隔着自家院落矮墙,和街坊邻居相约开城门可以出去后,去战场捡捡东西碰碰运气;或者去山中猎些野味改善一下最近的伙食;又或雪化了天暖了赶紧到自家地里补一茬菽粟之类。

我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情绪,即便我这么大的块头穿着这么怪模样的衣服也没有让他们多加注意。只是我不时不自觉的咳嗽会让他们看向我这里,但也最多多看我两眼,仍然不影响他们着话。有人甚至客气地朝我打招呼,问我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我自然应着他们的话头笑着答道羌人正在撤,等他们全撤走了,估计就快能开城了。

很奇怪,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对我的个头有所惊讶,甚而不对我这身衣服有所怀疑,仿佛天天都有杀猪的军士在此路过一般。

有人问我羌人什么样,我和咱们长得差不多。他们中有人呸地一声就这干羌人就该全杀掉,当年飞将军受降了八百羌人尚立屠之;也有人以前见过羌人,觉得他们tǐng忠实憨直的,不似大jiān大恶之人;还有人咱们汉人有时候对羌人太刻薄严厉,bī反了也未尝可知;甚而还有其实全是额们汉人官吏错失,羌人尽皆无辜之语的,那些误国的汉吏应该都杀掉去给羌人谢罪。话题一开,言辞逐渐狠毒起来,尤以屠羌和罪汉两方最极端意见的越越jī烈,甚至吵了起来,倒需得意见中庸的来劝解。一方你个二蛋要反汉,额这就要去告官;一方就知道你个二瓜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只会祸害良民百姓。而且从开始冷言相讥,直吵到几近要抄家伙动手。正当我咳定yù发声平息此争端,忽然有一少年之人问道不知羌女滋味如何,周围一干劝架之人便一起笑骂起来,仿佛故意为之,只为努力淹没掉双方吵架之声,下面便是一阵不值得纪录的话语了。甚至各家的女眷都听不下去了,有家里管得严如我家那般的,直接揪着耳朵就拎进屋子了。

似乎很多地方都会这样,很多争论都会有很极端的意见,而通常是两种极端意见者互相攻讦,竟至愈演愈烈,而持中者通常需聚众斡旋劝慰,而双方通常仍不依不饶,甚而拳脚相加,通常都需劝架之人转移话题才能平息。却不知: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是《论语》中少数我记得的话,我记得我还没有开始上学,银铃抑或某一个她的街坊姐妹摇头晃脑地照着竹简教我跟着念的。我能明白是不可思议的,用银铃绞尽脑汁给十一二岁的我的解释就是:白水河上的那座桥,你走得太左了,会掉下去;走得太右了,也会掉下去;走中间才是最好的。其实她不知道,走中间也会摔下去,而我就掉下去过,不过那次我是骑马的。

当时听过了其他不知道,我就知道按照这个解释,走道走中间是最好的。不过银铃带我在大街上走的时候却还是贴着边走,对此相当长时间我不能理解,当然现在我早就理解了,尤其当一辆大车疾驰而过的时候。

路边和我一样的行人都在贴墙躲避,还是每人挨了半条kù子的夹杂着冰渣的泥子。驾车的御者根本就没有看我们,在众人不满的声响中照旧便催马继续向南奔去,在一个路口拐向西边了。周围百姓有人啐了一口,便这车是本地哪家豪民家的某个子。往年就是这辆车在这里撞死过孩子,结果告到陈仓令那里。经过一番审理,最后却,此车蠢笨,速度悠慢,一个时辰只行七里,是孩子自己顽皮打闹奔跑撞上车轮而死的。现在原先那个县令虽然因罪免,可这个案子却没有翻,那家豪民也依然如此。前些日陈仓被围,还算老实了些,见了他家人,都觉得他们惶恐不可终日一般,比普通百姓还慌。未想城围一破,一切似乎又照旧了。

到豪民,我当年确实也听过很多话头,其中也是两种相悖之“异端”吵得最厉害。一种是尽屠,一种是不论。而我都觉得无论是取那一种都觉得有过了。

稍大些,步入老师的草堂,老师曾问我有何不解?我便提到了“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句话。老师韩非子讲过一个故事,有人卖矛,言无坚不摧,再卖盾,言无锐能破,旁人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则不能答。然后反问我,你明白了么?

