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上家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私语,在盘算这几块庄子有多大出息。小初认真听着,这些人多是老经纪,是大家里帮主子打理产业的人。听来听去,没有听到有经验的话,只听到全是小心谨慎:“会签上几年?要是三年以下可就不合算。”
原来这些人不仅是不敢出面,还在算着管的日子长久。厅上“嗡嗡”声渐息的时候,林小初走了出来,对楚老夫人曲膝道:“老夫人,城外的那块地,给我管好吗?”厅上人哗然,这么个小丫头也敢出来揽事情?
楚老夫人看着楚怀贤,楚怀贤眉头紧锁,象这件事出乎他的意外。楚二老爷则是头顶心一个激灵下来,突然明白过来,这又是怀贤背后捣的鬼。不然这个丫头,她怎么敢走出来?
大管家第一个反应过来,对林小初喝斥道:“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这话一说出来,三老爷立即微笑,低下头装着掸掸衣服。三夫人为这丫头担心,又看到丈夫面前微笑,也明白过来。楚怀贤还是皱眉,不过现在皱眉看着的是大管家。
陪跪的二夫人注意他的眼光,也窝了一肚子气。这个侄子最为护短,旧年里查上夜,他房里丫头嘻嘻哈哈不庄重,他护着不让人说。现在大管家说他丫头不好,他当然不会喜欢!
果然楚怀贤慢慢说了一句:“既然来就能出来!祖母有说过不能吗?”大管家尴尬地退后,小初抓住这个机会对楚老夫人扬声道:“我能管好,我敢签契约!”这话掷地有声,让厅上哗声止息,人人心里都是一个想法,这是公子的意思。公子和二老爷别扭来别扭去,家下人等都有所闻。
别人这样想,楚老夫人也这样想。她还是要走个过场,问林小初道:“你打算做什么?”小初大声道:“我进府以前是卖花的姑娘,到京里出去几次,也看到京里的花草多是南边儿来。我想,有些花草在京里也可以种出来。”
楚怀贤皱着的眉头又对上林小初,还是意外的样子。楚二老爷气得郁满心怀,不想怀贤,这么会装!
楚老夫人沉吟,林小初胸有成竹地站着。卖花的姑娘未必会种花,但一般人一听卖花二字,会有一个误区,以为会种花。果然老夫人想过,也皱眉一笑问楚怀贤:“你的意思是?”楚怀贤这才展开眉头,对祖母为难地一笑:“她行吗?”林小初大声道:“我行!”楚怀贤又是为难地一笑,对老夫人道:“请祖母拿主意。”
这出戏演到这里,楚三老爷一直在掸衣服,三夫人无事可消遣,好在手里常有把团扇,就对着上面美人芭蕉出神。
“那先记下来,等晚上再定。”楚老夫人说过,旁边一个对着笔墨纸砚坐着的管事有了事情做,把小初的名字记下来。有了一个出来的人,下面就有人跟着出来。楚老夫人也让人记下来,不到半个时辰,这事情分派清楚。老夫人很喜欢,问过再没有别的人要说话,让大家退下去,只留自己家里人在厅上。
三老爷这个时候才跪下为二老爷求情:“都是家人们不好,与二哥并无关系。”二老爷深恨,刚才你跷着腿坐着,热闹看得不错。楚怀贤也跪了下来:“二叔事事谨慎,只是有时候耳朵根子软,禁不住别人几句好话求情。”二老爷面皮抽动一下,是谁在老夫人面前进的言?
