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当天边稍露晨曦,伴随着一阵“轧轧”的轰鸣声,河南道汴州缓缓放下了护城河上的吊桥,随即敞开了它那硕大的城门,值此特殊时期,汴州其实早在举事的当天,除贯通全城的东西两门依旧开放外,余门尽皆禁闭,就连这打开的东城门楼上,也有八个军士时刻站在绞盘前待命,一旦发现异常,当即绞起吊桥,闭门迎敌。
今天,汴州东门迎接到的第一拨客人是一列奇长的商旅,由于天色未曾大明,这个约有上百驮的商队依然借助着风灯照路,这一路摇曳的灯火在黎明明暗交错的晨曦中,显得分外惹眼。
随着声声悠扬的马玲声,商队离汴州东门也是越来越近,这个庞大的队伍也使那些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的守门兵士们隐隐多了三分紧张,其中更有一个士卒急急跑向城门楼上设置的望台,唤醒了正呼呼大睡的城门监大人,由他来裁决是否应该放这一队长长的人马进城。
只这片刻功夫,商队已是于东城门前聚集,并遵照桥上军士的吩咐聚成了整齐的队列,静侯正打着呵欠,口中尤自骂骂咧咧的城门监大人下城楼前来检查。
歪斜着扣子的城门监大人一看到这庞大的队伍,心下也是“咯噔”一跳,随即,当他注意到这一个商队皆是由面容迥异于唐人的回鹘商客组成后,方才长吁了一口气,又自小声开言骂了一句:“狗日的,蛮子就是喜欢吓唬人”后,才带着心底丝丝腾起的喜悦,端肃了脸色,一步三摇的向前走去。
接过“过所单”,城门监大人借着风灯的光亮,只看到货物栏上的“蜀锦、香料”两项后,顿时又是一阵火辣辣的心热,对于上天突然的眷顾,他实在是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只在一瞬间,门守大人的心思已是浮游万里,他想到了家中略显紧窄的府宅,想到了即将出嫁的女儿,想到了惠芳院里的小桃红,甚至还想到了年纪老大的双亲高堂,当然他更是想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巡城校尉李益才。
一想到这位整日以诗客自诩的巡城校尉,城门监大人当即手脚麻利的收起“过所单”,对着身边的四个小兵兵暗暗挤了一个眼色后,高声叫道:“商旅队伍过大,易于阻塞往来交通,兄弟们,把他们带往营盘,给本大人仔细着检查了!”,他这加重的“仔细”两字顿时引来城门上下会心的一笑,当即城门上下便浮现出一股似有若无的躁动、血腥气息。
随着城门监大人极有气势的一挥手,商队在数百双贪婪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起行,踏上吊桥,穿越城门洞,向汴州内城进发。
队伍庞大,马骡太多,是以当领头的数匹已然出了城门洞时,依然有数十匹押后的马驮排队等待着踏上吊桥,不合却于此时,行于队伍当中的两匹驮马上捆着货物的绳索忽然断裂,顿时便有重重的坠地闷响声在城门洞内回转不休,随着裹着货物的包袱皮一一散开,地上的四大包蜀锦映照着值守军士们手中火把的光亮,散发出雍容华贵的柔光,分外夺人眼目。
这个意外事件的发生顿时打乱了商队正常行进的步伐,随着商队领头汉子的暴怒叱喝,几个回鹘人当即俯身手忙脚乱的开始捡拾。
看着这一匹匹价等黄金的极品蜀锦散落于脚下,手执火把的城门守卒王大力忍不住的鼻息又粗重了三分,最终,实在是按捺不住心头躁动的他,也微微低下身子,开始了“学雷烽”做好事的善行。