老师喜欢讲个故事,然后让我们去理解,不过我认为不会所有人都明白的。也就我这样天赋异禀——“聪慧绝伦”的,头毫不犹豫干脆答道:“明白了。”

当然其实我不明白,但是看着老师期许的眼光,觉得这样照实,老师会觉得伤心。

不过现在有些明白了。老师的故事不切题,却暗藏其意。二物貌似不可共存,但尚能并持者,定是只能留于嘴边言语而已了。

在我的记忆中,攻乎异端者都喜欢吵来闹去,争来论去,非要与对方辩个对错。而往往结果都是互相无法服对方,这还算是好的,很多时候双方还会打起来。

此事子悦这厮解决得好,他是以老子之言解之:“‘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故夫唯争,则天下皆可与之争。既争则继,但有所争,必接有所争也。汝见吾无所争,何人与吾争?有此争辩口舌之暇,不如退而寐矣。‘为无为,则无不治。’”

这兔崽子一向就这样,颇得黄老“精髓”。所谓无为者,他确实一直身体力行,名至实归。用他的话那就是:有那些个时间,倒还不如去睡会儿。堪称全方面完全性毫无原则的无为了。

当年他这句话的时候才十五岁,看起来很多chéng人还不如这一个贪睡的孩子。

不过回忆过往,走极端确实远不如持中好。银铃教我的《军谶》(失传,今在其他书中存有片段,后面一段节选自《三略》摘录)上有两句:“柔者德也,刚者贼也,柔能治刚,弱能制强。”以极端对刚,持中对柔,则其理可明也。如今之事,既不能挥兵屠羌,亦不能纵胡戕汉。如何把握这个持中的度,却是需要深究的了。

不过对那家豪民,我还是问了他家情况。

父亲、老师和孟德兄在洛阳争论时提到过:当初分封,有一个想法,就是借这些诸侯实力把他们手下这些豪民整治干净,毕竟他们的存在极大地妨害了诸侯们的利益。虽然那天晚上讨论的是立储,但是三个人还是不停地把话题转移到我们应如何同心解决这些地方群雄的事情。豪民之弊流害已久,大汉四百年没少受这帮地方上恶霸的拖累,尤以吾朝重作于雒阳之后为甚,不过分封后各家对这些家伙们大多没有什么客气的,这在意料之内,也算是分封之后唯一的好事。

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双方都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立储观是正确的。一方认为豪民之患已除,立董侯为储君,杜绝何皇后干政,则自后可保朝内安定,便可收天下重归汉世;一方则认为,豪民虽除,各地诸侯之势渐强,此时废长立幼,大皇子恐成诸侯眼中可拥戴入主的洛阳之“奇货”。

最值得回味的是针对“奇货”这个问题,孟德兄:这好办!父亲:这不好办!老师最后悠悠道:不好办却可以办然真的不能办,好办却不可以办但是能办。此中之差,只在于办与办到之间。

我了解父亲的想法,父亲觉得我们的实力还不够,我也有些赞同。

我也了解孟德兄想法,于是我不想听下去。

可我不了解老师到底在想什么,但我不希望听到一些我不希望听到的答案,所以我不打算问我原打算问的问题。

头脑中有些luàn了,赶紧撇开这些思绪。其它地方上的豪民按照长辈们的计划真的被除得差不多,反倒司隶里面还有这样的情况,这对朝廷不算好事。

我觉得这里的这个事情可以办,毕竟我来了。

我不知道,这没有办法;既然我知道了,不办,这就是我的错。

各家炊烟四起,搅得我嗓子带着肺都甚是不悦,一路掩口咳嗽,直看到薄薄烟雾中一个十五六的女孩拉着一个十二三的男孩并排笑嘻嘻互相着话走出来。似乎这也是很多地方都能看到的景象,而每次看见了都会让我有一丝笑意。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女孩的另一个臂弯里挂着个麻布袋,这个男孩也显得很是伶俐,还主动着些什么。可惜口音有些重,加之声音有些,耳朵如我这般好的居然都听不清。

往常我都是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我的视线,或者躲离我的视野。而这次,这一对孩子看见了正不停咳嗽的我竟然主动走近问今日是否会有运粮草的车进城。

看了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希望得到的结果,但我也只能这几日可能还没有。两个孩子都有失望,眺望了西边城门一会儿,还是转身回去了。

我心中一动追了上去问他们为什么要问这个。他们每每有粮草车入城,城门翻检一番再装车后,一路总会洒下些谷物。往日自秋日起到第二年初夏隔三差五都会有运粮车往来,他们每日一路去捡些洒落的谷粒回去,不消半个时辰一日两顿米粥便有了着落。

有些心酸,问他们住哪里。他们指了城西南的一个角落。那里一片院落,看不清楚,便跟着他们,还宽慰他们道:若有消息,即刻去你家通知。

他们很是高兴,男孩很是有礼的带着他的姐姐与我行礼,仿佛一个大人似的。心里感叹,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只会跟在银铃后面。待到要与别人行礼话,还需银铃先,我才照做,常被她在家批作算筹珠子——不拨不动。绝无此男孩这样似乎已能独当一面般从容洒脱,更何况这家还如此窘困——不过不定,清苦之家就是能出早立之男。而我虽然自和父母分离,但是日子过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路过市集门口时,男孩还看了看有些萧条的街,竟了这么一句:如果额(我)爹还没回来,等额(我)大些,便先在这里谋个活计,自不须娘亲和夫人跟着额如此劳苦。

