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又要走了,她得去庐江一趟,也就是,她将是那个“客人”。闫兄没准备去送行,只让我去,他我们的话肯定多,他在旁边会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他的去准备做那个“坏人”,“很多事情,很忙”,便不去送了。
为了这趟出行,银铃也回复了汉人的打扮,当我这天早上mímí糊糊起身看见榻边正在梳妆的她,甚而差出口一句:“姐姐。”而最终叫得也还是:“姐——银铃。”
她转过来看着我时,带着一丝微笑,“起来了?”
换了一身衣服,银铃竟似乎连整个性格似乎都彻底变回去了,不再似山中那个刁蛮的越家野丫头,倒是回复了我有些久远的记忆中襄阳的老家里那个端庄文雅的姐姐。这让我当时有些不好接受,但是也只能尽快接受。因为如果不能接受,也许会面临这样几种情况:第一,休了她;第二,我自个憋着;第三,调查她,看看是不是两个人交替扮作她。显然第一种只存在可以暗自筹算时的一种方式而已,甚而拿出来讨论都不行,而且实践上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行性,从我的心里到银铃的脾气都不会让这个只能呆在墙角的可怜巴巴的想法存在;而第二种,显然郁积这种愁闷,对身体非常有害,我还没有必要这样拿自己身体穷开心的程度;第三种则分两种结果:甲种结果,就是银铃一个人,自然,我要么还得憋着,要么就快乐的接受;乙种结果,真有两个人,那便需要抉择要一个,还得舍一个,可这两个我能舍得哪一个呢?一个是与我生活在一起十八年谢银铃,一个让我踏过几千里路跋山涉水寻觅的司马银铃。
外面的天气远比山里炎热得多,东边随着日出的慢慢亮起,便看见地平面上的滚滚热làng,看得我心中更是烦躁。而银铃却需穿着厚厚的礼仪服装,看得我更是不忍,我建议她先穿一身轻便的,到那里再换,可银铃这是礼仪,见这种官宦大户人家,这一套需做得透彻,况且临时再换,没时间适应恐怕会中暑。
“你热么?”我很是担心她身体吃不住,不时用自己的衣袖替我的妻子擦去额头不时沁出的一层汗线。
“没事的,心静自然凉,待会儿我在车上睡着就行了。”银铃长出着气道。
“你心,别中暑了。”我的嘴到这时候反倒没有了往常机灵,甚而有些笨。
“没事的,倒是你,子睿,你这次这个好人可得做透啊,否则我便是白跑了。”
“知道了。你几天能到?”
“三天之内,只要不下大雨。”
“早和他们好了就早些回来。其实应该我跑这一趟的,虽然我现下是庶民,但我想平安风云侯的声名足够让我进去这周家的门第了。”让银铃一个人去,我总有些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你对这些士族了解不多,现下已是平民身份的你,免不了被那些过于看重门第的世家子弟看轻,而你又过于直率耿直,与那些自视甚高却常一无是处的士族子弟话,我真怕你去后会与他们动起手来,反倒不能成事了。”
“我知道你得对……这些人估计会看不起我这个庶民,言语间会对我有些不敬也是正常之事。可是,我们又要分开手一段时间了,可我们才在一起的,这又要分开……”
“子睿,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等着我。”
“你早些回来。”
“嗯,保重身体,不要太累着了。”
“银铃,一路心,早些回来。”
“我知道,一办完事,我就回来,你等我。”
“嗯,你一路上心,在那里注意身体。”
如此,我骑着马,银铃坐在马车上,后来变成我们两个人都在车上,马儿带着我们顺着西去的大道一路跑了开去。就这样,太阳慢慢追了上来,直到把夕阳的红光撒到车里。在这期间,我和她都没有提出分别的建议,我是舍不得,她也舍不得。曾听过,有些人,男女夫妻就是那回事,平平淡淡,聚聚散散,一生没什么意味的便稀里糊涂过去,他怎知我们已片刻分离都难堪消受,哪受得了几日的别。
但我终需下车,送她离别,离别时,我发觉我流泪了,她也流了,或许会有人笑我,笑我们,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下车的地方离早上出发的地方已有八十里,五个时辰的路程。送别夕阳下那辆载着我心爱的她的马车,直到逐渐消失在夜sè的苍茫之中。
我开始盘算现在的情形。因为有官道,一路向东,没有分叉,快马一个时辰之内应该可以赶回去。
