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登登退后三步,胸口真气一浊,回想起那老儿拳上力道若有若无,若实若虚,竟似随时可以收发变换,不由暗暗心惊。
那老儿借双拳相撞之力向后凌空翻了两个空心筋斗,落地时稳稳站住,轻似鸿毛。
他与风清扬一较力,竟是眉花眼笑,心道:
这小子年纪轻轻,剑法很高,内力也竟不差。
看来今日有一场大架好打。
这老儿爱武成癖,向来罕逢敌手,遇见风清扬,只一个照面,便使他心痒难搔。
当下猱身直上,笑道:“好玩!小娃儿!再接我两招!”,左拳右掌,直攻上来。
这时风清扬已知他并无恶意,一笑还剑入鞘,施出华山绝技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与他缠斗在一处。
这“鹰蛇生死搏”乃是百余年前一位华山派前辈观鹰蛇相斗,有悟而创。
双手劲力有刚有柔,招法或如鹰之矫健跋扈,或如蛇之狠辣阴准,的是武林一绝。风清扬幼时学过这套武功,自学成“独孤九剑”之后,极少动用拳脚,这套武功真正对敌还是首次使用。
两人拳来脚往,拆了二三十招,风清扬的“鹰蛇生死搏”已是相形见绌。
这老儿劲力一忽儿微弱之极,一忽儿大得异常,那还罢了,他左手一路拳法开阖古怪,右手一路掌法却劲健堂正,二者绝不相类,宛如两个人各使一路功夫围攻一般,当真是武林未有之奇观。
圆智等人静静观斗,心下俱各骇然:瞧不出这疯疯癫癫的老儿身手竟如此了得。
再拆数招,风清扬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见他拳来,不挡不架,向后一纵,托地跳出圈子,朗声道:“且住!”
那老儿正打得过瘾,忽见风清扬停手罢斗,不由一怔,道:
“怎么?你要用剑么?也行也行!只要有架打,我老人家倒不在乎你用甚么!”双手一摆,耸身又要放对。
风清扬笑道:“前辈可是姓周,尊号上四下手的么?”
那老儿大是奇怪,“咦”了一声,道:“你这娃儿怎会知道我老人家的名号?”这一反问,显是承认风清扬猜得对了。
这老儿正是周四手。
南宋末年,中原武林有五大高手,号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那“中神通”乃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阳,他的师弟周伯通爱武成癖,行事却是顽皮胡闹,人送绰号“老顽童”。
这老顽童天真烂漫,毫无机心,于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哪知造化弄人,老天偏让他惹上一身情孽。
三十二岁那年,师兄王重阳带他到“南帝”大理皇帝段智兴宫中做客,他因好武,结识了南帝的妃子刘瑛姑,两人结下孽缘,瑛姑还为他生下一子,被铁掌帮的裘千仞打死。
东窗事发之后,老顽童为躲避瑛姑的苦苦追寻,数十年如一日地见她便跑,直至百岁之时,才由大侠杨过撮合,两人和好如初,与一灯大师(即是当年的“南帝”)比邻而居于百花谷。
后来第三次华山论剑,重新排定座次,黄药师、杨过、一灯大师、郭靖、老顽童等依次号为“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是为新一轮的五大高手,以老顽童居首。
老顽童与瑛姑白头相聚,不知怎地,数年之后,瑛姑竟产下一子。
彼时周伯通已过百岁,瑛姑也九十有余,那委实是天下奇闻,倒也无理可解,都是大大欢喜而已。
此子长成之后,非但一表人才,为人也与老顽童大不相同,端严谨饬,精明强悍,全无一些乃父风采。
老顽童一生胡闹,老来得子,喜悦难以言宣,对之宠爱异常,小小不肖也不放在心上。
此子二十岁那年,在百花谷外对了一头亲事,逾年产下一子,便是周四手了。
造化神奇,出人意表。
这周四手的爹娘都是端方正派之人,他都从小亲炙神父,非但传了他一身功夫,诸如双手互搏,空明拳等奇技,更传下了老顽童喜武成痴,天真烂漫、顽皮胡闹的性儿。
他父母屡次禁制而不听,那也无可奈何。
周四手十七岁那年,忽有一日,祖父周伯通、祖母瑛姑及一灯大师三人同日坐化,时年周伯通与一灯大师俱满了一百四十岁,瑛姑也有百三十岁高龄。
周四手随父母葬了祖父等三人,守孝三年,便耐不住谷中寂寞。一日辞了爹娘,开始在江湖上闯荡。
他出道之时,正是元代中后期,鞑虏暴虐,生灵涂炭,这些事于他却如过眼云烟,毫无干系,每日只是东游西荡,嬉戏玩耍,到处寻人比武,只求好顽,倒也没有名利之心。
年时既久,他武功愈来愈高,在江湖上也有了点小小名头,人送个外号叫做“周四手”,那是赞赏他手法快捷,有如生了四条手臂一般。
他听了洋洋自得,索性舍了本名,专以此自称,时间一长,不但别人不知他本名,他自己也几乎忘记了。
二十年前,周四手曾两次遇见风清扬的师父段子羽,交手之下,远远不敌,乃对段子羽钦服备至。
段子羽与张无忌,张宇初决战于明教总舵大光明顶,周四手也曾在场,眼见这三位高手玄功通天,自愧弗如,灰心丧气之下,又回了百花谷中,隐居不出。
但他的性儿真如猴儿一般,回谷中待了几年,父母一去世,谷中再也无人陪他说话玩耍,忍不住再次出山,行止不定,随遇而安,倒也无牵无挂,逍遥快乐。
今日他自一个乡村戏班子里偷了几套破烂戏装,正与几个孩儿装扮起来,大吵大闹。
听得大队人马经过,便追来看个热闹,恰巧碰上风清扬这一队,几句话谈过,便不明不白地动起手来。
他自四雄手下逃出的身法正是祖母刘瑛姑在泥沼之中悟出的“泥鳅功”,数十年来江湖从未一现,以故众人均不识得。
风清扬与他交手数十招,见他施出“双手互搏”的奇技,蓦地想起师傅曾经言道周四手其人,联想起他的相貌行事,益发疑惑,这才住手将他行藏喝破。
周四手被风清扬叫出名字,心下惊疑不定。
风清扬将与段子羽的渊源简说一过,周四手霁然色喜,啧啧赞叹道:
“怪道你小娃儿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了得,连我老人家也占不到你的便宜,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了不起!了不起!”