女孩有些感动地贴近男孩,两个人对望一眼,忽然一起笑了。注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和我其实一样,他身边的这个女孩是他的妻子。我忽然很具恶趣味的遥想当年自己也能如此,不过和我的银铃佩儿二人早早在一起作夫妻或许对我更不利。从银铃提到的种种情况来看,这两个丫头时候对他们的夫君似乎都缺乏必要的尊重。

又想到要是我和他完全一样,或许佩儿十四岁的时候就带着十岁的我在襄阳大街上走了,而银铃亦可能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永远离开我。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那个十八年之约,我和银铃可能真的就会天各一方,惟宇茫茫了。

在他们家门前稍远处停下,看着他们在门口转身向我致谢,最终进去并关上大门。院内坐着一个中年的fù人便站起了。原本她似乎正在院中缝补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衣衫,关切地听完孩子们的回报,朝着院墙外张望了一下,看见了外面远处的一个穿着怪异的长汉,便朝此人低头欠了欠身为礼。而此人却一直在掩口咳嗽,只能不住头。

虽然草屋破旧,院墙矮破,但是看着还算整洁。虽然窘困,但一家人似乎都会一直带着笑。想着那孩和他母亲的礼数和话语,这家很可能是家道中落,困居于此。那家父亲怕是在服着兵役或者徭役未归,靠着母亲帮别人缝补衣衫,加两个孩子捡取散落谷粒为生。

心中盘算着如何帮助他们,想起老爹以前帮人的方式,总觉得给钱不合适。授人以鱼莫若授人以渔,可那孩子还太,一时盘算不定,便想着先去市看一下。

城内就一个市,偏在城中之西,应是为了早上开市之时阳光便能晒着这里。由于这段时间围城,现在除了西城门,其他城门一概紧闭。西城门也还没有让普通百姓进出,所以市里基本没有什么叫卖。只有几家邻市的大铺子还开着门,不过也没有什么客人。

真正的买卖只见到米铺中一个壮汉扔了一口袋钱在案面,五百钱买米。铺子里的人一个个收检,很是仔细,还退了几十个,不能收,最后只算得了四百五十三钱。那人问为啥不收。铺子里的人回,那些钱被人刮损取铜得太厉害了,五字左右上下笔划都不连了,铢字“金”边都快切没了。无论这边如何解释,什么自己收的也是这样;那边也什么都不收,自己收了huā不出去。最终争论了半天还是买了两石粟米,那买的居然还哀求着让多给,那铺子里的也算好心,用手捧了一把倒在买的那人的坛子里。

粟米在荆州和交州都没见过,不过,在洛阳东市似乎也要三百钱一石,而且似乎还算是便宜的。这里被围这么多天,米价倒便宜得有些让人不解。

那人居然还是有些不开心抱着个大坛子转身出来,口中抱怨着,还夹杂些脏话。忽然看见门口的我,开始显得有些奇怪,听得见他在我背后还喃喃自语:吃军粮的来这里做甚?

里面那人本来正在拨nòng着他的算珠(算盘在汉代的一种形式,算珠和现在的算盘类似,不过是球状,搁放在特制的凹槽内)余光中瞅得人来便问我要买什么米粮?听我没有回声,抬眼注意到我身上的衣裳便开始有些迟疑,又问军爷来这里做什么?而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问我什么,只是看着很多草席竹篾围成的垛垛中有着各种样的米,其他倒也常见,甚至还有某州稻,某郡黍,某县梁米这样的优等货供。只是还有些上面贴着个“库”字,旁边挂的木牌上也在有粟和库粟。不仅粟,谷黍稻也有库谷,库黍,库稻之类。凡带库字的都便宜得很,多数只要二百多钱一石,这着实令我不解。

那厮有些不知所措,一再问我所来何事,我终于醒悟过来,便问他库字何意?

此人傻笑,似乎觉得我这问题很傻。看我一脸茫然,终于也醒悟过来:军爷不是本地的?