不过这时的我没有着急赶回去,因为我忽然看到西北面漫天的炊烟弥漫,我知道我到了天目山的军营了。
因为看过地图,我知道天目山有两座,东天目山和西天目山,现在我只能看见一座,应该是东天目山,至少东面一路没有见到另一座和这个差不多大的山,至多是个半大不大的土包子。如果是我的佩夫人来,她很可能会对这个天目山的名称来历有些兴趣,立刻进行一番考究;如果是我的破六韩兄弟来,则会对这山中的山林里野兽感兴趣,等到晚饭时分,估计也得扛上一肩膀的野味下山来;而对现在的我,我只对这军营中的一切感兴趣。
但这次和往常不同的是,我还没进营门口居然就被巡逻的人盘查了一刻,最终也是在众人矛戈的包夹之下被引领到了大营的中心处的。
我一下马,见到眼前来人,立刻便道:“你们治军很得法,这些士卒很是尽责。”
“子睿大哥,您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早上闫兄快马来报,您和银铃嫂嫂到他那里了,没想到晚上您就过来了。”
“yù东,你知道我们的计划吧?”过来的理由不好意思张口,只能赶紧切到正题。
“知道,还知道是银铃嫂嫂的主意,闫兄专门在信中注明的。”
“我就猜到,此人必不yù让我以此事专美于众人之前也。”完这句,我与他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当晚我与盛斌、宋yù东、鄂焕等人相见,谈正事一刻,闲聊及互相开玩笑一个时辰。
夜半时分,我才匆匆赶回余杭军营,一路快马加,进营时分,马都快累趴下了。而一进大营,如我所想的事情便是,闫兄早就在找我了。
他的大帐依然灯火通明,一见到我:“这么多事,我很忙,你却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送银铃吗?便顺便去西面军营看看情况。”
“噢……你的事准备了吗?”
“你准备了吗?”
“我都忙了一天了,当然准备好了,你呢?”
“你准备好了,我还要准备么?”
“你……呃……还真是,你子,又让你讨便宜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余下便是我们讨论下面几日如何了。
初平元年五月初九,今天被我记下来,只因为一件事,我一个人感受银铃走后的第一日的寂寞孤独,mōmō下巴上新生的胡须,我没有剃它们。
初平元年五月十日,银铃离开的第三天。吴郡武康镇外一个酒肆之中,四周几里之内都没有任何军队。我坐在酒肆里,除了身后寥寥几个卫士,周围还围了一群所谓的本地的“当今名士”。我还记得闫兄还和我很认真地保证:“肯定都是真的‘名士’。”言毕,和我一起哈哈大笑。
与这些名士的相处的时日并不是很好打发。首先,作为名士,他们对我大抵没什么尊敬的态度,多是斜瞄我一眼,然后算是比较有礼貌的拱拱手,便自己趾高气昂地坐在边上了;不过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正好乐得清闲;但是接下来的,便不太能让人感觉舒服了,尤其是其中有这么一位,几乎自始至终一直一种令我厌恶之极的态度yù图表现自己的才学,而且处处宣扬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世上便没其他在他看来能算得有学识、有智慧之人,而且对官场的**,官吏的无能表现得深恶痛绝,以至他这样的天纵奇才、一代大贤只能陋居乡里。
这便让我很是难受了,尤其是本他一个人胡吹也就算了,但偏巧旁边有些人还真的对他推崇备至,以其为地方上名士翘楚,处处为他喝彩,认为他有经天纬地之材,当为三公之列;然后他也夸这个一句,认为这个可以当个统兵的将军,赞那个一句,那一个可以当一个刺史;我心中却道若天下交与这干人众,我大汉必亡。这般互相吹捧已然让我很是难受,可更让我感觉此间呆不下去的便是但凡有人觉得他不过如此chā上几句的,他便立刻以各种言语大损其人,贬其以至需众人调停斡旋方休。
可是最糟糕的还不在这里,因为我得做这个“好人”,所以为了这条银铃的妙计,也为了这里的安宁,我只能忍着性子听他肆意胡,心中却几十次把他róu拨róu拨捻成一团真给他扔到湖里去,不过其实凭良心讲,他倒不完全是胡八道,还是有些属于废话的。
