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转,刺目的光亮使得人眼睛生疼,立刻又把眼睛闭上了。好一阵子,才自慢慢睁开,回忆起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记忆还算清晰,记得是自己为了争夺宝图,最后运气背了点儿……再然后,就自不省人事了。
本以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自己也当去那枉死城走上一遭,却没想到自己命大,居然还是被人给救了下来。鹤老人先是感应了一下自己身体,果不其然,伤口处已经包扎,只是经脉中依旧千疮百孔,一身功力,也只余下不足一成。
再看看四周,窗明几净,分明是个上好所在,显然不是那座荒僻的山神庙了。掀开身上的锦被,鹤老人自忖有三分行动能力,无论如何要先向此地主人谢过救命之恩,然后再慢慢调养自己的伤势。以他的判断,自己这一身的伤,怕是没有个一年半载,万难恢复如初。
此时的鹤老人心中难免有三分懊悔。早知如此,何必贪图什么举霞飞升的宝藏,以至于落到如今这般下场?只怪自己猪油蒙了心,天下间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若是一件宝贝就能让人举霞飞升,又哪里能留到现在,早就被前人先辈们取走了!只可很自己终究是明白的晚了些,一至于斯,奈何,奈何?
到底经脉伤损严重,鹤老人纵然有着惊人毅力,在作出了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的这么个简单动作,也免不了倒吸一口凉气。那种疼痛,简直令人无能当受!
鹤老人的这一番动作,弄出的声音虽然足够微小,但在内功高明者的感应中,却是洞若观火。这不,才自下床,就听得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继而一个七尺男儿走了进来。观其身量动作,分明有一种“熟悉之感”,只是那一张蜡黄的脸,却又十分陌生。
“醒了?”开口一句:“你如今经脉创伤未愈,不适合有剧烈的动作,最好还是静养为上……”黄脸汉子径直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水,自顾自的喝着。这黄脸汉子,自然是周云舒无疑了。他现在应该算是“唐僧”一级的人物,为了方便,自然不能“素颜”行动,乔装改扮,自是应有之意。
“小兄弟,是你救了我?”鹤老人迟疑着开口道:“大恩不言谢,他日必有厚报。”看了看扮作黄脸汉子的周云舒,越看越是游移不定,终于还是问出口了:“那个,这位小兄弟,咱们是不是见过,我看你的身形气度,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看你面容,又的确陌生的紧……敢问小兄弟名号,他日也好回报这一份救命恩情。”
“咦,你不认得我?”周云舒愣了楞,随即就明白了过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随即就显露出了原本清逸却又略显普通的一张脸:“现在认出来了没?”
“啊,是你!”鹤老人吃了一惊,随即苦笑了一下,颇有一种被人“以德报怨”之后的尴尬。一时间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是抱拳致谢。
周云舒点点头,道:“算你还有几分胸臆,便证明我并没有所救非人。不过你该知道,圣人也曾有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休言什么‘大恩不言谢’,你总不会认为我救你性命,却是高风亮节,什么也不图吧?”
“这……”鹤老人苦笑一下,终究不是那种“眉毛一大杠,吃了不认账”的厚脸皮角色,当下说道:“是老儿冒昧。小兄弟但有吩咐,只管直言便是。若力所能及,绝不有半字推诿……只是,我这身体小友也当有数,短时间内大约是有心无力,这个……”
鹤老人诚然是一个相对纯粹的人物。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恩怨分明,半点儿也不含糊的角色。虽然对与周云舒这种“挟恩图报”的举止大不习惯,但也没有否认这份恩情的意思。不过这一番话说起来就有意思了,分明有种“恩情我认,但是我除了一身功夫,只怕能够被你看上的也在没有别的能力。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想来你也心中有数,替你卖命、做事,也是有心无力……”
多多少少,还是有着几分告诫之意:报恩可以,但想要随便支使老头子当牛做马,那却是不成……当然了,这一丝深意藏于话锋之中,大是隐晦。不过想来面前这位“有心人”自当明了才是。
话说回来,可能也正是因为周云舒这一份“救命之恩”,才使得鹤老人不再是张嘴闭嘴“格老子”,又或者“仙人板板龟儿子”一类的口头禅随口而来——嗯,这老东西若是当真不注意口德,周云舒大约也不会惯着他的脾气,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有老先生这句话就成了。”周云舒点点头,随即笑了笑,面上显露出几分“枉做小人”的愧怍神色,虽然一看就知道是逢场作戏,但终究还是演绎出了这份“不好意思”,瞧见周云舒这个样子,和老人便自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直觉。
果然,便听周云舒开口道:“老先生这样,倒是在下枉做小人,未得允许,擅自在老先生体内做了些手脚……”看着鹤老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周云舒忙接着道:“老先生莫要动怒,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毕竟咱们此前素昧平生,而且是老先生先寻在下的晦气,在下做一些必要的手段也是人之常情,老先生以为呢?”
“格老子以为你娘的仙人板板!”鹤老人怒吼一声,就要扑过来跟周云舒“拼了”,奈何自己身体不争气,经脉千疮百孔的他根本就做不了这样剧烈的动作。才自起了个头,就因为难忍的痛楚而不得不停了下来,呼呼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如金纸,像是一口气缓不过来就会呜呼哀哉也似的。
“哼!”周云舒一下子也把脸沉了下来。换位思考,他能够理解和老人心中的愤懑不甘,但却不意味着就要容忍下来。诚如他此前所说,本来两这就分属敌对,能救人一命,就已经算是无上恩德。若是不留些手段,回头鹤老人恩将仇报,捅自己一刀又当如何?