我头:怕过几天就得开拔回去了,咳咳。现在就等那些个还站不起来的兄弟们赶紧恢复些,至少能用车载回去。这不,闲得无聊,咳咳,在营里快憋出病来了,就出来走走,家里也种地,地还不少,过来随便看看。

心中有些得意,深感自己编瞎话很是有一套,自己听着自己的都差相信了。

他这才恍然道:这库便是这里军库中之陈米,每年调拨而来各种军粮贮于此地军库粮仓。这么些年,此地无重大战事调拨事务,便有大量往年陈米并未动用,而库房又调来新粮,原来的又满了,故而便会将陈米售于粮商酒肆。

我也恍然:怪不得经此围困,此地百姓倒也安定。

那子忽然有些骄傲:不是额大话,额们这里至少饿不死人。实在没事情干,只要有膀子力气,晴天到军营外门口抄着手背转身蹲在那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让你去做些事情。舂米,洗衣,垒墙,夯土,每日按照活轻重一二十个直到二三十个钱还是有的。再不济,让自家半大不的孩子趁着运粮车进出,沿路捡散落谷粒,就够活命了。要这样真的饿死了,那真是二愣子上刑场——没得救了。

我笑了笑,又咳了几声,忽然加了一句:为何去捡米的要让孩子去?

军营重地,哪能让大人随便进出。那些去军营找活干的都要抄手背身蹲在外面,何况一路走进去?被抓了充军怎么办?要是不充军倒更可怕,直接当刺探情报之贼人,以军法诛,连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是孩子,呃,自家女人也行,只要她二杆子男人不怕军营里那些个……哦,没事,没事。

他注意到我也是军士,至少看着象军士,虽然衣服穿的方式看着有些怪,但怎么还是像的,在我面前军队的坏话,明显有些找不自在的意思。而且我似乎总在他到的紧要处咳嗽,似乎要提醒他,他自然警觉了。

我当然不是为了提醒他,是因为受伤,iōng口有些痒痒,好像肺里总是有东西需要我咳出来似的。

不过无所谓了,我知道我们的军纪有些地方不好。既然只是我听到了,记着以后想着怎么改就是了。的人也没有错,本身做得不好,还要怕别人么。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觉得我全身上下这身衣服是我看起来的最大的máo病,却没有人提过,看来在他们眼里我身上的衣服并不算不好。

当然这一我想错了,我刚出门,没有走远,就听得屋内另一个声音心翼翼却不住吃吃笑问道:“这二瓜子穿的什么,他是个甚兵?”

另一个道:带荆州口音,怕是外八军里的二蛋子新兵。

不过这个错误算不上很严重,虽然有些伤自尊心。而且耳朵好有时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市另一边的出口拐角就是一家酒肆,门口的垆上排列的酒坛,楼上的悬帜上书的“扶风醇”都显示了它的身份。(《韩非子》中曾经讲述酒旗这个东西,用的字眼就是“帜”,在外储篇,明至少战国时候宋地就有酒旗这个东西,宋在今天河南东南,江苏西北,安徽北部这一带,作者注)

仿佛眼中又看见了七八年前的襄阳,一个女孩牵着一个男孩在街上走着。

“炉?和我们家的炉不一样啊!为什么不烧火?下面也没有火塘。”

“智,那是垆。”女孩这时候已经蹲下了身子,在地上拾起了一段残枝写下了垆字。“你看,是不是像我们家的炉子,所以叫垆,一面高起来,那是让酒坛子靠着的,免得被人碰掉下去了,知道了么?”

“恩!”男孩不住头,女孩笑了。

我一边在头,一边也在笑。

很喜欢这种地方,有很多吃的。

忽然心虚地朝后看看,后面无人,还算比较安全。

心中安定,咳定喘匀立刻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

不过和襄阳或者很多地方不一样,垆边没有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很多年前,在益州,曾经有一个很著名的女子当垆卖酒,那个女子叫卓文君。几年前,有一个女孩子在潜山上写过这个故事,那个女孩叫黄忻,或者叫黄怡。

不过在襄阳当垆卖酒的女孩子大多不太受人尊重,被恶霸无赖调笑是很正常的。为此我们同学还讨论过,不过不是专门讨论,通常这种讨论第一句是问昨日老师讲的老子之某句何解?第二句,这你都不知道?第三句:当垆之女不定都知道。第四句:哪个?第五句:哎,昨日新开在云书家斜对面的那家长得确是美yàn。然后就进入某一个当垆之女子的话题,就比如调戏当垆女子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为了进一步推进襄阳的稳定协调和谐发展,经过众青年学子的热烈和翔实的讨论,绝大多数人出于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精神和态度得出结论:襄阳唯一不调戏当垆女子的恶霸叫子睿;唯一不纠缠当垆女子的无赖叫子涉。对此我无可奈何,主要是不过他们,快了一定会结巴;动手这恶霸之名又坐定了。子涉对无赖之名倒无所谓,甚而有我是无赖我怕谁的劲头。

开玩笑归开玩笑,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垆旁总需有一个漂亮年轻女子。有一次和我的死党——也就子涉子圣那俩玩艺——在一个酒肆前林荫下歇息,看到眼前新开张的酒肆之垆边又站一女子,招徕着客人。便问子圣,此人立刻中止絮絮叨叨,开始盯着前面进入沉思状态,再和他什么,他就如一张几案完全没有了反应;还得靠子涉来答:谁经常去酒肆啊?还不是有些闲钱的男人?既然大多都是男子去酒肆,那自然要有个女的在外面迎啦!我深以为然。经半个时辰,歇息完毕,就要离开时,子圣会忽然冒出一句:进去十五个,十四个为男子,是不是因为招待男子,故而为之?