眼前这两个人,一兄一侄都来装好人。楚二老爷低头装着悔恨,挤出几滴眼泪来:“那金佛是送往宫中的,金塔是大哥生日时张丞相也送过礼,只有这个能还礼才送去的。”
楚老夫人沉下脸:“你糊涂!这金塔是你父亲在的时候,请高僧开过光的东西,送什么也不能送这个!”楚怀贤心里接话,二叔为讨好,当然是人家要什么,他就送什么。因为有名,张丞相才点名要了这个。
此时再说无用,东西也送去了,事情翻出来,也只是让楚二老爷挨顿训。老夫人训过,二老爷再流几滴泪,请辞道:“怀贤也大了,成天出去和公子们玩,不如分些事情给他,也可以帮帮我。”
楚老夫人轻松地一笑:“你想多了,今儿当着家人发作你,是因为你是儿子,打得也骂得。要是觉得你管不好,我还不老呢,不会自己管?只望你今天明白就行了。”这话厅上除了楚怀贤,都听糊涂了。原以为有多大的事情,却原来雷声大雨点小。
送老夫人回房后,三老爷对三夫人道:“我看不明白,原以为母亲会处置二哥,不想她也没说什么。”三夫人不无幽怨:“在母亲心里,还是有二老爷的。”不象三老爷,是姨娘生的,在这家里总受歧视。
三老爷被噎得说不出话,转身默然走开。
人都散去,楚老夫人让银画捶着,自己歪着不时有笑容。银画看她今天心情好,不无奇怪地问道:“二老爷的事情出来,我以为老夫人会生气,才让人炖了桂圆送来,不想老夫人今天反而喜欢。”
楚老夫人呵呵一笑:“公子长大了,我当然喜欢。”银画不说话,这家里最宝贝的就是公子怀贤,二老爷觉得自己兢兢业业,时有居功。他还不知道,在楚老夫人心里,他做什么,都是给公子做铺垫。公子看出来家务弊病,老夫人这就喜欢上,觉得孙子懂事许多。
“你说那个叫小初的丫头,怎么只想种花?”楚老夫人有这疑问,银画推敲一下道:“我看这是公子的意思。公子最爱高人雅士,前几年还说过要去深山里密林中,有泉水淙淙的地方,方能找到高人雅士。公子要这田庄子,为着玩呢。”
楚老夫人摇头,面上有一抹深思:“不是,这个田庄子紧临着张丞相家,其实不好,年年都要有些纠纷。不是他家的牛跑来,就是我们养的什么飞去,难道公子为不再纠纷,改种花不种庄稼?”
银画也不知道,只顺着楚老夫人的话来说话。正说着,窗下有人回话:“三姑太太来了,”楚老夫人敛起笑容:“让她进来。”三姑太太是哭着进来,伏在楚老夫人榻前痛哭流涕:“别人都踩我,姨妈也踩我,把我的差使裁了,我竟然不知道。”
银画喝住她:“有话就说,混哭什么!”三姑太太止住痛哭,把一张糊着泪水脂粉的脸看向楚老夫人,就象看着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这明灯不象平时和气,今天是阴沉沉:“我不问你已经客气,你还来问我?你管了五年,庄子上收息一年比一年少是为何?”
“那是张皇亲的家人太蛮横,又有天灾,收息少是有的。”表姑太太辩解过,楚老夫人眼睛里射出寒光:“那佃家那里租子比前几年高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进来的少了,收的反而多!”三姑太太急切间,把二老爷供出来:“这是二老爷知道的,老夫人,二老爷要是不知道,我们哪里有这胆子?”
楚老夫人收起冷色,在榻上舒服地歪着:“你不要说我儿子不好,他好不好,我心里明白。以前你黑的,我也不要了。我不让你再管事,还需要我亲自告诉你?”看着榻上呆住的三姑太太,楚老夫人和气地一笑,你们这些人黑了多时我不说话,不过是等着我孙子看出来罢了。要说黑的这些钱,家里并不等着使。
小初此时在书房里,她随着家人散出,进喜儿过来让她书房里候着。楚怀贤回来后,拿出一张单子给林小初看,看得林小初咬着嘴唇。
“看清楚了?”楚怀贤含笑,林小初双手捧着这张纸,不情愿地点头:“看清楚了。”这单子上开着若干的人名,某人管帐,某人管什么,都开列得一清二楚。楚怀贤早就有心把家务整理一下,林小初今天很好的为他出了一把力。
小初不甘心:“那我呢?”她指着上面有一、两个熟悉的名字道:“要我做,比他们强。”今天狠狠又敲打楚二老爷的楚怀贤,心情比楚老夫人还要好。想想林小初出力不少,楚怀贤决定好心一次:“这庄子全种花,也用不了许多。这样吧,与张丞相家相临的一块地划出来,你是租还是给我管,都由得你。”
“我租!”小初赶快抢话道。楚怀贤笑意盎然:“为何?”小初扁扁嘴:“要是给公子管,样样要听公子的。实不相瞒公子,我一直想有一块地种花,而且不喜欢听别人的。”明白自己又上了公子当的林小初,希冀地看着楚怀贤,把这地给我,我就不觉得白出力了。
片刻,林小初心满意足的走出书房,楚怀贤在书房还在回味刚才。一想到二老爷初时的狼狈,楚怀贤就要笑。笑过坐正,笔山上取下笔来,铺开一张信笺,开始给父亲写信。家里的这些事情,并不是楚怀贤自己自作主张。
写着写着,想到林小初,楚怀贤微微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