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周云舒对于“仙神”还是抱着十足的好奇的。虽然他确信自家师父也是一位了不得的仙人,先前也见过了上洞八仙中最负盛名的人教嫡传的吕祖纯阳真人,但彼辈高邈,难以管中窥豹。反倒是这位可能出现的“织女”,想来道行未必能比自己高出多少,倒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没有让周云舒等待多久。毕竟现实不是话本,董永的条件,显然不足以让他为父亲治孝三年,然后再去主家为奴仆。事实上,董永再给他家老爷子过完了“头七”,将之安葬立碑之后,便要去履行承诺,而这个时候,周云舒“期待”的织女,也乘着一朵祥云,于千乘县外落下云头。
周云舒虽然道行已经证就天仙,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监视着四周——仙人自有气度,时刻用神念扫视四周,未免太过猥琐了些……不过仙灵出没,总有异象。再说了,那么大一朵祥云,周云舒眼睛又不瞎,哪里看不到?甚至于,见微知著,能够从祥云溢出的仙灵之气,推断出那位织女道行胜了自己一筹,但对于境界掌控,却是不值一提……
想想也是,毕竟织女的司职就不是战斗方向,一身道行,似乎泰半来自天庭敕封,有些不足也是正常。周云舒心念一动,在织女找上董永之前,缩地成寸,出现在对方面前。
“道友何事?”织女本是奉天帝敕令,下凡成全董永一番,积一些福源善庆罢了。只是不成想,才刚刚落下云头,就有一个道人突兀出现,拦在了自己面前。
一双剪水秋瞳澄澈如水,平淡无波。也就是在周云舒出现的时候,微微有些波澜,但转瞬间便又平定了心湖。周云舒略略惊讶,看这样子,这位织女仙子分明是个近道之人,这样的人物,心无旁骛,唯念大道,可不是简单任务,更不应该沦为话本里的那种角色才是。
但就在须臾间,周云舒又自有了发现,眼前这位仙子,并非一个完整个体,倒像是一具化身。仅仅化身一道,就有着不亚于自己的道行,可见这位也并非简单人物。周云舒略一思忖,也就恍然了。
纯阳真人早就提醒了自己,这个世界,乃是圣人联手造化,培养洪荒世界后辈。可想而知,一些有名有姓的人物,绝对是关照对象。织女自然也不例外,这么一来,倒是说的过去了。同样的,一具化身,对于仙灵之力的掌控不完美,也在情理之中,不足为怪了。
那么,这“董永遇织女”的背后,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一桩孝感动天,上仙垂帘,成全一桩“姻缘”的传奇故事了。莫非,那位董永,本身也并非简单角色?想起传说中董永乃是牵牛命格,也算星宿转世,莫非玄机就在此处?唉,昨儿个倒是忘了望一望董永气数命格,失策,失策!
周云舒心念电转,瞬间已经变换了千重念头,面上却是没有漏出半分声色:“仙子可是从天庭而来?”
周云舒虽然动念间缩地成寸,来到了织女面前,但到底一时心念升起,并没有完全绸缪。此时被对方这么一问,没差点儿找不出借口搪塞过去,索性话锋一转,问了句不痛不痒地一句话。毕竟那织女的化身仙灵之气流溢,清气浮动,不是来自九天之上,难不成还是地府幽冥不成?