如此忍耐久了,也终于心平气和了,忽然发觉自己的脾气还是可以变好的,可若不是这般情景,这番背景我还是很想一句:“骄傲是可以的,但不能自高自大。以至不能听他人直言者,纵有才,亦不能用,何况,汝亦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其下,此人便开始他的略知一二的胡八道了,自然,他话还带上一种教训的态度,仿佛我在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上犯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错误。
“这里北接太湖,上面bō涛不兴,能藏兵之岛者数十有余。莫若以兵屯于各岛,待之用兵之时,一起而动,于其背合而击之,可建奇功。君若以我计,便无需示弱与其谈和招安,半月之内便可平之,兵贵神速啊!这样按兵不动,给人家准备时间,譬如火生薪上,灭之贵早,俟之熊熊,后患无穷。”
此时不便驳斥,便只能:“让我想想。”然后做思索状一个人静静呆在旁边,心中却在胡思luàn想。
其实有关这人的计策,即便分开几种情况讨论,也是很清楚不过的,鉴于目前我们还无法确定他们在太湖中有没有水军,所以,便分开来谈:第一,对方在太湖中没有水军力量;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这么做,但是这其中最难办的是,我们如何很好的统筹这几十路人马,及时且准确地汇总一起;而如果单独作战,以我们的兵力,一路也只能有几十个人,这样扑到别人几千人中,只能让别人解解手痒。第二,对方在湖中有水军,那这么做完全是自杀式的行为,一旦我们的战船控制不住湖面,作战失利,便很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我们的各路人马各个围歼而毫无办法。
而且,他的例子很不恰当,今年上半年这里风平làng静,老百姓的种子也大都下了田,正逢仲夏,我们都尽量不出什么事情,让老百姓一心忙夏,今年因为去年大水,赋税也免了,现在的老百姓绝对没有任何心思起来造反。否则便是今秋什么收成都没有,那可是要饿死人的,老百姓不会这般断自己的活路。但是想到这里就得提到离去的裴大哥,没有他不知道这里要闹到什么时候。心下有些黯然,再看那人嘴脸,真想跑过去撕了他的嘴。
但必须承认是他的这番话让我忽然深刻体会到水军的重要了,我还能记得破六韩一族在水上的窘迫,那是多么强悍的一群蛮族之人,可是不谙水中舟性,一样无计可施。南方水网稠密,运兵,运粮,以至百姓生机处处跑不了这水道纵横之外。如无强劲水军,为人所制便只能处处受人摆布,便如翔一人与水中便能让我们众人在船上近乎无计可施。在这大江之上水天之间,我们必须有一支最强的水军,这便能保证江东一定是我们的。对方就算来了,封锁住他的所有粮草物资来源,管你是谁,只能被动挨打了。
为了保持这里暂时气氛的平和,我只是笑了笑,没有作评判,况且我们所有人都不想打这仗,因为这一仗一旦打起来,我们就不知道我们可能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了,对方也许在增兵,潘翔的水军却还需驻于太湖之内。(注:现在的太湖比两千年前了很多,当然现在她还是很大,但是比当时确实多了,同样的情况还包括鄱阳湖和洞庭湖,过去洞庭湖号称八百里洞庭,现在了很多了。在完全不介入人为挖掘的情况下,所有湖泊都终究会被湮塞,只是快慢而已了,作者作为一个绿sè和平主义者注)否则,我很有兴趣带着我们的战船到海上一趟,去劫杀他们的援兵。不过最近在余杭便于上岸的地方闫兄都加派了人手监视动向,是卓有成效的,我在大帐里,听到探子回报,就知道至少昨天在乌程的他们没有援兵或种种其他什么的加入。但是我们的人手有限,他们还是会想到并找到地方把人和东西运进来,只有在海上彻底截流才能防住这股恶水。不过想对我们,他们也有困难,而且可能更大,他们每次来,增援的士兵都不多,我想这是因为其中还不得不运送大批供给的粮草,而且人越多,需要的粮草越是一个可怕的数字,由于我们的合围,他们日益增长的人数,粮草也必然会经常陷入匮乏的境地,所以,现下的我们都有困难,但是我们确实掌握着一项主动,那便是我们还没动手,何况我们显然已经不想动手,甚至在等他们动手,而且很可能是窝里面自己动起手。
现在我们主动邀请周昕,也不谈和,只过来谈谈,他不过来,这么多“名士”作证,我确实是想谈和,除了最起码的几个卫兵,什么军队都没带,连那个“天下第一聪明人”想让我们打,我都没理他。那我们再动手,也怪不得谁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就平平无奇了,显不出银铃心思之巧。去周家的,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这样,想想也知道什么意思,可就是那个“坏蛋”闫言大人文盛兄长那里才是最有意思的。
