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橙, 别恨我, 我爱你。”最后,他这样说。
宁橙松软了牙根,视线模糊的看着眼前一片血肉, 终于哭出了声。
抚摸她小腹的手掌轻如微风,她后背的汗水渗进了他的前胸, 如同昨晚一样,他们成了被汗水粘合在一起的两叶浮舟, 千帆过尽, 牢不可分。
在她再度昏睡前,隐约感到肩膀上凉凉湿湿的划过些什么,她闭上眼, 脑中浮现邵承将脸埋在她肩膀上默默流泪的一幕, 他的睫毛抖动的拂过那片皮肤,令她急欲逃开, 然而心中的堡垒已经轰塌, 被强硬而无形的力量从废墟里拔出一座新的城池,稳固如山的屹立着,这样绝望的意识最终控制了她的言行,她没有躲闪,仿如软泥的依偎着新的城墙。
她不知道男人悔恨的眼泪能不能洗刷掉一切,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妥协,说不出“我恨你”,更不能想象在说这句话时心会不会被撕成两半。
灵魂被烙上烙印, 这就是宿命的安排。
中午醒来,宁橙已经恢复了味觉和嗅觉,双眼却肿成一团,只能半睁。
她闭着眼靠在窗边,每当邵承用手里的瓷勺轻触嘴唇,便会张嘴缓缓咽下勺里的米粥,这样周而复始,不出十分钟已经消灭了小半碗。
宁橙抿紧了嘴再次滑进被窝里,几分钟后,清洗过身体的邵承也钻了进来,再次用他的身体包裹住自己。
她没求证过用人体当退烧药是否科学,只知道身体里的汗水因此得到了宣泄,意识也远离了混沌。
“橙橙,你跟我说说话吧。”邵承恳求着。
“说什么?”宁橙应道,神情木然。
邵承收紧了双臂:“说……你能不能原谅我。”末了,声音又放轻了几分:“求你。”
宁橙不语,感到她背后的身躯逐渐绷紧。
他从没试过这种感觉,当你渴求一个人的原谅时,连她的呼吸都可能成为救赎,他宁愿她用行动践踏他的世界,只要她在里面,总好过视而不见。
最终,宁橙轻叹了一声,转过身主动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背,依旧不愿睁开眼。
在邵承屏息以对时,听到她这样说:“我不恨你,我也不会离开你。”
粗重的喘息声就响在耳边,清晰可闻,犹如羽毛的吻轻轻拂过宁橙的面颊,她知道,这是她心甘情愿的走进了他亲手打造牢笼里,同时也将他救赎。
再一次醒来时已是天黑,楼下路灯的微弱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宁橙揉了揉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
邵承的呼吸响在耳畔,下半身压着她的腿,可能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一个人的行动,但是眉宇间的皱褶则告诉她,他其实是不自信的,软弱和无助的。
宁橙伸出手,食指按向那个“川”字,感到他身子一震,连忙出声:“别睁眼。”
邵承平缓了眉宇,嘴角微微翘起,睫毛轻轻抖动,果然没有睁眼。
他轻声说:“橙橙,我很开心。”
宁橙滑向他嘴角的手指顿住:“为什么?”
“一觉醒来,你还在身边,没有逃走。”
邵承如释重负,鼻下的呼吸扫过宁橙的手背,热热的痒,她正要收回手,却被他抓住,贴在脸颊边,求道:“我想看看你。”
“不许睁眼。”
宁橙还是那句话,然后缓和了语气:“我还不想看见你。”
她说了一个病句,她已经看见他了,只是不许他看见她而已。
宁橙另一只手悄悄摸上脸颊,发现上面有些粗糙,油脂也分泌许多,被泪水冲刷过的两颊沙沙痒痒,再加上发烧过后的体力透支,现在的她一定很憔悴。
宁橙撂下这句前后逻辑不符的话,就起身将那个闭着眼微笑的男人留在床上,走进浴室,路径客厅时,甚至没有找一件衣服遮体,哪怕是内衣也好。
宁橙没有打开浴室的灯,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她迅速的刷牙,然后走进淋浴间,没有拉上浴帘,将停留在温水格的开关打开,仰着脸迎向花洒,先是冷水,激起了浑身的战栗,直到水温逐渐变暖,她双手环胸的立定好一会儿。
宁橙缓慢的洗头,头发只是齐肩,她却花去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打了两遍洗发水,一遍护发素,连手指都变得又软又白将要起皱。
走出浴室后,宁橙问道:“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邵承松了口气,释然的笑道:“我没事。”好似她的关心远远胜过任何甜言蜜语,其实关心本就是一种情话。
“沾了水,会感染的。”宁橙垂下眼,意识到自己又心软了,表情别扭:“你去给我倒杯水。”
宁橙跪坐在床上,接过邵承手里的水杯,喝了几口递还给他,然后说:“坐上来。”
邵承立刻挨了过去,盘着腿,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宁橙被看得低下了头,拉起他的胳膊看了看,从手边拿起酒精棉沿着伤口周围的牙印擦了一遍。
听到邵承倒吸了口气,她问:“疼么?”