“他奶奶的,好滑呀!”刚刚接触到脚侧那一匹绣压金丝的缎子,王大力就忍不住的心底发出了这样一声赞叹,只是不待他直起身子,蓦然就见一道寒光电闪而过,下一刻,更有一种彻骨的冰寒自颈项间传来,直将他向无边的深渊拖曳,缓缓的沉下去、沉下去……。
随着这一道电光闪过的便是一片贯连不断的“铿铿”声,那七十余个手扶驮背的的回鹘们只是将手顺势一带,顿时便有一把寒光四溢的军器抽出,再一个反身之间,这一抹寒光就向离身最近的汴宋军士卒们洗去,只瞬息之间,便有数十名反应不及的城门守卒如王大力般糊涂了帐。
值此大变突生之际,正在心底暗数马驮数目的城门监大人表现出了极高的素养,只见他一个疾转,于间不容发之间避过当胸一刀后,边与身前持刀攻来的回鹘周旋,边高声叫道:“兄弟们,给我顶住,这些回鹘蛮子人少,爷爷们一会儿就剁巴了他们”
只是当信心满满的城门监大人听到那一声悠长而起的呼哨,再见到队尾处有两个健壮回鹘自马驮中拽出了两把宣花巨斧,开始对砍铰链,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的袭上心头。
门洞中城门守卫本少,那些个回鹘人又是个个身手矫健,也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城下已经是被打扫的干净,随着那领头回鹘的又一声呼哨,一干回鹘们拎起手中鲜血淋漓的长刀便向马骡股上刺去,一阵马嘶暴鸣之后,吃痛不住的它们,发疯了一般向门洞另一侧狂冲而去,这一片马骡阵直将自城楼上赶下支援的士卒们冲的七零八落,好不狼狈。
随着一声“砰”然巨响,护城河吊板由于索链断裂而重新重重砸回地面,而那两个持斧长身巨汉喷出一口气吹散身前腾起的烟尘后,更无二话的疾步冲前,与其他收缩成团的回鹘汉子们集合一处,紧紧护卫住厚达尺许的城门。
好容易避开发疯的骡马阵,待军士们重新集结完毕意图夺回城门的控制权时,却有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隐隐传来,似乎只是片刻之间,这闷响便化成了疾雨声声,铺天盖地而来。
城门监大人茫然向声音来处看去,初时尚是一片虚空,谁知只是眨眼之间,便有一片灼人眼目的亮银色光辉闪动,再下一刻,城门监大人方才看清楚,这原是数千支单勾长矛那亮利的锋锐连片映出的光辉。枪的主人们排出了最整齐的骑兵冲锋队形,平举长矛,身着玄色锁子甲胄的他们便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就这样一往无前的冲了过来,逆向的太阳晨光照射在他们的铠甲上,为这一道气势无匹的洪流渲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在消磨了几许霸气的同时,更为之增添了摄人心魄的贵气与华美,以至于在片刻之间,监守大人竟为这无可匹敌的壮美夺了心志。
待他刚刚醒过神来,此时骑士们已是愈来愈近,门守大人甚至能远远看见领头处那一个大汉暴睁的双目,那血红的双眼中射出的噬人凶光,只使他一个激灵的将所有的军规忘了个干净,“铿”的一声弃刀于地后,城门监口中喃喃念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也!”这句千古名言,转身脚底抹油而去。
他这一个表率顿时起到了闻风影从的效果,眼见上官已经逃走,小兵兵们那里还有戮力卖命的道理,俱都是发一声喊后,争先恐后的紧随而去,至此,汴州东门已告全线失守。