通常在那个时候我就很想找人给子圣脑袋开个盖,把那一脑袋里杂碎好好梳理一下,洗洗拧干了再扔回去,然后再给他用扫帚把耳朵清一遍。

安顿下各种心思,进得楼里。看来是天冷怕风,屋门内外挡有两层厚布帘,下坠以横木,屋内窗棂紧闭,只靠几盏油灯照明,有些昏黑。还未适应里面昏暗,立刻有人招呼:里边请,格里面暖和得横(很)。

问他有没有二楼独处的位置,那人回楼上早满了,只有一楼还有几张空位。

看得墙角更yīn暗处有一个案,便就那里了。

他问我可有一起的客人需要招呼进来,一边走去替我擦拭几案,待得我靠到近处看到我身上衣服,赶紧补了声:军爷辛苦!我摇头道:就我一个,上些本地酒食吧。外面挂的那个扶风醇可是本地美酒?上些来尝尝,咳咳。

回言:这便送来!不过却没离开,又发言推托不能给我上扶风醇。只道:此酒醇厚,易醉人。近日城内军令下达,但凡军士,不得饮此酒。的只能上些醪薄酒,还请军爷勿怪见谅,不知可否?

我也只能由他了,头。应该我很丢襄阳恶霸无赖界的脸,大多时候都显得比较乖。

饭食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倒是连醪薄酒味道也很淳厚,实为难得,想来此地米粮充足,酿酒之业理当兴盛。

尤其在这样一个外面街口呼啸着冷风的正午,自己还能在温暖的炉边吃着饭喝着酒,本身就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安静地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吃饭,有时候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不过听到别人的种种议论就不一定了。

比如今早居然又在谈和我有关之事。

当然大多数事情又不是我所记得的,甚至不是我曾听闻的。

本来我没有兴趣注意的,只是在品着热酒的时候偶然听到了一个词:建宁二年。

我出生的那一年。

发话人称自己原来是在上阖的,去年才来这里投奔叔叔,他当年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些闲钱,加之上阖秩序整肃,民风淳朴,夜里不归家里也不担心,都定是在哪里住下了,交给申公照应了。故而喜欢与自己一干好友,日里游山玩水,夜夜饮酒作乐。

建宁二年之末,有一日夜宿野外一间乡间五斗米教(张鲁的爷爷张陵开始创建五斗米教)的义舍。夜深,他内急出来在草丛中寻一处方便,忽见远处火光趋前,伴随一阵马蹄声急。只见从东边路上来了一辆车直奔上阖城飞也似地去了,那车上有挂灯,看得清楚,早先皇上派人来宣旨等事都用这种车,最令人注意的是他还听得车内有新生婴孩的哭泣之声。

那日他酒多了,也未觉奇怪。第二日正午酒醒,想起昨日之事,尤以婴孩哭声令其不解。忽听得外面路上有些动静,出来就看见上阖郡的申家两位公子带着郡国sī军出发。申侯sī军里有自己一个堂兄,便去伯父家一问,据是党人太多,好多县令本身就是党人,尤以颖川汝南为甚,皇上便诏令司隶皇亲外戚封地之军皆出,赴此两地平定缉捕党人。

不过事后听两位公子都带着自家刚出生的娃娃和夫人一起去了,对外宣扬是要过年,而且冬月里大公子新得一女,二公子紧急着腊月里又得一子,大过年照风俗所以要出去全家就得都去。街坊就传开了:司隶里的封地大多都是宦官bī着皇上封的,都算是宦官一派的,宦官和党人又是死对头,诏令如此自然有理。不过申公一族却不是,而且和宦官素来没有什么好交情,所以带着夫人孩子,这队伍行进自然慢了,其实意思就是不想去,能拖就拖。