他在昨日召集了所有的当地名士,大谈今日之事,言语之间却流lù出对周昕此人的各种方面的仰慕,言其不愧名家之后,才华气度不凡,即便领兵亦没理由在严舆之下,定是遭严舆以什么理由劫持,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委身其下,未久,便能成一番事业,其言辞几近谄媚。而对严舆则嘲笑不堪,道严舆最多只是一块垫脚石,言及当年只是吴郡一个地痞流氓,岁数早已不了,却死皮赖脸跪拜在严白虎前面求其收为义子,只是严白虎自己都不好意思,才收为义弟,取舆者,舆役也,甘为其前后驱使之意,其他也都是些猥琐不堪、恶心至极的故事。其实,我们只知道周昕是周家人,严舆有这么一个人,其他我们一概不知。之所以敢这么胡,是因为我们是和这样一群“当今名士”在一起。我们派很多人都查不出那许多污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就更没法知道了。
于是,闫兄便成那个“坏人”,其实不仅是坏人,还是“笨蛋加傻瓜,以及一个胆怯,只知道发牢sāo的无用之辈”这是这帮人昨晚sī下里的话,听得我们去监视他们的士兵都想进去揍他们。不过,闫兄听到了,却不以为意,确证这群人信了他这通胡,甚而sī下还在大贬严舆,并对周昕不以为然后,只哈哈大笑了一番,对我道:“这一群佳人。”
现在可以确信有了昨日那通胡,通过这些名士胡传,不需要多久,便能到处传得都是。为免得他们传不远,我们的士兵也藉着“到处”吃饭,“到处”巡逻的时候都需传颂,并允许及鼓励添油加醋,胡luàn编造,以致达到“三千人成一千虎”的功效。(不规范的法,在此处只是子睿此人胡记,众看官莫学,作者注,原词为三人成虎)则几日之内,百里之内的有众多耳目的严舆亦肯定能听见。那么试想,如果严舆知道我们如此评价这两个人,会是怎么样一个心情。无论他知不知道周昕在他手下的目的,那么此刻他不陡生疑心才怪,他肯定要好好掂量掂量,而且仔细想想便能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一种危机感便会让他越来越紧张,他很可能会明白过来那个可怜虫很可能是自己,那么内讧便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内讧也只是我们认为的最好,我们最省事的方式而已,其实今天会面过后,和则罢了,不和,落下他们不yù和之决心,再让这个周家人向名士们证明他决心反了。等到银铃带上好的口信回来,我们还是要赶紧动手的,毕竟兴兵一万人而用于仲夏之时,物资消耗也是巨大的。想好这事,我甚而恶狠狠笑了出来,忽然发现前面的名士们竟又吵了起来,果然又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和他口中“一无是处”的名士某某。
我承认我的记性之糟天下间难寻敌手,昨日深知我的máo病的闫兄叮嘱我至少得记住这个头号聪明人。可结果,我还是没记住。所以,看着两位因为刚才那条计策的对错争吵,我却在旁边想劝阻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再怎么着,也不能对着他喊一声“嘿,你!”就行了吧。
却在我为难之时,忽然一少年士兵骑马到门前停住,飞快跳下马来,几个大步冲了进来,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喘息,就赶紧报告我:“禀平安风云侯,他们一行二十人多人……来了。就在外面两里开外。”
“辛苦了,你休息一下吧……”我站起身来,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还问其中一位名士是否一切整齐,在他的提醒下,我还捋顺了胡子:“各位江东名士,请随智一同前往路上迎接周先生。”
“平安风云侯大人,请问,您这样是否有些过了,他们是反贼,您却这样,还让我们一起去接,岂非损折我们重人的气节尊严。”