“不疼。”邵承心窝一暖,瞅着她笑。
宁橙不语,又拿起红药水涂在上面:“先别沾水了。”
等处理好他胳膊上的所有伤口,又收拾好散落在床上的棉花和药水,宁橙再一抬头,见他的眼神依旧锁在自己脸上,不禁恼怒抓下脖子上的浴巾向他扔去:“你到底在看什么!”
邵承的上半身被罩在浴巾下,传出带着笑的声音:“橙橙。”
宁橙不语,听他继续道:“你能抱抱我么?”
在她拒绝之前,邵承又追加了一句:“我保证不乱来。”
在浴巾笼罩的黑暗中,鼻尖萦绕的是和他身上同样的沐浴液香味,好似还多了一种乳香,邵承闭着眼享受这被一双纤细的胳膊拉进温暖漩涡的感觉。
宁橙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滚进了被窝,仿佛成了在母体中相互依偎的双胞胎,她蜷缩成蚕蛹状,他从后面将她包围,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
如果邵承是个渴望爱的孩子,那么她愿意给他爱,因为她也需要遮阴的大树舒展树枝,绵延茂密的树叶,替她遮风挡雨。爱情不是数学题,可能只是男人找到女人,包容对方,相互取暖,令生活变得更好。
她不知道这次的蜕变算不算是一场重生,如果是,她希望它的外壳足够坚强。
病愈之后重归工作岗位,宁橙亲眼见识了周末口中“不一样的筱萌”,她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日里,筱萌是否像她一样经历了心里或是肉体上的变故,令她蜕变,她只是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筱萌的笑容。
筱萌虽然在笑,却透着嘲讽和凄凉:“病好了吗?”
宁橙回以微笑:“你呢,怀孕辛苦么?”
筱萌耸耸肩,然后双双无语,视线瞥向两个方向。
这样的疏离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筱萌没有约宁橙一起吃午餐,她约了周末,而周末却敲响宁橙办公室的门,问她愿不愿意同去。
宁橙看着站在门外一脸漠然的筱萌,委婉的拒绝了周末。
她独自到街边的拉面馆囫囵了几口,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直到余光瞄见桌对面落下一个黑影,才茫然的转过头,正对上邵承迷人的笑容。
宁橙愣了不到一秒钟,随即笑了:“你怎么来了。”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惊喜,这是发自内心的第一反应,成功的取悦了邵承。
他说:“我来陪你吃午饭。”
“我怎么没看到你的车?”宁橙看了看窗外,又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车停后面那条街了,来的路上碰到了筱萌和你们的一个同事,她们告诉我你在这里。”
宁橙收起了笑容:“哦,筱萌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你们吵架了?”邵承一针见血。
那算吵架么?那只能算是冷战吧。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宁橙这样暗示。
“我相信,一定是她又闹脾气了,过几天就好。别担心。”邵承安慰道。
宁橙淡笑,高兴他站在自己一边,同时心里又因他对筱萌的了解而泛酸,但是她却说:“可能怀孕的女人情绪都会波动吧,我能理解。”
午饭过后,她目送邵承的车里去,返回公司,木然的投入工作,一整个下午都没和隔壁屋的筱萌说上一句话,倒是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和周末寒暄了几句。
周末说,她约了秦如是明晚见面,问宁橙是否愿意共同前往,然后不等宁橙表态,又道:“中午你就拒绝了我一次,这次可不能再拒绝我了。”
“筱萌不去吧?”宁橙问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然问出这句话。
“你很在意她是么?”周末果然观人于微,尤其是对同类,她说:“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她和我说过些什么了,我很抱歉。”
“不管你的事,问题已经出现了,就算你不说,它也已经在那儿了。”
两人相视一笑,很微妙,她们竟然因为这件事产生了心心相惜之感,应验了那句上帝关上你的门还会给你留一扇窗的话。
然而在临下班前和筱萌擦肩而过时,宁橙又想起另一句话:“信任就像一张纸,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了。”
她想,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女人之间的友谊。
带着一肚子的无可奈何和负面情绪,宁橙直接打车回了家,进了门发现邵承已经在家了,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欢迎自己的不是一室空荡,于是立在门边愣愣的看着他卖力地擦着新茶几。
“回来了?”邵承拍拍裤子站起身,走过去将她拉进来,再关上门:“怎么了?”