酒肆里似乎大家都tǐng喜欢这个话题,没有人话只顾听着。只有人偷偷在下面聊着那个送来的婴孩莫非就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他堂兄回来和他们到他们那一路近乎游山玩水,即便一路有圣旨催促,但还是大半个月才进汝南。皇上甚至派了宦官监军都没有什么用。也就二公子还会下令注意留心附近党人活动,不过据也是抓了真的就放,还向上报不是;过路什么县衙,查一番文书,勾出几个死囚名字就当党人杀了。大公子简直就差直接,出来就是散心的了,谁管什么党人。上元节居然还专门停在召陵凭吊了一番当年周时齐桓公在此会盟诸侯之盛事,过完上元节才开拔。两位公子和夫人们还尽喜欢在那阉货面前卿卿我我,撩拨得那宦官没有脾气。

众人大笑,一阵嘲笑宦官阉货之语,直到有人问道后来呢。

那人继续道,堂兄常听得大公子背着那阉货找几个亲随下令抓些地方泼皮无赖,偷盗惯犯充数了事回家。有一日他堂兄和另外几个在草丛里抓着一个邋遢道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袖子里鼓鼓囊囊,一搜出来……

此人此时故nòng玄虚,还问道:尔等猜是何物?

我知道答案,但也同样停下吃饭,只顾竖着耳朵听。

旁人luàn猜,大多是猜的财物,也有猜扶乩占卦的物事,故nòng玄虚之人皆笑道:非也。

只有他旁边一个人答是孩子,一直话的那个人还颇为不满,怒道:刘老六,早和你过,就不要luàn泄底。那刘老六也怒道:都听了七八十遍,额讲都没问题,要不要我讲。

他才继续讲道:莫与额抢生意……额堂兄想着这个定是个拐卖男孩的恶贼,便把这邋遢道士当个宝贝般扭送到两位公子处。那个臭道士却一直只是带自家外甥去投亲。二公子笑道,何有置自家婴孩外甥于袖中者,未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搜出一封信,那个婴孩却原来是个党人之子。两位公子便有些不知所措,那宦官自然欢喜,便伸手就要拿过信去,要递给他时,两位公子故作传递之际不心将下款署名之处在火烛上燎去了些。那宦官文墨不多,粗鄙得很,看完也就大概明白这个孩子姓谢,还有一个联姻的党人姓郭,便问下面署名是谁,大公子便那党人只署了个谢,却未署名。那阉贼便兴高采烈命人去查,结果这里并没有姓谢有名的党人,一个姓郭的,还是因为同情党人获罪的。那阉货有些失望更是生气,硬要他们把道人和孩子一并处死,编个名字便上报了。

酒肆里人还有人跟着这话头嗟叹。那人却眉飞sè舞继续道:此事可能并非如此。堂兄抓到道士当夜,二公子屏退众人,只要好好休息,很多人却听着有二公子夫人啼哭声。

再一日,就营中有人放跑了那个道士,孩子也不见了,营里也少了个人,是火头营雷老大。那天我堂兄很奇怪,两位公子只顾屏退众人,吵得厉害。那阉货也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远远看着两位公子气得面红耳赤在远处吵架。

“堂兄 猜不出二人吵什么,只是有人看着那阉货的脸sè,就感觉申公一族要有人遭殃。大队回来时就自家世子不耐颠簸,回来后很快就去了。申公家都是好人,可惜老天不长眼睛。后来过了一年,呈公就被勒令带兵出塞抗击乌桓人,哎……”他叹了口气,其他人也跟着嗟叹一番。

“堂兄还,那趟希奇事情多,后来二公子的近身shì卫统领江làng忽然不见了。二公子是去追捕,不抓回道士,就不让他回来了。结果怎么着?堂兄现在江làng成为秦侯的父亲了,而秦侯却是建宁一年腊月生日,你们这里有没有蹊跷?堂兄当时江làng根本没有娶亲。平日里一直在军营之中,连营门都不出。所以有人就猜秦侯其实就是那个姓谢的党人的孩子。”我猜这个有人就是他自己。

众人一阵唏嘘惊奇之声,我却一背的冷汗,但我从前面听到的一句话就做了一个特殊的决定:不chā话。

虽然这有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但是却必须如此。

其实很想打断他的话,但是当我听到刘老六这个人已经听了七八十遍,我相信这件事情早就传开了。这酒肆里的人或许只是听个上阖人更详尽的故事罢了。

连我这个无辜的当事人都听过一些,在外面还能有我的好么?

果然到“我”的故事了,不过听到这句话之前,别人的声音先响起来了:“你张望个什么?”

“还没有那个传旨的车里的孩子。很多人他就是现在的越侯。现在不是越侯就在陈仓么,还不得声?”那人又停顿了一会儿,旁边人只管叫他合上窗,莫漏了冷风进来。

“传这话的早了,也多了去,要杀也杀不到你头上。”有人劝慰他。

“那年葬世子,我堂兄是看着的。没想到过了几年,坟竟然偷偷被掘了,还是申公自己带人去掘的,还又埋了很多东西进去,看到的人那都是皇家的东西啊!”此人得意的一顿,了一句:“那一年,是熹平五年!也就那一年,今上下旨立何皇后!”

