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这是殷现下达的这个春天的税收配额。”董天祥推开了父亲的房门。如果不是必须,他真的不想来打扰父亲,前天大街上县兵抢粮的事他也听说了,他知道这个对一向骄傲的父亲打击有多大。自家一直倚重的500县兵,居然沦落成了抢匪,董天祥真的怕父亲想不开。
“多少?”房间里传来董庄沙哑的声音。
“三百石。”董天祥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愤怒。
“三百石?哈哈,他们还真敢要。告诉他们,我董家一粒粮食都没有。”董庄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不对吧?刚刚抢了我一千五百石粮食,你董大人应该可以富裕一阵才对?”一个冰冷到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在董天祥身后响起。
这个声音让董天祥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惊愕地看向来人。
来人要比他小几岁,个头居然比他高了一头。身上穿着黑色的武士服,身材挺拔瘦削,猿臂蜂腰,胸前的肌肉高高隆起,充满了危险的攻击性。尤其那双眼睛,棱角分明,眼睛里的冷意赛过寒冬的冰雪。腰上挂着把普通的腰刀,却给人一种削铁如泥、天下神兵的感觉。
“你是谁?”董天祥满脸警惕地看着来人,对面就一个人,他却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滴滴滑落。
“你就是那个造出运送祥瑞大车的董天祥?”来人看着董天祥一身士子服,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秦忘,你原来是该叫我一声秦叔叔的,不过现在嘛,用不着了。”
“秦忘?秦家村村长,难民屠夫,秦忘?”董天祥身躯一震,已经明白秦忘是来干什么的了。他的眼里精光爆闪,直视着秦忘,开口确认道。
“你终于来了,天祥,你先出去吧。”这个时候从房间里传来董庄的声音。
董天祥听到父亲的声音,深深看了秦忘一眼,走出了院子。
“吱呀。”董庄打开房门,阳光很快照到他花白的头发和灰败的脸上。
“董大人,多日不见,没想到苍老至斯。”秦忘看着董庄没几天就半白的头发,诧异地问道。
董庄苦苦一笑,并不搭话,径自转身走进房间,“秦村长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董庄无话可说,请动手吧。”董庄拿起身旁擦到一半的横刀,又仔细地擦拭起来,根本不看秦忘一眼。
“好刀,前朝《唐六典》卷一六武库令丞职掌条记载: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董大人手里的想必就是失传很久的横刀了。
”秦忘看着董庄手里的刀,刀身笔直、很是厚重,强壮的刀身下侧则是让人胆寒的大切刃,刀锋足足有两指宽。
整体线条刚硬笔直,横截面是一个线条笔直的长方形加等腰倒三角。此刀全长二尺又五左右,刃长就达到了可怕的一尺五还多,刀锋如一泓秋水,锋利至极。刀柄长近一尺,可单手握,也可以双手握,护手用铁制成,呈现椭圆形。秦忘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把刀。
“如果喜欢,你可以拿它要了我的命。”董庄深情地单指抚摸一遍刀锋,突然把刀把递向了秦忘。
秦忘眼里一喜,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叮!”的一声一弹刀身,立刻放在耳边倾听那清脆的颤抖声音。
“百炼钢,果然是把好刀。这样的刀,不该沾英雄的血。”秦忘哈哈一笑,脸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得意神色。
“你不是来杀我的?”董庄不敢相信地问道。
“杀你做什么?虽然你我现在做不成兄弟了,但是还没有到生死相搏的地步。不过我早就说过,你欠我一个解释,加上这次县兵抢粮的事,你就更该给我一个交代了。嗯,这把刀就算是个利息吧。”秦忘坐到董庄面前,脸色阴沉似水,但是毫不客气地把那把横刀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还不放心地拍了拍。
董庄好像没有看到秦忘的动作般,苦苦一笑,面色悲苦至极,“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怪我没本事。”
董庄端起桌子上的一碗烈酒,一饮而尽。也许是酒实在太烈,他喝得又太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憋得通红,边咳嗽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清亮的泪水在他的脸上就像两条小河,不断往下淌。
秦忘默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也微微发酸。他明白董庄刚硬了一辈子,却不得不因为命运而泪流满面。这种感觉,真的很酸楚,也真的很无力。就像秦家村的青壮一夕之间全都不见的时候,秦忘的心情一样。
“嘿,这酒真他娘的辣!”董庄抹了一下脸,假装着说道。
“兄弟,哥哥知道是哥哥对不住你。但是哥哥真的没办法,上次去秦家村,殷现那群人用我家人和我手下的兄弟要挟我,我实在是没办法。这次,这次你就当哥哥背信弃义吧,粮食也肯定是回不来了。”
董庄一仰头,又是一碗酒一干而尽。
秦忘也不表态,沉默不语地拿起桌子上的酒坛,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学着董庄的样子一口喝进了嘴里。
噗……
还没来得及咽下喉咙,秦忘一口就喷了出来。
说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在陈婉儿
家喝过好几次。但是那都是十几、几十年的好酒,还从来没喝过这样的烈酒。只把他呛得不住咳嗽,眼泪鼻涕都流了一大把。
“咳咳……”秦忘拍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
看到秦忘的样子,董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配上脸上还没有干去的泪水,看起来有点癫狂。
“怎么能这样喝酒?得慢慢来,怎么样,辣吧?”董庄一边笑,一边给秦忘倒了一大碗茶水。
“苦的。”秦忘一把接过茶碗,迫不及待地一口把茶水喝干,给了董庄这样一个答案。
“苦的?”董庄诧异地反问了一句,随后满脸都是了然,“嘿嘿,也对,这样的日子,什么不是苦的?不瞒兄弟说,这一坛子酒是我最后一坛了,整个北地连年大灾,粮食都不够吃哪里还有粮食来酿酒。有能力酿酒的,也只有那些有钱有粮的地主了。”
“这些我不关心,我只关心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秦忘顺过气来,沉声说道。
董庄也沉默不语起来,如今的赤城不仅普通百姓活不下去了,就连那些大小世家也都对黄令和黄金山充满了不满。整个赤城就像一个正在慢慢膨胀的火药桶,一点一点地在积攒怨气和愤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火星就会爆炸,把一切都炸得灰飞烟灭。
“我听说这次你们几家都被分配了赋税份额,而且还不少。怎么?黄令这么不念旧情?就连殷现等人都没跑了?”话题一转,秦忘疑惑地问道。
“旧情?听说黄金山对云、朔、蔚三州都开始横征暴敛,赋税比往年多了两倍不止。黄令念旧情能怎么样?难不成为了殷现几个人自己出那批钱粮?更何况,黄令也一直把他们当做狗而已。”董庄嗤声冷笑道。
“那他们就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对抗黄令?”
“对抗?他们敢吗?”董庄又是一声冷笑,脸上满是对殷现等人的不屑。
秦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赤城如今破败成这样,我只问董县尉一句,如果殷现又逼迫县兵进攻我秦家村,你会像上一次那样吗?”问完,秦忘目光灼灼地盯着董庄。
听到秦忘的话,董庄的双眼慢慢睁大了,里面都是愤然的神色,脸色涨得通红。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人一下子又委顿了下去。
“看来在秦村长心里,我董庄真成了小人。你放心,就算饿死,我赤城县兵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潮白河边。”董庄面色灰白至极,不再叫秦忘为兄弟,而是改称秦村长,可见秦忘那句话有多伤董庄的心。
这两次事后,两人终究还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