眼看着洞开的城门,四散奔逃的汴宋军,策马于阵前领军狂奔的崔破心头一阵大喜,第一次经历如此情境的他,直觉身边尖啸而过的疾风在瞬时之间就点燃了满身的热血,竟使他压抑不住的一声狂喝道:“兄弟们,跟我冲!”,急速略过的晨风将他这句呼喝传出老远,随即换回数千人的齐声暴吼:“喏!”,一时间,全军更添三分战意。
眼见即将到达城门,两翼骑兵在领军校尉的一个举枪示意下,流畅的来了一个分向变阵,绕出一个漂亮的圆弧后,接住中军阵尾,成一字长蛇阵的鱼贯疾冲直过城门。
“汴宋军城内留守军营在城西!”随军而行的郭小四下属一个高呼指向过后,崔破没有半点犹豫的一侧马头向西狂奔,在万余只马蹄重重踏响青石路的隆隆声里,三千虎狼之士开始执行今日的第一个任务——马踏连营。
其时,天光刚刚微亮,街上全无行人,毫无阻挡的三千将士只片刻之间便来到城西连营。
眼见营门前有鹿栅阻挡,与崔破并肩而行的静风重重一叩马腹,当先疾冲,电闪之间来到营门处的他,运起十力真诀,舞动重达七七四十九斤的特制虎头战斧,只听“铛”的一声轰鸣,在暴起一蓬的璀璨火花后,那重达两百余斤的鹿栅生生被荡往一边,至此汴宋军营房已是一览无余,再顺手撩翻了四个目瞪口呆的守门军士后,静风毫不停留的发出一声暴喝后,匹马前冲,入营而去。
静风这干净利落的手法引起随后跟上的众军一片连天彩声,随后在崔破“架弩,踹营!”的军令声中,三千人再提两分马速,狂冲入营。
眼见自己这三千人如狼似虎的奔入,那汴宋军营中犹自是杂乱一片的模样,深知其中原委的崔破一声长笑后,引领着一字长蛇的军阵披风斩锐而去。
这一去便是一片尸肉成山、血流如海,那些个甲胄不备,腹内且是疼痛如绞的汴宋军士卒们如何是这些虎狼之人的对手?三千条寒光熠熠的单钩矛齐出,每一个挺刺之间,必有一条人命进帐,纵有那一等凶性之人拼死拽住长矛,随即更是数支强弩紧随其后而来,那里还能抵挡。
这一个骑兵的战阵绝不恋战,也绝不做半分停留,在崔破的引领下左进右出的连成一个高速转动的圆圈,一遍遍在急速的回环往复中收割着人命,起始三转,尚自有悍不畏死的汴宋军强忍腹内绞痛,在领兵将官的呼喝下意图集结拒敌,然则每一次稍有集结必定会被随之而来的数千支箭雨覆盖打击,如是者三次之后,已是心胆俱裂的汴宋军们在无边的杀伐中再没有了丝毫战意,纷纷四散狂奔,想要逃开那似乎无处不在的枪矛与弩箭。
眼见敌人已是了无战心,崔破一声长啸之后,抬起手上弩弓便向身侧洞开的营房内射去,随后的军士见主帅如此,也是有样学样的照旧施为,两转过后,每一个被环阵绕过的营房内都有数十上百支箭矢覆盖而过,与愈来愈弱的惨叫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越来越多的鲜血汩汩奔涌而出,以至于整个营盘坚硬的地面也变的湿滑起来。
又是两转之后,眼见硕大的营盘之内渐趋于寂静,渐渐放缓马速的崔破向身后一声高叫道:“李树,带两旅人马去城南协助郭大人延阻对岸敌军过河”,随即,甚至不急听他回话,前中镇将大人扭头又向身侧并驾左行的高崇文道:“城内敌军战力已失,本官现在带人往节帅府一行,高兄带一千人马于此地收拾残局,且待城外守卫仓库的敌军往救帅府之时,你这一哨人马速往西门节帅别业,务必要控制住那些将领的家眷才是,倘若本官抓不住李灵濯这奸贼,则此战成败就全系于高兄了,有了他们,你、我、还有晋州新军尚能存续,否则……”
言至此处,满脸狰狞血红的崔破顿住话脚,只重重一拍高崇文臂膀后,也不容他反驳,当即高呼一声:“中军、右军随我去踹了节帅府!!!”,在近两千将士的轰然应喏声中,前中镇将大人一马当先的出营门往城中帅府而去。(未完待续)