“这一下子流言就传开了,据这家,当年出去时,看着申公家下人带了三个婴孩出去!据另一家,回来时就只带着两个孩子了,其中一个还是死婴,也就是一定有一个孩子被送走了!后来回来后市面传言都二公子夫人整日以泪洗面,看来葬进去的应该是二公子之亲子。除了现今赵国长公主,还有一个孩子后来就没了音信。”我盘算着,此人从头至尾话都算是别人告诉他的,自己看到的却从不luàn猜,看来也是知道此中厉害,只是憋不住自己的话头。

“越侯真是何皇后之子?莫非越侯竟是……”这后面话的人就多了,这个一句,当年何皇后才入宫,无有靠山,定是怕产下皇子公主双胞胎为人记恨,故而命人将男孩送出,只生了个公主掩饰。那个,定是申公将大皇子送出,借着那封信的由头让他姓谢,然后报之皇后,让皇后有机会寻个借口收为义子,借个谢氏,让其认祖归宗至申公名下。又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平安风云侯升迁之快,顾往昔布衣,无一能及。竟还有人猜,现在皇上还未立储,是否就是为了等越侯身世大白天下以便立之。

怕就怕这后面的,通常传的人都不敢着实了,但是周边听的自恃与自己无关,又不是自己的,猜得甚是起劲,而且活灵活现,仿佛他们亲眼目睹一般。结果那个上阖老乡后面就开始变得越发紧张,只顾叫大家别luàn出声,至少声音别太大。

我也希望他们赶紧谈完,这种事情越传越可怕。不过听了未必不能让我知道一些事情,那就是当年何皇后可能真的生过一对龙凤胎。那个男婴,为宫闱之中人不容,藉由一个我的本家詹事凭着良心和忠心送了出来,送到父亲这里。而那个刚被挖出来的孩骸骨,竟就是那个可怜的大皇子,此事不知道皇上知道不知道,按现在他应该可以知道了,回去需问问父亲。

在朝内日久,也听过这些故事:当年一个姓何的屠子,想将自己的漂亮女儿送进宫。虽然屠子之女原本没这种可能,但是那时却可以,只不过需先给宦官送钱。这开销就大了去了,原本钱是肯定不够,没两年攒不出来,忽然有个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借了大量钱给那位何屠子,建宁一年便打通关节送了进去。(注)建宁一年时节,后宫内正是新天子初立,争权夺利党派倾轧开始的时日。何皇后那时还只是个低等的美人,在内无权无势,外面只有一个屠子老爹和一个叫何进的毫无出息的兄长以及一个叫何苗的弟。想来我这位义母也真是可怜。无论其他如何,她对我倒真是照顾爱护,对此我也深为感jī。不过理由,我觉得倒不如这干人等的这么离奇。虽然自己也想不明白,但我不介意。

案上东西全部吃完,心满意足,想着赶紧回去,看看大伙。虽然今日听到民间种种有些吓人,但也还觉得没什么可怕,反正就是瞎传。待得要离开了,终于发现今天最大的错误在什么地方了。

我没带钱!

我记得我的脑袋一下子大了起来,很期望忽然出一件大事情,让大家都离开。然后我陪着心请这家店主让我赊欠一阵,好回去找钟大人借一些再来还他。

细想一下其实这也不能怪我,自我的衣服不是张婶就是银铃做的,她们做得简单,一两日之内就能做好,所以一般连个放钱的地方都没有。从以来要吃什么要玩什么,都是我伸手要,银铃转手给我买。

现在也只能期望上天帮我了。

未想上天还真帮我,虽然没有如我所想,却也差不了太多。

那时就听得外面远处一阵喧闹,有人远远吵嚷着似乎跑近过来,中间间或伴有马嘶之声,片刻后马蹄声更近。

酒肆之中不乏好事之人,纷纷开窗观看,酒肆之内也再无怕冷之人,眼看着多数聚到窗口往外张望。

此时正是结账好时间。虽则店内亮堂了很多,但几乎所有人都围在窗口看外面的究竟。

于是叫来店家,相当委婉地表示出能不能先赊账,我马上就把钱送来的意思。

显然一张口他就明白了,这shì应之人便打断了我的话有些不耐烦道:尔等则种额们见得多了,将你个营名写下,三日之内送来,另外留下件抵押,便则先去吧!

这时倒有好事人转头看向这里,声嘀咕了几句,我也回过头去,两个中年人,看这衣服就是那种县府之内的刀笔吏。

我走过去拜了一下:两位大人,可否借吾些饭资?此番出来急了,未尝带得钱物。待吾回营,即刻送来。

很奇怪的是,他们看着我的衣服惊疑不定,还问道:这位军士,你这身衣服何来?

