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帐来,见此帐阔大,装饰却并不过于奢华,而是以素净、随意为主,虽是满腔心事,崔破也不免心下称赏。帐**有两人,那小青衣正将碾好的茶饼用细罗布轻轻筛动,另一位身姿高挑、曼妙的白裙女子正微微躬身、注目几上红泥小炉的火候,只是由于她的身子微侧,是以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
“原来真的不是那刁蛮丫头!”只见到这恬静的背影,崔破已知此女断然不是当日那个秋千上的黄衣少女,不免心下松爽了几分,见她专心于煎茶,崔破也不打扰,自寻了一条胡凳坐下,顺手拿起身旁几上的条幅细看。
那条幅上所录为三首诗词,一为“明月几时有”另一则是“多情卢少府”至于那最后那一首却是自己刚刚所作之“吟栀子”的七言诗,只是墨迹宛然,显然是刚刚书就,细看那字迹,虽架构开合,然用笔圆润而内媚,别有一股秀美之气。
“小女子自幼好书法,只是随颜老大人习字不足半载时光,便是连其形也只是略得一二,就更不要说颜体之神了,适才草草涂鸦,真是让崔公子见笑了。”崔破正凝神细赏之时,忽听耳畔传来这样一句话语,语调平稳,音色浏亮。不见其人仅闻其声,便知言者必是佳人。
“真卿老大人的书体本是以势取胜,笔锋凌厉,原本并不适合女子习练,小姐能以半年之期而有此成就,已是殊为难得,又何必自谦。”崔破回口答道,一边抬头向那女子看去。
一瞥之间,已有“温婉”两字蓦然在崔破脑海中浮现,眼前已经分好茶的郭菁若小姐,在那红泥小炉旁亭亭玉立,乌黑的秀发梳作一个少见的凌虚髻,髻上并无金玉装饰,只斜插着一只乌木簪子,除此一支木簪,她的全身上下再无半分装饰,略为圆润的瓜子脸型上那精致的五官素面朝天,愈发衬的她的皮肤娇嫩可人,身上全无半分豪门子弟的倨傲之气,反而如同一泓温热的清泉,使人忍不住的想靠上去,再靠上去。
“艳冠京华,倒也不为虚语!”正在崔破心下如此思量之时,适才罗茶的小青衣已经端过点好的香茗,置于崔破身侧几上,那菁若小姐也于小几的另一侧坐了,伸出纤纤细指,作邀饮之状。
崔破方才见到帐中茶具及她点茶之法,已是心中疑惑,此时端起色作澄碧的茶汤,先嗅了那茶香,再略一品尝后,已是心中明白。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盏花徘徊。悠扬异香宿醉醒,清峭彻骨烦襟开。”放下手中茶盏,崔破曼声吟出这首《试茶诗》后道:“菁若小姐熟谙煎茶之法,煮出此等好茶,倒也不负了这好水、名茶。”
见崔破堪作知音,更得赞赏,菁若的脸上绽出一缕浅笑,使她原本绝美的脸上更添了三分丽色,一瞬间的容光竟让崔破难以逼视,借理袍袖之机,侧过脸去。
“去岁,长住吴兴抒山妙喜寺的皎然大师游历京师,小叔及公主婶婶设宴相请,小女子有幸于会,承蒙大师厚爱,言说我禀性静朗,颇近茶性,便传了我这茶圣的‘煎茶’之法,只可惜,长安北地,无好水可用,未免减了几分茶香。”菁若小姐娓娓叙说,一颦一笑之间全不矫饰,使闻者更添如沐春风之感。
“原来陆羽口中的那个‘秃驴’,说的就是他!”崔破心中恍然,不过稍一思量,倒也不奇怪,这陆羽、皎然及‘斜风细雨不须归’的烟波钓徒张志和相交莫逆,并称‘三友’,他能知晓陆羽首创的‘煎茶’之法,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这番话说完后,没了话题,帐中竟是有些沉寂,默然片刻后,崔破蓦然发问道:“菁若小姐出身鼎贵,兰心蕙致,又是姿容绝美,实是占尽世间风liu,为何会对我这来自僻远之地的破落子弟施以青眼?”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明知不妥的她终于还是如此发问。
“啊!”一声轻呼后,断然料不到崔破会如此发问的菁若脸上随即腾起两朵红云,略一沉默后,方才启齿答道:“出身愈是鼎贵,能容我选择的也就愈少,京中这些门当户对的勋贵子弟,又有谁不是终日留恋章台,承祖宗之余萌,斗鸡放狗,小女子虽不敢自负,但若是嫁得如此夫婿,心中实有不甘。”言说至此,她那秀美的脸上不期然透出丝丝悲哀之意。
“再则,虽然与公子只是在家祖寿宴之上才是初次相见,但相识却也是有四年之久了”菁若的这番话说的崔破如堕云雾、茫然不解其意。
“崔公子莫非全然不记得故人了吗?”菁若展开条幅,手指着那首“多情卢少府”说道
“是少府监卢大人?他岂会与菁若小姐多有接触”崔破微微摇首,下一刻,月夜、桃花溪畔那个梳着扫闹鬟的少女猛然浮上心头,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思兰?她…过的好吗?”
“崔公子毕竟不是忘旧之人,正是思兰,她已经嫁于神策都将李晟之子李懋为妻,他的夫婿倒是很疼爱她。”
李晟,那可是继郭子仪、李光弼之后与浑缄、马遂并称的三大名将之一,于贞元中时以战功入朝为相达十五载,而这李懋也是一位英雄人物,曾有雪夜袭朔州的大功。闻听故人有此归宿,崔破心下很是为她庆幸。
“我二伯父迎娶的便是思兰的姑姑,加之我俩性子相近,也就成了闺中莫逆,这诗词并崔公子诸事也都是她告知于我的,她可是对你赞赏的紧,四年的时间,其实是可以成就许多事情的,当日寿宴相见,公子风神俊朗、才华天纵,我才知思兰姐姐果然不曾虚语,公主婶婶素来爱我,方才起意提亲,如此,公子可是明白了嘛!”说话之间,菁若的脸上虽是越来越红,却不扭捏、避让的解说完此事。
她这一番侃侃而言,一则让崔破心下感叹大唐风气果然宏大、自然,也对这白衣女子自然洒脱的心性多了好感,心中那一块坚冰于无声处渐次融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