风清扬任他赞誉,微笑不语,暗想:
这老儿心地纯朴,倒很可和他交交。
此番攻打魔教又多了一个好帮手。
周四手赞得够了,问道:“喂!小兄弟!你们到哪里去玩?带我一道去可行么?”
他已年近八十,论年纪做风清扬的祖父也还绰绰有余。这一句“小兄弟”叫了出来,旁观年轻的弟子有的已忍俊不禁,掩口笑了出来。
风清扬见他有趣,童心忽起,颇想逗弄他一下,肃容道:
“我们要到前面去打大架,很危险的,可不能带你去。”
周四手一听有架可打,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嚷道:
“你小娃儿恁地不够朋友!我老人家平生最爱的便是打架,甚么危险也不怕!好兄弟,你带我去罢!”
他也不问与谁打架,为甚么打架,竟自软语相求起来。
风清扬心中暗笑,却板着脸道:“不成!绝对不成!”
语音甫落,周四手向后一仰,已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双手乱扯自己胡子,双腿乱蹬,口中嘟嘟哝哝,也不知说些甚么。
众人谁也没料到会有此事,诧异之余,相顾莞尔。
风清扬见逗弄他也够了,忙道:“你起来罢!我们带你同去便是了!”
周四手破涕为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道:
“我早知小兄弟你是好人!喂,给我一匹马儿骑行不行?”
风清扬笑着应了。
队中有不少供换骑的马匹,择了一匹鞍辔鲜明的马儿牵来给他骑乘。
周四手得意洋洋,翻身上马,冲在最前头,与葛氏五雄缠夹不清,嗷嗷争辩去了。
一行人众愈向前行,知自己离魔教巢穴更近了一分,无不小心谨慎,详加防备。
哪知一路上全无异状,顺顺当当地走了五十多里路,已到了一处名为霍家集的镇上。
依照先前的部署,殷融阳、宗子灵、刘乾率前锋人马已在镇上等候,将镇上所有的饭铺,旅馆全都包了下来,犹嫌不足,那也只好将就了。
过了半个时辰,净思、梵修、万里风率后队来到,圆智传下令去,各人四散饮食,今晚便在此歇息。
派出五十余名精干子弟,在小镇四周哨探,一有动静,便放旗花火箭为号。
众人领令,吃过饮食,各寻住处歇息去了。
三更时分,霍家集中心的悦来客栈中油灯光焰闪烁,圆智、殷融阳、净思、风清扬四人在灯下展开一张附近地形草图,议论不住。
此地离魔教总舵黑木崖只有七十里远近,那是已近众魔头的卧榻之畔了。
正教中人与魔教争斗数十年,这黑木崖却还从来无人上过,道路是长是短,是宽是窄,更加无人得知,只听江湖上传说,那“黑木崖”中有个“崖”字,自是壁立千仞,险峻异常,上上下下均须用硕大的藤筐,再用绞盘将人摇了上去,委实是易守难攻之地。
四人商议良久,均觉不可莽撞,还是先遣人偷着上崖查勘一下地形为是,只是这所遣之人,武功、智谋均须出类拔萃,万一事情败露,方可全身而退。
当下,殷融阳、净思、风清扬均自告奋勇,愿上黑木崖一行。
圆知沉吟半晌,缓缓道:“净思师妹,以你的武功胆略,这黑木崖原也去得,只是殷、风二位素来与魔教众魔头打的交道较多。
“十大神魔中又颇有人对他们卖交情,恐怕更合适一点。”
殷融阳不愿心上人涉险,也力劝她在队中辅助圆智大师,坐镇中军。
净思知道他二人是一番好意,也只得答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