“没事。”宁橙抽回手,坐进沙发里:“你新买的?”
邵承不疑有他,凑过去坐下,明显感到宁橙错开了一点距离。
“怎么了?还发烧么?”
宁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我没事,我去洗澡。”
她逃难似地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撑住洗手池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橙橙,你怎么了?”邵承在外面拍打着门板,持续了半分钟,门才从里面被拉开,宁橙湿着脸站在门里。
“你到底怎么了?”邵承捧起她的脸,认真的审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宁橙不言,偎进他的怀里:“你别碰我,让我靠一会儿。”
邵承只得放下搭在她肩膀的手,垂在两边,感到胸前湿漉漉的,望向镜子里的他们,才发现镜子里的男人一脸茫然,他看不到靠在胸前的女人是什么表情,但是她抖动的肩膀却说明了问题。
当宁橙被他抱坐在沙发上后,终于愿意抬起脸,眼睛微红,神情萎靡。
她不禁自问,是否失去筱萌这个朋友真值得她如此消极?她并不确定,然而同时又发现,她是有些舍不得的。
一手揪着邵承衬衫上的纽扣,宁橙又问,要是没有那一夜的颠覆,她会不会选择对邵承吐露她和筱萌之间的误会?多半会的。她想。
现在的她,很想找个了解内情也了解自己的人说说话,这个人原本应该是邵承,但是她的身体和心理都对他产生了排斥反映,她既想靠近他,又希望他能暂时消失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很想靠着他睡过去,却又怕他的双手会再度环上来,然后像那天晚上一样撕扯她的衣服,她想和他分享她的一些想法,却又担心敞开心扉以后接踵而至的是又一次疯狂的掠夺。
她陷入了死角,不知道如何摆脱。
她不知道,邵承却知道,他的话不仅强行将她从死角拉了出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同时又将一个新的烦恼扔给她。
“橙橙,要不……咱们明天就去注册吧。”
宁橙难以掩饰惊讶的望进他眼里,那里面的女人同样又呆又傻,她说不出话。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原本如胶似漆的情侣兴许就会在下一刻撕破脸,而原本连呼吸都未曾出现过在同一个城市的陌生人,也兴许会在将来的某一时刻水乳交融。
邵承对注册的提议,很难令宁橙不往“那一夜”去想,周身的血液一股脑的朝脸上拥,她连爬带滚的翻下邵承的膝盖,推退开了七八步远,直到背部靠上了墙才站住脚,瞪着依旧呆坐在沙发上的毒蛇猛兽,好似在他脸上看到了风云变幻,黑暗中一点依稀的光芒忽而沉坠,融入深处,很快就被湮灭了。
“你在怕什么?”邵承声凉如水,依稀很远,飘进她的耳朵里。
宁橙紧贴着墙壁:“用得着这么着急么?”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伤人,更加不知道眼中流露出的怀疑刺痛了他。
邵承站起身,脚下坚定并沉重的,一步步走近,将局促瞪眼的她困在墙壁和他之间:“你怕我么?”他自行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宁橙维持原判。
“咱们总要结婚的,早一点有什么区别?”
邵承抓着她的下巴求吻,像蜜蜂采蜜似地急迫,直到细碎逐渐化为绵长,趁她深呼吸时,他说:“万一已经有了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