“诸位,听智一言。”我显然已经完全进入角sè,话之慷慨jī昂令我亦闻之动容:“智亦不愿,若是舆那等龌龊卑鄙下贱之徒,纵智不惜自己,也不能折辱众位高士;然其情牵江东百万父老安定,是涉方圆八城之祸福,智不能不察;故而此次只请周先生来,便为之请,求其罢兵,不纠前嫌,则百姓幸甚,社稷幸甚;况周先生为名门之后,其从祖(周景,作者注)、叔父(周忠,作者注)曾立三公之列(皆是太尉),便为其族而往敬之亦不为过。但请诸位随我而来,不往者,智亦不怪。”
众人诺,独“当今第一聪明人”,“气节之高”令人“嗟叹”,只得“惋惜不已”,拱手相让,不过他也不打算离去,似乎打算等周昕此人进来,以期羞辱一番,现其手段。对此,我自是等着看好戏。
我第一眼对周昕的观感便是相当不错的,这和我初始想象得不太一样,我原以为这也是个“当今名士”一般的人,可他却绝非这样的一个人。
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左右的年轻人,衣衫整齐,用一方淡青sè方巾包拢发髻,中等个头,再近一些,能看到他的白净面皮上没有一丝胡须,头发也梳篦整齐,神态安定平和,动作飘逸洒脱,这显然和众人想法中的反贼有不少区别,相对周围这群猥琐困顿之形象,这人几如天人,所以我听到了旁边人的窃窃sī语。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忧郁,似乎看见了我们,但和没看见我们的感觉似乎一样,因为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在我能看清他的眼睛的时候,我甚而感觉那是一对没有任何神采的瞳子。在他近前离我只有二十多尺的时候,他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时我开始觉得自己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出什么来了。
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这让他喘不过气来,另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强在他很是俊俏的脸上显现,我不清楚为什么我能感觉出这些东西出来,但是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些恻隐之心。
他下马与我们见礼,这番看出他的家教功底来了,礼数都很到位,一口洛阳官话,便如一个京中的官吏一样。
“闻名已久,今日才能得机会一睹平安风云侯之风貌。未想十八岁的少年英雄竟是一个如此风liu倜傥的俊逸男子。”令人惊讶的是脸上所有的原先表情全部转换成一种自信和谦和,而这种转变只是一下马的这段工夫而已。
“周先生过奖了。”坦率地他的话让我很是轻飘飘了一会儿,但是觉得很可能是场面的客套话才让自己又着了地:“周先生才是真正风度翩翩,让人折服,偏竟是这份从容,当真世上难寻之美少年。”
“风云侯捧假了,昕虚度二十有八,早不是什么少年了。”他阖首而笑,忽然看到我的周围一帮估计眼光不善的目光,只得问一个我不太想那么假正经地回答的问题:“这些却是……”
“这都是当地的当今……名士。”我转过身来做了个恭谨介绍的手势,不过当然没有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报一遍,第一,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第二,知道也不知道哪个对哪个;
第三,实在不想和这些人扯得这么热乎。
“未想……平安风云侯喜欢和这些……名士打交道?”他有些不确信,但是我觉得他在怀疑什么。
“只因今日为天下众人考虑,我们请这些名士为民众代表为江东百姓向你们讨个法,此处我与君言,诸位作证民心。”我的话有些隐讳,我想他能听出来,我也希望他能听出来。天下众人,明摆着就是这里一切让天下人看的。
“噢,我想也不至于动用这么大的场面物事。”他有些恍然,脸sè也有了些凝重。
他的话就是表示他明白了,他显然对这些人没有好感,用了物事一词,一是这帮东西只是被动用,或是,这帮人只会误事。所以我抱以微笑,并很是礼貌地邀请他进堂内叙谈,并让伙计送上上等香茗,与他正式叙谈开来。
有我存在的这般会谈通常都很简短,这次也没有理由拖得很长,所以我的开场极其直白,但结果却有些没想到。
“君贵为庐江周氏之后,上祖曾列三公之位,奈何如此。”我叹了一口气,颇是感伤之态,其实心中都快笑倒过去了。
“为难之处,不便于风云侯禀明。”他的话很是有一种冠冕堂皇且暧mei不清的意味,这让我感觉这通话可能。
