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烈就带着这个黎远临走之前馈赠给他的黑色巨人,默默地继续向着巨树之上爬行。
整个巨大的天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一直行走着,行走在这直线的天地间。
他不知道自己行走了有多久。
一开始,吕烈还会利用远处的日出日落,在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用这种最最原始的方式来记录着时间。
可是很快,他的整条右臂都已经被划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痕,没有一处地方下手了。
吕烈开始将记录线从右臂换到了左臂。
他的左臂随即在接下来的路程中被划满了……
腿上、肚子上、脖子上,全部都是记录时间线而划满的密密麻麻的血痕。
时间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一年又一年过去。吕烈仍然孤独一人向上攀爬着,恒古的巨树屹立在天地之间,没有尽头。
一路上,他也曾遇到其他异世界闯入这里的怪物,如盘旋飞行于空中的怪鱼,没有头颅的野兽,浑身蠕动如同液体的黏状物,这些都被吕烈抬手一一轻松击杀。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仍然前进在看不到边际的平行大地上。
“或许是明天便抵达了巨树之顶。
“也或许是两百年之后。”
……
当一天早上吕烈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头顶的天空变成了漆黑色。
那绝不是因为太阳躲藏于世界的另一极,夜幕降落下来的黑暗——而是一种深沉的、病态的、孤独到极致的黑暗,那是没有尽头的黑,染黑一切的黑,吞噬一切光芒和比黑更黑的黑。吕磊抬起头,想要寻找天际尽头的星光,可是他再次吃惊地发现,那些昔日看起来遥不可及、在凡人眼中只有一个点的星星,此时在自己眼中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球体。银白色的、淡蓝色的、红绿色的,大小不一的斑点在其之上缓缓流动。
吕烈俯下了身,看着自己的脚下。
昔日只有一片漆黑的深渊变成了山河大地,宏伟的城池和山峦在吕烈的眼中只剩下一个个点和一条条的线,生活在其中熙熙囔囔的人全部都消失了,就连点都算不上;最后,脚下这颗蔚蓝的星球在吕烈的脚下转动,无数白色飘过,将其渲染得一片迷蒙。
吕烈顺着巨树,竟然已经爬出了地球。
他身在宇宙。
这时,心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吕烈耳边轻声呢喃道:“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了……这不是你一直所希望的么。你想要的曾经就在你的眼前,是时候解脱这一切了,只需要轻轻一跳。”
细声细语,如同恶魔般的诱导。
吕烈没有理会这个声音,他转过身,继续向着宇宙未知的深处,大步走去。
脚下所谓的种种,不过是吕烈对自己的故乡的最后一点念想罢了。
……
在某一天,吕烈从树壁上清醒过来。按照惯例他又要开始一天的攀爬了,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延伸向宇宙深处的巨树壁上,出现了树枝。
那是黑色的、尖利的、指向其他星系的巨树之枝。
一个念头慢慢冒出吕烈的脑袋:
我,终于,离树顶近在咫尺了。
奇怪的是,花费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同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可是当他梦寐以求的树顶就在眼前不远处的时候,吕烈的内心不仅没有任何波动,反而有一丝丝的疲惫。
可能是树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时空机器,又或是诸神之国吧。这点黎远已经清清楚楚告诉过自己了。
也将自己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点念想都给打破了。
“阿念。”吕烈轻声道。
这些年在巨树上爬行,为了使自己的身体消耗达到最小化,除了蒲公英之外精神世界中的所有式神都陷入了休眠状态。而时间巨人作为黎远“送”给吕烈的式神,消耗的不是吕烈的能量。一路长途漫漫,吕烈也只有在寂静无人的时候和这个沉默的黑色巨人说说话,时间久了,吕烈自作主张给它起了一个名气,叫做阿念。
吕烈不知道这个黑色巨人究竟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无论他对它说了多少,它总是默默聆听,从来不回一句。
“阿念,你去上方看一看,离那巨树的树顶究竟还有多远……这一带已经出现树枝了,我想离我们这些年的目的已经快到了。毕竟,树枝不是都长在树的顶端附近么?”
亘古的黑色巨人一言不发,转身默默飞蹦上了巨树的顶端。
其实就算吕烈不用言语交流,只需要内心一个感应,一个念头,黎远留下的这个巨人也会理解他的意思并执行。只是这些年一个一个独自面对浩瀚宇宙的日子逼得吕烈几乎发疯了,他只有不断地说话,不断地提醒自己是谁,才没有在这巨大的星空下迷失自我。
事实上,吕烈已经有些感受到了,他开始渐渐忘记了一些词汇的用法,有时候想要表述一件简单的事情时,很思考很久很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而关于另一些事物的名词,吕烈开始经常性翻来覆去思念,这里究竟该念hei还是de。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作为人的一部分也开始渐渐缺失。恐怕这样的日子再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吕烈会褪去所有人类的理性和记忆,变成一只单纯的野兽,永远机械化地爬行在这巨树壁之上。
好在,这样的日子看来已经快要到头了。
黑色巨人不断顺着巨树壁向上飞去,直到消失在星空的深处。吕烈站立在下方的树壁中,静静地等待着它回来。时间不知道流逝了多久,不过好在吕烈的耐心一向很好,无限时光的爬树已经磨平了他的所有不耐和暴躁。就算再让他在这里等候五十年,他都不会有任何不适。
头顶的星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点。
点越来越大,不断向吕烈靠近。
时间巨人回来了。
它低旋在吕烈的头顶,一言不发,只是用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