头脑中转过几种法,最终是营中兄弟帮我找的,前几日城外厮杀自己衣服破损厉害。

我这模样已经够显眼的了,再泄lù自己是越侯,还赊账不给钱,别人可不会认为我真的忘带钱了,那脸就算丢到右扶风了。

终于其中一个吏迟疑地问道:欠多少钱?

那厮对这吏倒是尊敬,禀道:四十钱。

另一吏立刻下定决心:那我便先替他出了。

未及感谢,只听得窗口有人开始喊了:一匹黑马,那胡儿在追!

仿佛为了印证,黑的嘶鸣声明白无误地传入耳朵中了。

稍一拜谢,请他们少待,我这便出了酒肆之门。只见黑就顺着市集一路跑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领头那个模样有些怪,未扎发髻,头发卷曲披散,胡须兜腮,倒似屏风上多画的狻猊一般。见他双手各提一条铁棍,跑的速度也算是飞快,但是还是慢慢被黑越发甩远了些,只是依然在追赶。

我笑着,不知道黑这兔崽子怎么想起来挣脱缰绳过来的,当下也不闪避,站在了路中央,用手招呼黑。

窗口立刻有好心人的声音:那军士,你个莫非二瓜了?快闪开啊……啊!

最后那声啊显然充满了惊讶,因为黑看见我就在我身边停下身子,绕着我极是亲热地用嘴在我脑袋边领口处luàn蹭。此贼极尽讨好谄媚之能事,倒把我呵得有些痒。这日黑没有辔头,难得轻松一身,我也没处拉扯它,只能拍着马脖子,问询着它怎么想起来找我。

它自然无法回答,但是还是尽力了——更亲热地luàn叼我的袖子衣服。不时嘶鸣一阵,似乎还要品评一番我的穿着品位。

那个怒发虬髯大汉在我眼前停住,垂下两条铁棍,喘了两口气便问道:此马是你的?

我却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此马一路可有踏着百姓?

那壮汉道:未有,百姓都吃着饭呢,路上没人!

我心下安定,才回答道:这正是敝人坐骑。

那壮汉似乎打量了我一番,又仔细辨认了一番,思索了一番:你是哪位?怎穿着老姚的衣服?

我不知道谁是老姚,除了能知道他很高,但我想他知道,不过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能否先劳烦这位兄台借我四十钱?

这汉子真实诚,还真个放下双手棍子,杵在地上,看得出来很是沉重。眼睛朝天,一边继续喘定气,一边手伸入在怀中翻着。紧跟着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气喘吁吁跑到,他还问道:哥几个,可有带钱?借于前面介位兄弟些,介他的马,他帮拉住了。

那几个就差些了,不过虽然弯着腰喘着气,倒也各自去怀里探寻,还真帮我凑了四十个。

我赶忙谢个不停,转身就进酒肆把钱还给了那吏,然后赶紧出来。

那憨直汉子看我空手出来,竟有些不满,cào上本地话就开始问了:额还道你要买陈仓醇送额,现在军令紧,额不敢去买,还指望你……唉,白给你个凑钱了,别忘了还额们兄弟钱。还有,你是谁?老姚衣服你哪nòng来的?

赶紧拉着他远离这酒肆,黑乖巧得很,一路跟着我,还不时叼我衣服一下。

那壮汉领着兄弟跟着我走到市中。四下几十步内无人,也躲过酒肆窗口,才声报道:敝人谢智。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他呵呵笑道:额叫车儿,您介兄台名字好嗟,和那个叫甚……平安风云侯同名儿。

对此,某人稍有些尴尬地道:这位兄台莫取笑,我就是那个平安风云侯……

注1:作者诚挚地认为,上面一段有明显的抄袭莎士比亚先生之《哈姆雷特》中独白部分的嫌疑。

注:作者不提倡早恋,这是当时特定的情况,何况当时生产力条件下古人比现在确实早熟很多。不是我故意破坏大家阅读连贯性,但是越想越觉得危险,还是需要特别注明一下,避免天变被和谐(嘿嘿)。将来你们可以告诉你们的孩子们,早些教育并培养他们自立能力,至少这很必要。咱们在汉代的老祖宗,不少男子一生很短,而且尚未娶妻,便在服兵役徭役中死去;而女子十五岁前就必须得出嫁,否则那五倍的算赋可是能让一个中产破产的。一般一场大的战luàn过后,青壮男子大幅减少,必然常有很的男孩就娶亲了的故事,而本书的这个时代正是这样一个背景。作者思前想后,翻来覆去,迫不得已注道。

注:原本何氏入宫在建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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