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虽然才半年多的时间,但周云舒早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样蠢得天真可爱,自然不会轻信一个人的“操守”,也没那份能力,承受一个宗师巅峰的人物的反噬!若是鹤老人不能收服,他是宁可将之诛杀,也决计不会冒半点风险。加持在和老人身上的禁锢,绝不会轻易解开。
其实关于这一点,鹤老人自己也是心中有数。当动手不能,一口怒气慢慢消散之后,自己也算是认了这么回事儿。本来就不是朋友,如何能够指望对方毫无所求的帮助自己?这加持在自己身上的手段,有才正常,若说没有,怕是自己都不会相信,甚至反而疑神疑鬼,惴惴不安……
只是就这么被人直接坦诚的说了出来,鹤老人猝然之下,却有些接受不能。之前的那一通发作,半是真的心中愤怒使然,也未尝不是借题发挥,警告周云舒莫要以为自己能够就这样被他拿捏。报恩可以,但若是以为就能够驱使自己为所欲为,那却是不行!宗师巅峰的自己,有着自己的尊严,不容亵渎!
这份心思,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安慰罢了。被周云舒的一声冷哼惊醒,鹤老人其实就已经知道了自己若是想要活下去,那就出了低眉顺眼,别无他路。所谓的那一份“宗师的尊严”,也只是一层维持着那一份骄傲的“遮羞布”罢了。有了一次低头,那就会有第二次。
而有过一次“死亡经验”的鹤老人,短时间内,其实已经没有了再一次从容面对死亡的勇气。发泄也似的骂骂咧咧,固然有着一份屈辱难言的愤懑,何尝不是对于自己低头的一种不甘?事实上,在见了周云舒的真正面目之后,鹤老人就已经有了觉悟。没有当场自断经脉寻求一死,就已经是有了甘愿被差遣的意思。
这般源自人物内心的百转千折,说起来连篇累牍,实际上却是人之常情罢了。江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恩义,这一点,作为老江湖的鹤老人早有觉悟,心中早就有了准备,也就不足为奇了。原本口中“带把子”不绝于口,在周云舒的那一声冷哼之后,便自老实的收了回去。
闷哼一声,鹤老人随即顾不得一时意气之争,亦或者是借坡下驴,将心神沉入体内,检索着周云舒可能留下的暗手。只是任凭他怎么仔细观察,却也没找到周云舒所施加的暗手在何处!一时间,心丧若死。
诚然,以鹤老人的自负,很难相信有人能够在他身体里面做些手脚还能瞒得过他的。以他的能耐,相信等功夫恢复,要解除周云舒的手段也并非难事。只是如今连发现都发现不了,又谈何自己解除?这样一来,岂不是真的就会一直受制于人,不得自由,被人利用驱使至死?想到此处,鹤老人就大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要说周云舒只是吓唬他一下,其实并没有做什么手脚,鹤老人却是绝不相信。他自知道天下绝没有这样便宜的好事,没发现,只能说对方的手段的确是高明的超出自己的理解。虽然觉得这种可能很是悬乎,但却也只有着一种解释可言了。念头转动,鹤老人的面色也随之变幻不定。他其实心中已经在想着如何摆脱这种“被人控制”的局面,只是一时间还不得其门而入,那么也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姑且“虚与委蛇”吧!鹤老人这么对自己说道。
“老先生也不必沮丧。”周云舒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鹤老人,对于对方的神情变幻,也就能够猜测到鹤老人的心中所想。他其实原本就没有奴役鹤老人一生一世的念头。某种意义上来说,周云舒其实并不愿意用这种近乎“胁迫”的手段,只是局势如此,不得不为。
毕竟时间上也容不得他去跟鹤老人推心置腹,然后感化对方,使之全心全意的追随于他,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先不说现不现实,单就时间精力,也不允许!话说回来,鹤老人若真的跟周云舒能够志同道合,早就跟中土守护者们建立默契,又如何会在登封的山神庙狠辣出手?
只听得周云舒侃侃而言:“在下也没有让老先生将余生都卖给在下的意思。只需要老先生替我做一件事情,加诸在老先生上的手段在下自当去除,绝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老先生出手。老先生意下如何,只要这件事做完,咱们便君子两清。你不欠我救命之恩,我也不会再让你费心劳力,如何?”
鹤老人此时已经慢慢平复了下来,纵然心有不甘,却又为之奈何?心中另一种想法慢慢升起:“左右我也是欠他一命,必会报答。那么帮他做一件事情以作了结也未尝不可。至于身上可能被施加的手段,反正事情完毕他也会给我解除,那也算不得什么。若是这小子耍花招,我也打可以玉石俱焚……”
“既然如此,就算应了他又如何?了却一桩恩情,以后也省的做事情顾头顾尾……哼哼,等到老子恢复自由,自然会让这个鬼儿子好看!日他个仙人板板,终日打雁,没想到最后却是折在这么个毛头小子手里,格老子的,真他娘的运气霉到了姥姥家!”
念头这么一转,鹤老人心里就好受的多了,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做足了那份“傲气”来维护着他这一份“卑微”的尊严:“若是偿还恩情,老子自无话说。不过丑话说好了,帮你做了那件事情,你便不得再让我做别的。咱们恩怨两清,而且施加在我身上的手段也必须解除!”
“这个自然!”周云舒点点头,却道:“不过,老先生,你的口头禅还是请稍微注意一二,不然,为了小事闹得不愉快,未免太不值当了。”
“哼,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吧,要我做什么事情,我身上的伤你也清楚,若是力所不及,那也怪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