皱了皱眉,织女化身在周云舒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暗中催动秘法推算,只是算来算去,却也算不出周云舒的跟脚。那么,眼前此人,要么是来头甚大,跟脚惊人,要么就是手段了得,能够自动屏蔽与其自身相关的天机。不论哪样,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是一时间也拿不准对方目的,她也不好拿出应付方案。
“是又如何?道友何故明知故问?敢问道友如何称呼,挡住去路又是所为何事?”既然对方似乎在跟自己绕圈子,那么自己把话说开了,倒要看看眼前这年轻道人,怎么个反应。
“并无他事,只是人间仙踪难觅,见得仙子从天上来,便想着上来结识一二……贫道心慕天庭,回头也好请仙子代为引荐,也好谋一个清闲差事,享那天庭仙禄……仙子临凡,可是有使命在身?若不介意,可否结伴而行……”周云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织女化身给打断了。
“不必了!”便听得织女化身清冷的声音说道:“道友话里不尽不实,与贫道并非同路之人……若要归入天庭,自去南天门在金章玉册上登记便是,至于别的,还是算了。”
“如何就不尽不实了?”周云舒故作诧异地问道:“贫道诚心结交,仙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说实话,这一番话说得,周云舒自己都觉得羞惭不已,简直像是登徒浪子在调息闺阁姑娘一般,要多无耻,便有多无耻。不过不知怎的就弄成这般模样,周云舒自己也颇觉无奈,也只好赶鸭子上架,走一步算一步,左右先把这一点子接触,化生因果一道,接下来的事情,才好有理由参与进去,挖掘一下背后可能存在的故事……
织女化身是真的诧异了!面前这少年道人,该是有何其浑厚的一张面皮,简直比起那西方佛教的罗汉伽蓝,也不遑多让!若不是对方眼神始终清明如故,并不含有什么猥亵的光彩,而且至始至终,都算规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还真差点儿以为对方是倾慕自己的角色了!
“道友过了!”织女也非是蠢人一个,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猜不透面前这少年道人是什么心思?思来想去,必然是对方的师门长辈也推算出了什么天机,让他过来与自己一番纠缠,卷入事态之中,从而达成某种神秘目的!很可惜,自己一时不查,竟是真的被人搅和进来了!
只不过,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自己也是因为有一番因果纠缠,不得不来。当然了,身在局中的自己,倒也还算能积一些福源善庆,但面前这位想要横插一杠子的少年道人,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难有好结果吧?不过这跟自己有有何关系,眼下,还是要叫眼前这少年道人让开道路,莫要误了自己时间才是!2000
念及此处,织女化身便将一张脸冷了下来,一道莫名气机催发,口中则道:“道友,烦请让开,莫再纠缠不休。否则……”
否则什么,织女化身并没有说,但双方都不是蠢人,若是周云舒再纠缠不休,怕是就要做过一场了。周云舒虽然是有意攀上了因果,却不意味着他就愿意在这个时候跟面前这位织女化身大打出手。打不打得过不重要,主要是没有这个必要嘛。
当然了,周云舒也知道,无论如何,他跟眼前这位织女化身的本尊,可能还在九霄云上织锦的那位正主儿,早晚有一天要了却这一段缘法因果。不过周云舒自身也不怎么在意,见好就收,那么左右也不算什么恶因,算不得什么。
都说“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印象中道门众人都怕什么因果,实则不然。道家讲承负,虽与佛家因果之说相类似,但终究有些不同之处。至少,真正的道门中人,固然有“嫌麻烦”这一说,却决计不会有“怕事情”的道理。
不然的话,为何相比于佛门中人每次都以救度众生的嘴脸出现,平日里却是对芸芸众生避而远之,高居九天,求一个四大皆空——无数年来,也唯有一个道济和尚,走出了别的道路。反观道门群仙,游戏红尘,可没说一定要与凡人保持距离。嬉笑怒骂,都是我的自在逍遥,哪里要惺惺作态,既渴望香火,又怕沾染是非?
好吧,不知不觉,总能扯得离题万里。这一段文字,无非就是说周云舒对代麻烦、因果的一种态度罢了。天道承负,若有所需,那自当勇往直前,一口慧剑披荆斩棘,有何可畏可惧?简而言之,纵然明知道会与织女本尊结下因果,但董永的事情,周云舒无需权衡,自认值得,如是而已。2749
知进退,观火候。周云舒在织女话音落下,当下拱拱手,让在一旁:“多有得罪了,仙子,请自便。”
这却是一定意义上,表明了姿态。大道之行,在于身正道直。周云舒这是在表明了自己确实是有心掺一脚,期间有所得罪,也当承认。至于后面怎么解决,那却又另说了……很是简单的一种态度,却又是自身之道的一种映射。身正道直,身正且不说,那道直却是指对自己所行,明照错对,并且坦然面对罢了。
织女化身哼了一声,错身而过。周云舒却是留在原地驻足,略略思量:“南天门,金章玉册?且等修为再进一步,便去走一遭也好。至于眼下么,倒也没必要时刻盯着董永跟那位织女化身,因缘际会,总会再次照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