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吱呀”一声,陈旧但仍保持洁净的院门被慢慢推开,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缓缓的步入院内。
男子身着有些破旧的青灰色长袍,此刻虽然已是盛夏的午时,但他仍戴着当地读书人特有的纶冠。纶冠边的一圈都已汗湿,但看来他并不在意这些。男子转身关上了院门,然后再转过身用有些落籍的目光扫了一遍四周,轻轻的叹了一声,在院子里慢慢的走动起来。
院子并不大,正中是主宅,旁边一间小厢房和一间杂物间,也是伙房。当走到院角边的一棵高大槐树底下时,男子伸出右手摸了下树干,并停在了其上。左手捋了一下两寸来长的胡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
“公子,你回来了啊!”从伙房里走出一位女子,手里端着菜盘,正要往主屋走去,当看到树下的男子时,略带惊喜的喊道。女子一副淑贤能干的样子,虽近中年,但仍显出不少风姿卓韵。
“是的,夫人。”男子抬头看到女子,脸上强露出一丝笑容,回答道:“我回来了。”但随后又轻叹了一下。
“看来公子此行不顺。”女子看出了丈夫的情绪不佳,但她随即也笑着说道:“先进屋吃饭吧,边吃边说。”
“嗯,进屋吧。”男子看着妻子的笑容,心情稍好了一些,头称是。
“公子,多吃。”饭桌上女子并没有询问丈夫什么事,只是不停的给他夹菜。
“夫人,哎,为夫对不住你,跟着我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吃到一半,男子放下了筷子,看着贤惠的妻子,再次叹道。
“公子别这样说,嫁给公子是我天大的福分。”女子赶紧回应到,没让他把对不住她的话题说下去:“不过今天你去北府议事,到底生了何事,看你的神态,看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呵呵,夫人,应该称为北羽府,而不是北府。”男子呵呵的苦笑了一声,并纠正了一下妻子的话。
“我知道,只是说习惯了。”女子又赶紧说道,她显然是知道丈夫很在意这个称呼。
“今日何止是不顺。”男子又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可能会流落街头的了。”
“什么!?”女子听了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惠香,你知道。”男子这次直接称呼起妻子的名字,接着说道:“我们北羽家族祖上可是风光一时的,只是我们后辈无能,而逐渐衰败了。”
“这个我也知道一些。”叫惠香的女子回答道:“但这可不能怪公子你啊。”
“是不怪我,但我也的确很没用,唉!”男子很无奈的再次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虽然衰落,但仍然留有不少家产,比如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小宅院。大哥和二哥他们今日喊我去北羽府议事,却是告诉我,这个宅院已经被他们卖掉,来填补亏空。”
“啊,还有此事,那岂不是真要我们搬出去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惠香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是一惊,非常气恼地说到。
“还是怪为夫没用,自从数年前父亲去世后,他们二人就掌控了家族,把我们赶到了这个小院居住。”男子把刚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开始缓缓地说起来。。。
原来该男子叫北羽辰,是本地北羽府的四公子。他的祖上出现一过位大贤能,官居乌楚国一品大臣。由于功勋显赫,被当朝皇帝封为北方封疆大吏,并赐予“北羽”姓氏,统管北方军政事务。晚年皇室更迭,新君上位,受朝内奸臣谗言,逐渐失势。老头子是省时度势之人,知道再强呆下去只能给家族带来灾祸,就告老还乡,在老家青闵镇设置北羽府。老头子暮年之时告诫所有的后辈,不要涉足官场,以免招来不幸。老头子虽然是一片好意,但其去世后,该家训却给家族带来了长期的后遗症。要知道一旦家族里的人与官场脱离,失去了权势就失去了保护伞,日后的各种行事都不免容易被他人算计,所以经历数代之后,家族逐渐衰落。
到了北羽辰这一代,更是出现了老大和老二两位纨绔公子爷,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父亲数年前去世后,这二人更是是无忌惮,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几年后就快掏空了原本剩下的不太殷实的家底。北羽辰生性厚实,不善言语,自小喜欢读书,深得父亲喜爱,原本想立他为日后的家主,但其却不喜与人争斗,在跟两位兄长的交往中每每都处于下风。而老大老二也知道父亲对他情有独钟,所以也加紧对他的排挤。
北羽辰在十五岁时由家里配给他一名丫鬟,就是现在成为他妻子的王惠香。他当年由于只对读书有兴趣,也很少外出活动,每日几乎就是与小姑娘相处。加上王惠香对这位辰公子也是照料有加,两人感情自然就水到渠成。其实还有一重要因素,就是北羽家已经是没落家族了,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北羽辰公子十九岁时,正式娶王惠香为妻,此时她十七岁。婚后二人也没再要丫鬟伺候,仍旧保持着以前的生活状况。
