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积于半山腰,像是一望无垠的原野。四面高山或近或远,两相把持,却独独空出了半山之间的这一片平地。在这里,就是凌冽如刀子一般无所不在的寒风,也似乎变的温柔了许多,不再那么冰砭刺骨,令人不得不鼓荡一身真气,抵御这无孔不入的严寒。
放眼看去,四周松柏衍生,更有一种不知名的红色植物间生其间,由是白、翠、红三色相间,衬以耸岭峭壁,简直不似凡世人间所有。那种清泠如仙的感觉,让人只以为来到了琼瑶世界,琅嬛天宫。
张芜荻饶有兴致的四下打量着,欣赏着这无边雪景。平心而论,冰雪世界对于张芜荻来说并不算什么新奇的景致。毕竟翠华山也是终南山的一部分,还能少了雪?只是终究与现在不同,以前,可没有一个叫做周运输的人陪伴着她。
所谓岁月静好,终究是因为身边有那么个人存在。风景无所谓好与不好,日子无所谓苦与不苦,要紧的,是有那么个人一直在身边,那么,布衣蔬食,也能相安若曾逢锦绣——说到底,人,才是最重要的。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认真说来,功力到了周云舒张芜荻这样的层次,寻常的酷暑严寒,其实对他们来说和春风拂面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人之所以为人,终究是保留着那么几分对于环境的依赖……或者说,根植于血脉深处的一种“适应”能力,还是让他们在冰天雪地的时候,总会有那么种对于“冷”的直观感受。
揉起一团雪球,张芜荻悄悄走到周云舒身后,开口说了一句:“云舒,小心哦!”说着,就要把冰冷的雪球往他脖子里一塞。恰在这个时候,周云舒也转过头来:“好一个神仙的世界,咱们若能修真于此,天仙可得矣……嘶,冷……”
却是周云舒话没说完,转过来的脸正好迎着雪球,被塞了满口的雪。剩下的雪花,则是一股脑儿的往周云舒衣衫里面钻了进去……猝不及防的那一阵子冷意袭来,饶是周云舒内功深厚,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芜荻,你又淘气了……”抖落了衣服里面的雪花,周云舒在那一瞬间,也禁不住被张芜荻挑起了童心。随手一招,一个硕大的雪球便自成型,被他抓在手上,似笑非笑,做出一副威胁的姿态:“要打雪仗么?”
张芜荻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打。就不信你狠得下心肠。”一副俏皮的样子,令周云舒不由莞尔,很少见到张芜荻这样子的表情。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让他认识到,这还是一个不到二九年华的娇俏少女,有着这个年纪所不该缺乏的活泼天性。
“你刚才说什么?又是修真,又是天仙什么的。难不成你……”说着这个事情,张芜荻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老是说我什么仙子之类的肉麻的话,莫非你才是谪仙人,期望着苦苦修行,再一次举霞飞升?”说笑着,张芜荻接着道:“你话本小说看多了吧。”
“哈哈……”周云舒笑了笑,揉了揉张芜荻的头发。于是乎,原本还算是梳的整齐的三千青丝给他弄了个乱七八糟,虽然说是鸡窝夸张了些,但也差之不多,惹得张芜荻没好气的瞋着一双白眼儿,拨开了他的爪子。
“修真也好,飞升也罢,可未必就是虚言哦。”周云舒笑道:“咱们练武的,最后一步炼虚合道,可不就是破碎虚空,举霞飞升么?只是这一步太过艰难,少有人能够达到罢了。”
“云舒,你这是怎么了?总感觉你最近似乎有些奇怪。”张芜荻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寞,一种对于某种可能的畏惧、惶然。是什么能让一向坚毅果决的张芜荻如此?可惜周云舒此时与张芜荻并肩而立,并没有留意到佳人的深情变化。
“千古以降,除了那些神仙传闻,为人所知的,也就张三丰张真人一个,据说是真的破碎虚空,举霞飞升而去。只是却也不见文字记载,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你看啊,咱们习武之人,到了练气还神,才算是勉强能够登萍度水的能力;据说到了练神返虚,才能够勉强滑行数十丈。你告诉我,再突破一个境界,就能够破开天地乾坤,飞升成仙?”