“那好,前事我不愿再提,莫若弃暗投明,服严舆,投我大汉。”此处故意用上大汉,便是指明他的反叛性质。
“这些事情也许你认为你想的就是真的,其实事情并非你所想得那样,郡侯不必多问,若无其他事,昕请辞。”我没想到他比我更急着要离开,更没想到他根本不和我谈为何,以及原因,这种结果是我没想到的。或者用他的那种话方式和态度,也就是比我想像的更加悲观,或者更加暧mei含糊一些,应该没有我想象的乐观。
但是,那个作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当今名士这时候表现出他极度可爱的一面,他出了我想有人,而且我自己不能的话,当时只见这人一瞪双目,拍案而起:“反贼!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能屈膝而苟且求生。如此所为,岂不为天下所耻笑,亦必无颜面对祖先。”
我心道,这话完全没错,而且义正词严,只是出自这样一睚眦必报、心iōng狭隘之人之口,于我听来,便有些好笑了,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形。
但现在我依然感jī他,因为他这么,等于是向众人表明,你什么都没用了,反贼便是反贼,你无力回天了。
可周昕却异常地平静,什么也没,只轻蔑地看了一眼,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我一路挽留皆无效果,只能叹息。其实心中却真有些叹息了,这个人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但似乎身负莫大的责任,又不能出来,便只能如此了。
我看着他离去,也看了第一聪明人一眼,也笑了笑:“先生……哎……虽有些唐突,确实正理,对君,便是那句,怎么来着:‘夫(土人),佳人也’。”
既帮了我忙,又扛了我本可能要扛的麻烦,此后如顺我们的算计,他便会成为那个为战端而开的替罪之人,而似乎三种情况他都不明白,所以他当真是三倍的土人。
“某本名佳,此话倒也恰当。”他也志得意满,觉得自己狠狠地羞辱了那个人,还很是得意,没去想我的话什么意思。不过这让我有些无趣,最好是他能感觉自己被我在嘲笑羞辱,却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更好,结果有这样一个糊涂虫,自然是骗得毫无趣味。不过他名佳,我倒真的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来了,闫兄告诉我,他姓胥,名佳,切记要记住,到时你就明白了。
不过我忽然有了辞:“胥佳(故意取谐音“虚假”,本无此人,此处循子虚乌有之典,虚构人物,如有人与此同名,在下只能抱歉,非是影shè,你也知我不认识你,所以作者为了尊重该名字的主人在此严正声明)先生只将自己匹(疋)月,似乎有些过谦,不若匹(疋)日更好,便名是佳先生,不不,先生富于青chūn,当为是佳公子更好。哈哈……”
最后当真是有些开心过火,居然与这个“第一聪明人”相言甚欢,只是时间紧迫,才互相告辞。事后忽然想到此事,差吐了出来。
初平元年五月十一,银铃依然没有回来。那日上午我和宋、鄂焕一起看了看cào练,发现队伍中的武器已经有不少青铜的,问询之下,知道他们是才过来的。中午在帐内独自用饭之后,我便让军中管供给的司库吏官从储备辎重中领来各种武器一种,他却要让我打上欠条,并明一定要注明用处和归还时间,而且丝毫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这让我感觉出了些讶异,但我还是答应,写上了测试武器的原因,和校验完就还的时间限制,才让一直恭恭敬敬的他走了。
然后在他回来之前,我就在寻思,我几个月一直没有去看过训练,肯定有谁教习过这些营中规矩。而且是一种近乎苛责的,至少我觉得是这样的一种规矩。他们现在已经在以这种方式在办事,昨日我在暮sè中在十几杆矛尖的寒光进了大营,我就已经开始感到惊奇。至少以前,我都是一马骑冲到低。而且以前谁见到我都是平安风云后长平安风云候短的打个招呼,绝不会有人拦我,平时锅里有什么,我吃什么,大家住什么,我住什么。但现在,我的帐房明显比别人好,这天午饭我的也明显和别人不一样,让我都不好意思在外面吹着风吃,士兵们见到我也都很规矩,给我行礼,让路什么的,没有一丝以前营中那般自由的感觉。坦率地,我不太喜欢,也不适应,有些冷冰冰的,像我和士兵中间忽然隔了一条冰的壁垒。不过闫兄还是以前的憨实脾性,所以饭后我就找到了闫兄,那时他正准备稍微午睡一会儿。看见我来坐了起来,我只不打搅他,但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得到了回答才离开。