在父亲在世时,北羽辰他们的日子本来也不算难过,更何况其父对他还欣赏有加,原本就有意立他为家主之位的。虽然有老大和老二的百般算计,但还不足以让他们真正做什么过分的事。但不幸的是,北羽辰夫妇却一直没有子嗣。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大和老二本来年纪就大许多,每人都是除了正房还娶有几房小妾,儿女都有不少。北羽辰夫妻也找大夫看过,但都没有结果。这样一来,其父就是想扶持他,也有心无力。虽然王惠香也劝辰公子续一房妾,但一来家里日渐亏空,更主要的是这个北羽辰公子却是死老筋似的,只愿与王惠香相守。王惠香感其真心,也不再提纳妾之事,夫妻二人倒是恩爱有加。
但在数年前随着其父的离世,事情就变得不妙起来。老大和老二除了内斗争夺家主之位,抢占家族剩余财产之际,当然不会忘了把北羽辰给完全排挤出家族。按照这两人的打算,准备扔给他们几两银子,就把他们打走。幸好其三姐北羽靖帮其力争,总算是把在镇上一处小院落分给他们夫妻居住,而不至于流落街头。
北羽辰虽然不善交际,但腹中经纶倒是满满的,所以平常给周边的孩童教书也是个不错的生计。逢年过节的对联祈福,日常的文案契状等,加上北羽辰的一手好字也是周边邻居们所喜的事物。当年刚搬到这个小院落时,北羽辰还特意让三姐找人弄来一棵槐树种在院角,以示乔迁之喜。在槐树底下写字读书,开办私塾,以及和友人下棋博弈,对他来说也是舒心快意之事。再加上妻子王惠香的贤淑打理,做一些针线活,他们的日子倒是过的也算不错。而且在这里没有了两个兄长的算计,北羽辰这几年感觉真的是幸福美满,唯一的缺陷还是没有一个孩儿,这也常常让两口子哎叹不已。
可惜这几年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随着北羽辰的两位兄长日益挥霍家产,两人手头越来越紧,这不就又打起了这个小院落的主意。这次喊北羽辰去议事,其实就是告诉他这个院子已经卖掉了。两人还假惺惺的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表示卖房所得除了弥补家族亏空外都给了他。北羽辰虽然不太谙世事,但心里也有数的,这个院落位置在镇上的地段很好,至少应该值数百两银子。但又有什么办法跟两个兄长争论呢,能给你钱就是很有善心了。如果不是他们顾及怕其他长辈和亲戚不满,这钱都不会给他的。
“夫人,这个月底之前我们就得搬出去。你看怎么办,我们能去哪里住呢?这银两只够去乡下盖几间小屋,或者在镇上租间小房过日子。”北羽辰仍然没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神情忧虑的问妻子。
“这种情况我其实以前就猜到过可能出现,但还是没想到他们还真是这么无情啊!”王惠香也没继续吃饭,无奈的说到。
北羽辰没有说什么,只是黯然的坐着,也没有动筷子。
“公子,我这里倒有个去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过了一会,王惠香抬起头对丈夫说到。
“夫人尽管说吧,我是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了。”北羽辰听到妻子的话,抬起头说到。
“过年时候我去了我家三弟那里一趟。”看到丈夫愿意听她的建议,王惠香就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家的一些情况吧。早年我家境贫困,我才来北羽府做丫鬟。我还有两个弟弟,二弟后来应征入伍,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回来;三弟有些力气,从小跟一位铁匠师傅学艺。上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出师几年了,现在住在松阳镇,是该镇的大户赵家下面的铁匠作坊的得力铁匠。赵家尚武,聘有武师训练他们的家丁,所以兵器什么的需求较大。我三弟手艺不错,因而受到重用。另外赵家也允许他们在不忙的时候接外面的活,这样我三弟的日子倒是过的不错。现在他也娶妻生子,还购置了一个宅院,上次去的时候就看到有间大房还空着。我三弟为人不错,我们姐弟关系很好。我看不如我跟他商量一下,我们就搬到他那里住吧。”
“这。。,容我考虑一下。”北羽辰听到妻子的话,略为迟疑地说到。
“公子,我知道你有些担心别人会另眼看你,毕竟听说你姓北羽就都知道是谁家的了。但我三弟是个为人爽直的人,他不会对你不敬的,不会把你看成是寄人篱下。至于其他人,我想你也可以不用理会,或者改换姓名。”王惠香赶紧说到,她知道丈夫是很顾及面子的人。
“夫人这么说,倒是我多虑了。”北羽辰想了一下,说道:”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你三弟那里当然是个好去处。至于改换姓名,也是个办法,哎,我们北羽家现在这个样子,姓什么就不重要了。。“
“那就说定了,我立即就写信给三弟。他肯定会答应,上次他就提到了这种建议,因为这样你还能教他的两个小孩读书。当时是由于知道我们在这里过的还可以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王惠香终于又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公子赶紧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好的,好的。”北羽辰见今后的生计有了着落,脸色也轻松了许多,就终于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