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杨清玹雇了辆黄包车。让雨梅坐在上面,自己则跟着车夫跑起来。已经很晚了,又出了状况,只怕是今夜又有宵禁的可能。只希望能尽快把雨梅送回去。
黄包车拐过街角,整条街上都不见行人。现在每到夜晚,燚阳城的人们也是早早关门闭户了。
正在匆匆赶路时,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噼啪的枪响,这让黄包车夫的脚步不得不停住。
“先生小姐,前头恐怕出事了……”车夫的话语有些惊恐。这年月,不是为了生计,谁会大晚上还在外面揽客。可要是真搭上性命,想想一家老小,那还是太不值了。“对不住,我恐怕不能送你们了,你们还是……”他已明显不愿再往前走了。
可是,离芳苑戏班居住的那座小楼还有不近的路程。谢雨梅虽也犯难,但看到车夫那惊惧的样子,那早已磨穿露出一截脚趾的鞋子,她也无法再强求什么。
她下车照付了车钱,车夫千恩万谢。“小姐,您好人有好报。”而后便快速拉着车朝来路返回了。
“我们怎么办?……”谢雨梅忧虑完别人,才想起自己同样前路未卜。
“不要紧,雨梅,我带你从小路绕回去!”杨清玹还算镇定,只是那许久未喊过的一声“雨梅”倒让听者有些心绪波动了。
前方枪声不断,二人在少有人迹的巷宇中穿行着。雨梅的高跟鞋跑不快,杨清玹想都没想便拉起她的手。雨梅紧紧跟随着他,手上的温度越来越明显,有些微凉,似还隐含着脉搏的跳动。她竟突然觉得这时刻很好,这感受很好,似乎潜在的危险都不那么重要了。
嗖,一颗子弹从他们头顶飞过,这是实实在在的。“糟糕,也许跑错路了。”杨清玹想。他看看周围的情形,果断地把雨梅带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墙角,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记住,千万别乱跑!我去前面看看。”
“唉,你……”雨梅不知该说什么,她真的有些害怕杨清玹的离开。讲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一定不要离开这里!”杨清玹似很明白雨梅的思想,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回答。
“嗯,你要当心。”雨梅点点头,目送着杨清玹向前方街巷处走去了。
前面不知谁和谁发生了枪战,枪声并不密,应该双方的人都不是很多。尽管在这样的年月这种事情已不算少见,但在谢雨梅还是第一次碰到。她一半害怕一半好奇,或许更多的是替杨清玹担心。走江湖的女孩子,胆量倒还不小。她从墙角处伸出头来,努力向前探望着,在用耳朵搜寻着每一个能捕捉到的声音。
杨清玹似在不远处就停下了,他好像还跟什么人说了几句话。可具体说的什么,就实在听不真切了。好像有什么“是你……”“走……”“完成……”之类,雨梅也不能十分确定那里面到底有没有杨清玹的声音。
枪声又响了一阵,大约五六分钟后突然全部停了下来。即刻是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杨清玹回来了。
“雨梅,快走!”他还是极自然地拉起谢雨梅的手,想马上带她离开这危险之地。
“等等,你这……”借着路灯,雨梅却早看到他右胳膊上一片血氲,大臂处的衣袖都已翻裂开来。
“没事,擦破一层皮。别啰嗦了,快走!”杨清玹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拉着她继续朝前方跑去。
两个人就这样在还弥漫着硝烟味道的大街上奔跑着,不清楚跑了多久。雨梅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害怕。脑子里就只有那右臂上的血红和那刚才在小巷墙角处听到的似有似无的话语。
不知何时,一抬头,已到了芳苑剧场门前。令人心烦的警报声还在满世界回响着,左边的路口,几个日本兵已经抬来了临时的木栅栏。那是回去的必经之路,今晚不巧,他们迟了。
雨梅看到杨清玹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清楚,带着胳膊上的伤过去,是一定会引起日本人怀疑的。这次,她做了一回主,果断地对杨清玹说:“走,进剧场!”
拿出钥匙打开舞台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去,二人的动作非常快。剧场前的大街上还是少有人至,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留对面茶楼里的灯光尚在点点摇曳着。
踏进了安全之中,两个人才真正感觉到累了。杨清玹点亮陈旧昏黄的电灯,让雨梅坐下来。终于松懈下了,他自己也一下子倒在了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谢雨梅适应了片刻,想到杨清玹的伤,马上走到他跟前查看。
“怎么样,怎么就会伤到了?”
“不要紧,那会儿太乱,我有点搞不清情况。幸好子弹只是横着擦过去的,皮外伤。”杨清玹赶紧坐起来,他后悔刚才的举动泄露了自己的衰弱,他不愿意让雨梅看到那一面。
“让我看看,需要赶快处理一下,不然会感染的。”雨梅的关切很真实,也很自然。
“没事,我自己就可以弄。”杨清玹却在推脱着,在回避谢雨梅的主动。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拗过去,解了长衫抽出了右胳膊。里面的衬衣是白色的,和着鲜血显得更加刺目。
雨梅轻扒开撕裂的袖子,只见一条二三寸长的口子横贯上臂。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枪伤,不由心里阵阵冷颤。伤处的皮肉向外翻起,血水依旧在丝丝渗出。不过真如杨清玹所说,万幸的是,没有弹孔,只是一条擦伤。
“没有止血药,怎么办呢?”雨梅用清水把伤口的周围擦拭了一下,不由又犯起愁来。
“你去看看大衣箱上面,应该有能用到的东西。”杨清玹倒波澜不惊。本想自己去取,可又怕雨梅再跟他争执,便索性直接吩咐了。
来到最高的存放剧装的衣箱面前,谢雨梅诧异了,那上面竟放着很多治疗外伤的药粉、药水和绷带。她挑了几种走过来,问杨清玹:“你为什么会有这些?”
“我有先见之明,不行吗?”杨清玹想用这种调侃口气,让雨梅不再寻根究底。其实,那些都是那个茶楼老伙计给他的,在上次大邓他们对他拳脚相加的时候就已经派上用场了。
在杨清玹这个人身上有很多迷,反正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的。雨梅不想多问,只想赶快给他处理伤口。待要动手却又红了脸,背过身去小声对他说:“你是不是把衬衣也脱了……”
杨清玹蒙了一阵,才有点明白过劲儿来。你不拿出胳膊,人家怎么给你包扎。他也不好意思了。看见雨梅背对着自己,便赶紧利索地如前炮制,脱下袖子,露出了那条受伤的右臂。
雨梅转过身,心跳就随即加速了。杨清玹并不算健壮,手臂也可说是有些消瘦的。不过,那却有着好看的线条与弧度,清瘦中隐含着一层力量。雨梅注意到在他的右肩上还有一块手指大小的胎记,轮廓分明,就仿佛秋风中的一片竹叶在低语。未敢多看,谢雨梅赶忙认真地为他的伤口上了一层止血药粉,小心地用纱布替他慢慢包裹起来。
“谢谢。”待雨梅弄完,杨清玹柔和吐出两个字。二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却又很快躲闪开了。
“我换件衣服,这又乱又闷,你还是到台上坐坐吧。”
雨梅“嗯”了一声,知道自己在此多有不便。就独自走向舞台,拧亮了一层灯光,置身于宁寂而空旷的剧院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