这不是轻训练的结果,这是三叔的颁布的营中军纪,为此他还给了我一份,然后便他要睡一会,我便退开了。
我翻开这张厚厚的羊皮卷,一条条看了起来。这哪是一份军纪,简直是一部法典,林林总总用绿豆般大的字写满了整整一张羊皮,包含军中奖惩,作战规则,行军方式,宿营秩序等等等等诸如一切。看得我头昏眼huā,越看越觉得整个军营似乎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个人都必须和其他的人环环相扣地处于其间,稍有偏差,便有好几个上下会受不同程度的牵连。这似乎让我想到银铃曾提到的秦朝的严刑峻法。忽然闫兄趿着鞋跑出来,满眼惺忪地告诉我,这羊皮还得赶紧还他,否则流传到其他地方,即便他也要受罚。我问他这样的苛政太不近人情,何以能行?不过闫兄告诉我这个只是三叔给他们的,只圈定其中十二条实行,其他只是在部队有异常需整治时,临时使用。
回到帐房,武器已全部送来,司库则一直在帐门口等我,他就是要问我是否全部拿齐了,又让我写了个物品清单收条,才又恭恭敬敬地放心离开。
劝自己放下心中关于军纪严苛的疑问。赶紧研究起这些一千年前的人们就在战场上殊死拼杀的武器来。原以为这些东西只能在州库的存货最底下的土窖中一不心刨到。但是至少我眼前的军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已经开始用这种我认为近似原始的武器了,可三叔那么认真,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拿来的多数是柄头和组件,我不得不把那位司库又请来,问他这些个都是什么。其中大部分我知道,比如戈头,矛头等等,可是有这样一个是环扣相连的机关,我感觉构造很是复杂,我想不起来有什么武器上会有这么复杂的东西,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刃口。
“这是什么?”我拿着这个东西,问他道。
“禀平安风云侯,这是弩机(就是扳机,这个东西有不少叫法,只能取其一种,作者注)。”
“噢,需要这么繁杂么?”我感到很奇怪,立刻让他把弩拿来,手中还在拨nòng那个东西,猜想它的工作方式。
(中国人的弩机发扣之精密令人惊叹,在秦始皇兵马俑中便有这个机关的青铜部件留存——作者在西安逗留过三天专门看过,并画过很多受力的草图,并为此惊叹不已。它可以保证可以用很的手指扳力及近乎最简单的构造以几乎物理理论上最弩机颤动,发shè能打三百五十米左右(一三百米)的强弩,我无法把这个所有结构画在书中,但是请你们想着中国人在两千多年前就能拥有同时生产几千张弩机,且所有零部件可以在任意两张弩机上互换的如此高超的技艺和集团式统一规格生产,这不能不让人惊叹,坦率的,以现时我们而言,我们让祖先门g羞了,作者注)
(另:建议大家去西安的时候,一定要去陕西历史博物馆,那里的馆藏比北京的历史博物馆的馆藏要丰富,作者注)
当然,我又签了一张调用物品的清单。
这是一张真正的重弩,以至连我都用了不的力气才张开它,不过他告诉我真正打仗的时候是用双脚蹬弓臂,双手拉弦上箭,然后用弩机发shè的。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精巧的东西,上箭时弩机自动归位,发箭时,弩身几乎丝毫不颤。我还在他的指导下,利用弩机上的凸起和箭头连在一起瞄准营外物事,一箭shè出,竟稳稳地shè到了三百步外的一棵细柳树上,这确实比弓shè击稳多了,也准多了,慨叹一番手上如此精良的兵器,心中便认定三叔非常厉害。(子睿是个粗线条的人,不太懂其中 精妙,可惜,作者嗟叹)
就在我啧啧赞叹之时,传令兵忽然告诉我,闫兄急着找我,于是,我赶紧让他把所有其他东西收回去,却爱不释手的拿着那张弩去了,甚而忘了对其他武器的测试。路上我忽然想到此行目的:乌程可能出事了。
是时,初平元年五月十一午时三刻,看着营中架起的日晷上斜去的粗短针影,我忽然觉得这注定不是一个好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