像是有意要跟周云舒把这个问题探讨清楚。毕竟这些日子,周云舒有意无意,都在跟自己讲一些神神道道的事情,大多都是关于羽化登仙这一类的玩意儿。联想到周云舒道门出身,还真怕这人一头扎进求仙访道的大坑里面,出不来——毕竟,张芜荻相信武道没有止境,却很难接受世上真的有举霞飞升的说法。
不要奇怪,为什么张芜荻会不怎么相信举霞飞升的可能——这也正常,越是修行武功,拥有超越普通人的力量的同时,反倒是越是怀疑仙神的存在。确切的说,是越是修行,越是觉得那些传说的遥不可及。张芜荻有此念头,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张芜荻所在的翠华山一脉同样分数道家,门中不少前辈同样孜孜以求成仙了道,修到最后,成仙倒是没见着,反倒是一个个的,不是修行“辟谷”之术,把自己饿死了;就是服饵炼药,毒死了自己。正常一点的,四处寻仙访道,最终……杳无音讯。
也正因为此,张芜荻对于周云舒这些日子时常提起的这些,多少都有些既是惶然,又是反感的味道。至于什么举霞飞升什么的,也就呵呵罢了。当然了,说这个的是周云舒,张芜荻自是不能“呵呵”了事……
张芜荻当然不知道周云舒这是希望两个人齐头并进,最关键的,是希望着将来一起举霞飞升,然后……找到师父知非子,见证他和张芜荻两人结成道侣——是的,此时,周云舒已经在考虑这个事情了。
“我不是说,成仙了道子虚乌有,毕竟咱们这一身本领,对于普通人来说,何尝不是如同仙神一样?只是,那对于咱们来说,未免太过遥远了。近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云舒,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你执着于求仙访道,离我而去……”
说到这里,张芜荻从后面抱住了周云舒,把头紧紧地贴在周云舒身上,似是呢喃地道:“我在乎你,不想失去你。只是这些天你时不时地就跟我说这些事情,让我想起了我师门中的一位长老,那时他也跟你现在一样,最后跑遍终南山,寻仙访道,最终……唉,云舒,你知道我的意思了么?我会害怕的……”
一席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其中的柔肠百结,体现得淋漓尽致。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免不了被这一份真挚的情谊触动,从而百炼钢成绕指柔……周云舒又何能例外?只是感受着张芜荻的情深义重,他却油不住露出了三分苦笑。
“芜荻,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我说的可是咱们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可期的未来。”回过身,把佳人拥在怀里。粗大的手掌,插入张芜荻的发梢:“愿意听我讲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么?听完了,你就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仰起头,张芜荻忽的笑了。感受着周云舒回应她的浓情,一时间那种恍然的情绪一下子消散无踪。独特的成长经历,让张芜荻极度渴望安全感和依赖,但同样的,只要一个承诺,甚至一句话,她也能够立刻安下心来。
“好的,你说,我听。”
袖子一卷,真气外放,把一大片雪花都卷起来抛向了别处。露出了原地青黑色的大石头。周云舒拉着张芜荻坐在石头上面,十指紧扣,张芜荻把头放在周云舒的肩膀上,听他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把自己从小时候的开始讲起,一直到被师父知非子扔进这个世界,然后再到与见张芜荻之前慢慢的说了起来。像是在勾勒着一个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却又丝丝入扣,都在情理之中。张芜荻听完,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天外有天,是我当了井底之蛙了。”
“又说胡话呢。”周云舒刮了刮张芜荻的琼鼻,这一次却没有被张芜荻把手给拍开。伊人半眯着眼,像是小猫一般。
“你是井底之蛙,那跟你在一起的我成了什么?”周云舒呵呵笑道。
“你呀,你是我最在意的一部分。”张芜荻脸颊泛起红晕,说出这句话,着实是需要勇气的。再联想到自己之前的“苦口婆心”,难免的就有了几分羞涩。
“芜荻,好好修行吧,总有一天,咱们两个要一同举霞飞升,我带你去见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很欣赏你的……”
撑起脑袋,张芜荻忽的站了起来,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那可不一定。我修行的速度,似乎比你快多了。云舒,我可不会等你哦。”
望着张芜荻意兴勃发的样子,周云舒也笑了:“拭目以待咯。”
“哼,云舒,过些日子,你陪我回去看看叔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